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十年,出于地缘战略竞争的需要,美国国内一直有人主张“联俄抗华”,即便在俄罗斯占领克林米亚和对乌克兰发动军事入侵之后,这种声音也一直存在。特朗普第一次竞选总统时也曾考虑过这一建议,但因通俄门等一系列国内调查而作罢。今年竞选期间,特朗普首次公开提到“分化”中俄的可能性。对于再次执政的他能否真的能够推动实现这一点,卡内基俄罗斯欧亚中心(Carnegie Russia Eurasia Center)主任亚历山大·加布耶夫(Alexander Gabuev)12月6日在《外交事务》杂志撰文进行了分析。加布耶夫认为,从特朗普重用对华鹰派和推动俄乌结束冲突的主张来看,似乎有“联俄抗华”的迹象,但从俄乌冲突解决方案的不确定性和中俄在经济上的依赖程度、对美国共同的不信任以及在地缘政治中的协同度来看,特朗普很难做到这一点。以下是文章的主要内容。
“你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是中俄联手(uniting)。我要分化(un-unite)他们,我想我能做到这一点”。这是特朗普今年10月接受保守派媒体人卡尔森(Tucker Carlson)专访时自吹自擂的说法。他在竞选期间也曾多次提到会在24小时内结束俄乌冲突,对华立场会比拜登总统强硬得多。就如何“分化”这两个国家,特朗普从未明确阐述过他的计划。基于他的过往言行,这或许只是他临时想出的一个点子。
但早期迹象表明,特朗普2.0可能会试图通过缓解与莫斯科的紧张关系(甚至改善与莫斯科的关系)来破坏中俄合作伙伴关系,以此加大对中国的压力。这与美国基辛格50多年前策划的计划正好相反,当时美国利用中苏分裂来寻求与中国缓和关系。这种想法似乎受到特朗普阵营中许多人的欢迎,包括被特朗普任命为国家安全顾问的国会众议员沃尔兹(Michael Waltz)。他在《经济学人》网站的一篇文章中主张美国应尽快帮助结束乌克兰战争,然后将资源转向应对中国挑战。
普京的“红线”被触及,但不会放弃终极目标
关于特朗普的“乌克兰和平计划”的细节很少,对它的可能性,俄罗斯官方在公开场合也鲜有讨论。但在与特朗普进行正式对话之前,克里姆林宫需要度过接下来的几周,也就是乌克兰战争最危险一段时期。经过近一年的深思熟虑之后,即将离任的拜登政府最终允许乌克兰使用北约成员国生产的武器打击俄境内军事目标。
▲作战的俄罗斯士兵。
被乌军远程打击,对俄罗斯人来说是痛苦的,但不会对俄乌战局带来重大影响。俄罗斯正在乌东线逐渐取得更多进展。令克里姆林宫担心的是,西方似乎无视俄罗斯之前明确传达的军事红线和核威慑。从克里姆林宫的角度来看,乌克兰使用北约远程导弹系统就如同西方联盟向俄罗斯“开火”。西方有节制、有组织地触及俄罗斯的红线,迫使克里姆林宫忍受北约向俄罗斯所占领的乌克兰领土(包括克里米亚)内的目标开火,而除了对乌克兰的袭击、在西方的蓄意破坏行为以及向也门胡塞武装或朝鲜提供有限的军事支持之外,克宫没有采取太多报复性的升级行动。但针对俄罗斯境内的袭击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在克里姆林宫看来,必须尽早制止这种行为。
为了回应西方的这种挑衅行为,俄罗斯于11月19日公布了新的核战略,大大降低了使用核武器的门槛,为对在核国家支持下发动远程袭击的无核国家(如乌克兰)实施核打击铺平了道路。为了强化之前西方并不当回事的口头威胁,俄罗斯于11月21日向第聂伯罗的一个军工厂发射了一枚可携带核弹头的导弹。从相对较小的爆炸声来看,这枚导弹几乎没有携带核弹头,这意味着俄罗斯此举主要是为了是一种政治信号,表明克里姆林宫有将局势进一步升级的能力和意愿。
在俄罗斯看来,现在球又回到了美国手中。普京明确警告西方领导人,他将对袭击俄境内或向乌克兰派军等任何升级性举措进行有针对性的报复。他希望通过这样做来稳定局势,直到特朗普就职后打开新的机会窗口,通过谈判结束这场有利于俄罗斯的冲突。克里姆林宫意识到,拜登政府的最新举措,包括解除对乌克兰的武器使用限制,正在为美国参与未来谈判增加筹码。这就是为什么莫斯科如此坚决地反击最危险的升级,而没有对那些被认为不那么重要的升级行为(比如11月21日针对俄金融系统的新制裁)施以报复。
一旦美国权力过渡期结束,克里姆林宫不应指望特朗普2.0会让俄罗斯一帆风顺。特朗普2.0国家安全团队的某些成员,包括即将上任的副总统万斯(JD Vance)和美国俄乌冲突问题特使凯洛格(Keith Kellogg),已经提出了结束俄乌战争的想法,设想在乌克兰目前的交战线上停火,并延长乌克兰加入北约的期限,以换取确保乌克兰作为独立国家生存的条款(即使不在其1991年的边界内)。这对俄罗斯来说似乎有利。
但目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普京准备放弃他最初的最大化目标,即他自己所说的“实现乌克兰的非军事化和非纳粹化”,这最终意味着基辅政权更迭。克里姆林宫很乐意在谈判桌上实现这些目标,但如果无法确保“西方停止对乌军援”这一最关键的先决条件,那么普京将继续战斗,希望在消耗战中时间会站在俄罗斯一边,而西方武器库的耗尽和不愿升级局势的态度将限制特朗普帮助乌克兰的能力。
特朗普2.0带给中国的顾虑
与俄罗斯不同,中国有很多理由认为,拜登向特朗普的权力过渡期将是中美关系相对平静的时期。然而,一旦特朗普上任,中国的处境可能会变得危险。
▲2017年8月14日,特朗普签署行政备忘录,指示对中国发起贸易调查。
近年来,中美一直努力保持两国关系的稳定性和可预见性,双方利用多种沟通渠道,包括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和中国外交部长王毅之间的定期接触,基本避免了破坏性的贸易和出口管制战,并降低了在台海和南海等潜在军事对抗热点地区的紧张情势。中美领导人在11月的会晤中确认,希望将这一做法延续至特朗普上台之后。美国商务部12月2日公布针对中国芯片制造业的新的出口管制举措,中国立即反制,禁止向美国出口包括镓、锗和锑在内的几种关键矿产物资。但这些举措是早就准备好的,并不令人意外。目前,双方都有理由保持冷静和克制。拜登正在应对在乌克兰和中东的战争,而中国面临经济挑战的情况下也无意寻求不必要的对抗。
然而,尽管俄罗斯有理由对特朗普持乐观态度,但中国对特朗普则有很多担心。在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内,他发动了贸易战、制裁了华为、施压美国盟友放弃华为设备、强化了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军事资产和伙伴关系,并在疫情期间发动了舆论战。对中国来说,特朗普2.0的情况可能看起来更糟。中国当前的经济形势也不同于2016年特朗普第一次上台时强劲增长的状况。
然后是特朗普正在组建的国家安全和经贸团队。迄今为止,大多数被提名的高级官员都以对华强硬立场而知名,他们主张增加国防开支以对抗中国,以及征收惩罚性关税、加强出口管制和支持台湾地区。
更糟糕的是,特朗普任命或提名的大多数高级官员要么在中国完全不为人知,要么多年没有踏足过中国大陆,个别反而在台湾地区待过一段时间。同样,中国的经济团队在华盛顿也不为人所知,在国际舞台上也很低调,近年来几乎无法进入华盛顿。如果说特朗普第一任期内中美之间非正式渠道丰富的话,那么在特朗普2.0时期,中国最大的希望或许是埃隆·马斯克,至少在他与特朗普保持良好关系的情况下是这样。马斯克在中国拥有多项商业利益,他的电动汽车企业特斯拉在上海设有工厂。
为何“牢不可破”
在特朗普2.0将带来的所有不确定性中,中俄最不担心的就是被美国策划离间,尽管特朗普在竞选过程中承诺要这样做。首先,特朗普能否就乌克兰问题达成让普京满意的协议尚待观察。如果克宫的核心关切得不到解决,俄罗斯很可能会继续战斗,而以牺牲中俄关系为代价改善美俄关系的整个计划将充满不确定性。即使各方就乌克兰问题达成协议,特朗普放松对俄罗斯的制裁,笼罩俄罗斯经济的阴霾也不会立即消散。为俄罗斯提供额外的现金流需要欧洲的支持,但这绝非板上钉钉的事,因为许多欧洲国家仍对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持怀疑态度,不想回到战前经济上依赖俄罗斯的时代。
▲5月16日至21日,第八届中国—俄罗斯博览会在哈尔滨市举行。俄罗斯在经济上已经严重依赖中国。过去两年来,俄罗斯40%的进口产品来自中国,30%的出口产品销往中国。两国的经贸依赖程度正在加深,不可能一夜之间消除。扭转中俄之间的这种依赖关系还需要美国和欧洲协调努力,增加与俄罗斯的双边贸易,这在特朗普的领导下很难想象。
最后,中俄都知道,这是特朗普的最后一个任期,之后的总统很可能会推翻共和党政府达成的任何协议。而且,中俄都对美国抱有共同的不信任,均希望在新兴多极秩序中变得更加强大(以牺牲美国为代价),这为中俄保持伙伴关系的稳定和发展提供了足够强大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