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胜利

夫秋者，一岁之暮，万物之凋也。自“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之句出，秋之悲韵，如弦上之音，扣人心扉，引无尽之思。秋之为季，仿若上苍洒泪之期，其色也凄清，其气也萧索，常使人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当斯时也，秋风乍起，如利刃之割面，寒彻肌骨。其风也，穿林而过，木叶纷落，如蝶之舞于斜阳，似人之别于长亭。风之瑟瑟，若有幽咽之声，似诉千古之哀怨。或疾或徐，拂于旷野，使百草折腰，黄花垂首，天地之间，顿成一片萧瑟之象。彼秋风者，非独为天之号令，实乃愁绪之使也。其行于山川，经于市井，所至之处，无不沾染忧愁之色。或有羁途之客，闻此风而思乡；或有离人之妇，感此风而念远。风之无情，却惹有情之人黯然神伤，此秋风之愁也。

至于秋雨，淅淅沥沥，如泣如诉。或如细丝之密织，笼罩天地，使万物皆蒙于水雾之中；或如珠玉之倾落，敲于屋瓦，打于蕉叶，其声之碎，若心之碎也。枕上闻雨，思绪如潮，或忆昔日之欢娱，或念旧人之容颜。雨打秋窗，湿了青衫，冷了心房。一枕秋雨，宛如千年之泪，滴落在漫漫岁月之河，泛起层层忧伤之波。其愁也，如秋雨之绵绵，无尽无休，湿人眼眸，浸人魂魄。

且观月光，于秋夜洒地，如霜似雪。一地月光，似银练之铺陈，却带几分清冷。明月高悬，照于古径荒阶，映出孤独之影。有人对月而叹，叹岁月之悠悠；有人望月而泣，泣人事之无常。月光所照之处，皆为思念之域。或念远方之亲友，或怀已逝之故交。其清辉虽美，然于秋夜之中，却增几分寂寞凄凉。嫦娥奔月之传说，亦为秋夜之愁添一抹神秘之色彩。广寒宫中，仙子独守，玉兔为伴，桂树飘香，而其寂寞之情，可与人间之秋愁相呼应。人于月下，感自身之渺小，生命之短暂，愁思如月光之影，随形而至。

而阶前梧桐，其叶知秋。一片梧叶，轻落于地，似无意之举，却如重锤之击心。梧叶之落，乃秋之信使，传递着岁月流逝之讯。观之者，或忆童年之趣，于梧桐树下嬉戏之景犹存；或思青春之梦，曾与恋人于桐荫之约尚在。然时光如水，桐叶已黄，旧梦难寻。此叶之落，不仅为自然之更替，亦为心灵之触动。每一片梧叶，皆承载着一段故事，一段情感，当其飘落，故事似风中残烛，情感如水中浮萍，令人愁绪万千，诗意亦于此时悄然萌生。

若将“愁”字拆之，乃“秋”与“心”也。秋意当空，如巨幕之笼罩，人于其中，心无所依。唯沉下心，方能感受秋之韵味，愁之深沉。秋之愁，非独为自然之象所引，亦为人心之感所化。心若易感，万物皆愁。于秋之怀抱，人似漂泊之舟，于愁海之中荡漾。或有仕途不顺者，见秋景而叹命运之坎坷；或有情感失意者，逢秋雨而悲爱情之无常。秋为愁之土壤，心为愁之种子，二者相遇，愁绪便如藤蔓之蔓延，不可遏制。

或曰，秋之团圆节日，乃为消解悲愁、寄托怀念而生。中秋之月，圆润明亮，照于九州。家人围坐，共赏明月，食饼啖果，其乐融融。然于欢乐之中，亦有愁情隐焉。或有亲人未归者，望月而祈平安；或有逝者已逝，对月而怀思念。团圆之节，本为慰藉心灵之港湾，却因秋之氛围，添几分惆怅。佳节之欢，如昙花之一现，而愁绪之根，深植于心。于热闹之中，人更易感孤独；于欢笑之时，愁更显其深沉。

且夫古今之人，于秋多有感慨。宋玉有“悲哉秋之为气也”之叹，其辞之悲，如秋之肃杀；杜甫有“万里悲秋常作客”之句，漂泊之苦，与秋愁相融；柳永“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离别之痛，于秋意中更显凄楚。秋之愁，贯穿于文学史册，如一条无形之丝线，串起无数文人墨客之心。其愁之浓，如酒之醇厚，越陈越香；其愁之广，如天之浩瀚，无边无际。

于秋之季，漫步于山林，可见红叶似火，燃于枝头，似生命之最后绚烂；可闻寒鸦数点，啼于暮色，如死亡之音之预警。秋山之静，静得可闻落叶之息；秋水之寒，寒得可凝游子之泪。山川之秋，是一幅天然之画卷，绘尽了愁之色彩。江河之畔，荻花如雪，随风摇曳，似在诉说着古老之传说。渔夫之舟，孤停于岸，渔网高悬，渔人独对秋色，其心亦为秋愁所染。

市井之间，亦有秋愁之影。卖炭翁之炭，于秋霜中更显珍贵，其劳作之苦，为秋意所增；织妇之梭，于秋夜中穿梭不停，其思念之情，随秋风而远。儿童之戏，于秋阳下亦带几分寂寥；老者之坐，于秋檐下满是岁月之痕。秋之愁，如市井之烟火，弥漫于人间之角落，无人可逃，无处可避。

秋愁之深，深如沧海，其波澜壮阔，可吞人心；秋愁之广，广如大地，其山川草木，皆为愁容。人于秋中，如蝼蚁之困于蛛网，挣扎于愁之束缚。或有超脱者，欲以诗酒之乐，忘却秋愁；或有智者，以禅心之静，化解秋悲。然秋愁之魅，在于其不可抗拒，在于其能触动灵魂之深处。

呜呼！秋之愁，乃自然之馈赠，亦为心灵之磨难。吾等生于天地之间，当以敬畏之心迎秋，以豁达之怀纳愁。于秋愁之中，寻生命之真谛，悟人生之无常。虽愁如影随形，然亦可于愁中见美，于悲中得乐。此乃秋愁之妙也，亦为人生之趣也。愿吾等能于秋之怀抱，舞出灵魂之乐章，于愁之海洋，驶出希望之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