1964年长春电影制片厂化妆间，57岁的周文彬对镜贴上花白胡须。镜中"王复标"慈祥的面容渐次清晰时，场务突然闯入："周老师，您收养的小丫头又来送饭了。"《英雄儿女》片场飘起小米粥的香气，这个在银幕上塑造了无数经典父亲形象的演员，此刻才显露出真实生活的温情脉络。
1907年上海闸北的晨曦中，周家小儿常趴在石库门天井偷听隔壁留声机。昆曲名家俞振飞的《牡丹亭》唱片是他最初的表演启蒙，为凑齐大世界戏院的门票钱，他连续三个月步行十公里上下工。1937年新华电影厂招考现场，30岁的周文彬以一段即兴编排的码头工人独白惊艳考官，这个在百货公司当了八年柜员的青年，终于用满手老茧换来了入场券。
1948年《清宫秘仇》拍摄现场，周文彬为演活太监总管孙德，连续半月保持含胸驼背的姿势。有场掌掴戏他要求对手演员真打，十几次重拍后面颊红肿仍笑着说："这下才像慈禧跟前讨生活的模样。"1953年调入长影厂后，他成了著名的"反派专业户"——《边寨烽火》里匪团长抽雪茄的阴鸷眼神，至今仍是影视学院教材范例。
1964年《英雄儿女》外景地，扮演王复标的周文彬总在休息时教小演员编蚂蚱。剧组后来才知道，他口袋里始终装着养女的照片。特殊年代来临前夕，他悄悄将多年积蓄换成金条缝在养女棉袄里。告别银幕那天，这位能把反派演得入木三分的老戏骨，唯一带走的纪念品是《甲午风云》里方伯谦的顶戴花翎。
1976年的广州西关粥铺，曾经的"电影皇帝"系着围裙熬艇仔粥。常客们不知这个总给流浪猫留鱼骨的老头，正是《英雄儿女》里那位令全国观众落泪的父亲。养女婚宴那日，他翻出珍藏的戏服改制成嫁衣，针脚里藏着《冰上姐妹》拍摄时在松花江冰面冻僵的往事。
1981年早春的雨丝缠绵绵延，74岁的周文彬在粥香中阖目长眠。床头铁盒里褪色的《清宫秘史》剧照背面，钢笔字依稀可辨："戏如人生，终须散场。"四十三载白云苍狗，当年被他捧在手心的小丫头已成阿婆，仍守着父亲的味道经营祖传粥铺。每当《英雄儿女》的旋律在隔壁影院响起，她总会盛碗热粥放在空座前——那是观众永远不知道的"王复标"谢幕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