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一族曾犯错遭贬,每逢月圆之夜便要遭受烈火焚身的苦痛,注定短命而终。
唯一的希望便是过龙门,化蛟龙,回到天庭,求得封赏。
我的姐姐出生时便引来凤鸣,是族人认定的蛟龙之子。
但我身为胞妹的我却体质孱弱,气息奄奄。
所有人都想杀了我,直到他们发现我的鳞片有奇效,可以替族中的人疗伤,甚至平稳地渡过噩梦般的月圆之夜。
所以取鳞,成了我活着唯一的意义。
姐姐跃龙门失败后,夫君亲手挖去我的内丹,“阿盈,你姐姐是大家的希望,你暂且忍耐一下。”
我血尽而亡,真龙一怒,整个东海都沦为血海。
1.
身上的巨痛还没有完全褪去,我睁开眼,看见赤红色的一尾巨龙,正在静静地看着我。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么?”我喃喃道。
“你没有死。”赤龙没有开口,威严的声音却传进我的耳中。
“不可能。我明明死了……”
三日前,姐姐尝试跨越龙门,被天雷击倒,伤重到几乎死去。
我的夫君,亲手拔光了我的鳞片,取走内丹。
“阿盈,等到你姐姐化龙了,她一定有办法救你的。我们金鳞一族,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我体内流光,忍受着抽皮扒筋之痛,爬到母后的帐前,想要求她救我。
却听见姐姐哭着说,“都怪阿盈,是她克我!”
金鳞族中流传着一种传言,双生之子相生相克,只能活下来一个。
我们出生时。为了保住姐姐的命,父亲原本想要杀死我。
却偶然间发现我的鳞片有疗愈的奇效,尤其是对练功受伤的姐姐来说,还能缓释阵痛,帮助族人们渡过痛苦的月圆之夜。
毕竟鳞片可以再生,每日都有,哪怕我皮开肉绽,第二天也能完好如初。
我得以保全性命,但也因此日日要受拔鳞之苦。
谁能想到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为姐姐而死。
我恍惚地从回忆中脱身,“是啊,我早就死了。”
赤龙叹了口气,“你没死,只是暂时魂魄离体。我可以帮你炼化一具新的身体,但是你还有一缕残魂在东海,要自己去找回来。”
她巨大的尾巴摆动了一下,扇起一阵风。
我的魂魄飘飘摇摇,又落回了东海。
东海之下,父亲正在祭祀的礼堂前大发雷霆:“羽瑶此次没有跃过龙门,全都是因为阿盈。她们本是双生,只在我们一念心软之下,让她苟且偷生到如今,才害得羽瑶的功力一直不能见涨。”
祭司诺诺应道:“双生相克,此消彼涨。阿盈平安长到现在,已经是夺去了羽瑶公主的功力。”
台下的族人们都赤红着眼,“为今之计,只有杀了阿盈,才能让羽瑶成为跃过龙门!”
父亲一声令下,人群有条不紊地散开。
“就是踏平东海,也要把阿盈这个罪人找回来!”
2.
我苦笑,我都已经死了三日了,无人发觉。
我飘荡进母后的房帐中,心里还留存着最后的一丝期望。也许她不知道父亲的决定,也许她不想杀我。
母后眉目低垂,为昏睡的姐姐拉起被角,柔情地摸了摸她的脸。
姐姐也熟练又依恋地贴进她的手。
我的魂魄小心地紧贴在墙壁上。我从来没有见过母后这样关怀备至的表情,对我,她只有一副威严的冷面。
这时候有人来报:“祭司和王下令说,”那人有些迟疑,“说要踏平东海,找回阿盈。然后……处死她。”
母后慢慢抬起头,“嘘,别吵醒了羽瑶。”
仿佛那句轻飘飘的话里,没有她的女儿将要被处死的讯息。
没有人看见,榻上的姐姐轻轻弯起了唇角。
伤口处没有了内丹的地方隐隐作痛,我想我确实是没有死,死了,怎么会感觉到痛呢。
我的残魂,和执念,不在这里会在哪里呢?
想了想,我飘向居住的小山洞。
我住的地方里母后和姐姐相隔千里万里,她们说,我会克了姐姐。
可是我每日的鳞片,分明都给姐姐磨成了药。
如果说东海里还有什么让我依恋的,就是我的夫君流乡了。
虽然他挖去了我的内丹,我想,他有苦衷,为了金鳞一族,他也是迫不得已。
从小到大,没有父母陪伴,我一个人生活在被族群驱逐的地方,只有流乡不嫌弃我。
他被天神的坐骑撕咬,倒在我的小山洞前奄奄一息。我本意是想让他离开,在东海里,沾上了我,就等于沾上了麻烦,会被族人们厌弃疏远。
但他伤得实在严重,我拖也拖不动。
我救了他,把他藏在破旧的小山洞里日日划破手腕,用自己的血给他上药。
狂风起时,我就挡在他的身前,不让海水侵蚀他的伤口。白日里,我就采一些新鲜药草,做点儿粥,混着我的血和磨成粉的鳞片一口一口地喂给他。
我这个人,什么东西也没有,能给别人的,只有我的血肉和鳞片。
也许是体质特殊,我的血和鳞片都有治疗的奇效,流乡很快好了起来。
在我的照顾下,流乡活了下来。他说他是最低等的金鳞,法力微弱,父母出身也低贱。
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们相依为命,他是我唯一愿意和我说话的人。
只有他,会抚摸着我的伤口流眼泪,“阿盈,你受苦了。”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我还以为一切的苦痛是我出生来就活该的。
我的性命就是罪孽。可是他说,“不是的,阿盈。你看,盈是一个多好的名字,月色盈盈,象征幸福和美满。”
阿盈,是我自己取的名字。父亲和母后给姐姐取名为羽瑶,羽化成龙,瑶光加身。
他们哪里记得给我一个名字呢,我连命都是被施舍的。
我望着月亮,对自己说,“月盈则亏。其实我是太幸运,所以才这样苦。就叫阿盈吧。”
其实月盈,在东海是最不祥的征兆,因为伴随着烈火焚身的痛苦和绝望。
就像我带给他们的一样,像我这个人一样。
只有流乡,会那样珍重地念我的名字。
我加快了脚步,想要快一点见到他。
空空荡荡。小山洞里面根本没有人,甚至连他的衣物都不在了。
我迟钝地想了想,想起来,刚刚父亲下令要杀我,而他就在人群之中。
心脏像被人重重打入了楔子,一下一下,让我差点魂飞魄散。
3.
脚步声响起,我惊喜地回过头去。
流乡带着一队人闯了进来,他走在最前面,直直穿透我的魂魄。
他眉头紧皱:“不在这里,她还能去哪里?”
我心如死灰地看着他翻遍了这个漆黑冰冷的小山洞,试图找到躲起来的我。
“阿盈居然这般不懂事,只是割了她的内丹而已。金鳞一族,谁不愿意为了羽瑶鞠躬尽瘁,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更何况,月圆之夜马上就要到来了。那是多少条命,她到底有多狠心,才能一走了之!”
我笑了,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那样的大义凛然,好像我不是同他曾经朝夕相伴的妻子。
他悄悄从人群里离开,走向了另一个地方。
海月天,金鳞族的禁地,也是我们拜堂成亲的地方。
那时他的眼盲还未好,我便是在这里,将我的内丹暂时渡给了他,告诉他,“我发现我的内丹可以短暂离体,只要放在伤处一会儿,便能治愈。”
我失了内丹,昏迷在原地。醒来却看见流乡抱着我的姐姐羽瑶。
他说,羽瑶只是恰好路过。
流乡走到海月天中,大声喊道:“阿盈,我知道你会来这里。羽瑶生死未卜,你就忍心看着我们金鳞一族因你覆灭吗?”
无人应他。
他气急败坏地离开,奔向母后的房中。
姐姐已经醒来,气息却仍然很微弱,她对着流乡虚弱地笑了笑,眼里春水盈盈。
“找到她了吗?”
流乡摇摇头,咬牙道:“羽瑶,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
姐姐向他伸手,他连忙握了起来,把她揽入怀中。
她抽泣道:“流乡,是不是我错了。是我把妹妹逼成现在这样,不顾大局,忘恩负义。”
流乡心痛地抱紧她,“怎么会。当年明明是你治好了我的眼睛,还让我在她身边陪着她。你心善至此,可是我不爱她,我爱的只有你。”
他的身上散出淡淡的青色光芒,温柔地把羽瑶拢住。
他催动灵力,羽瑶的气息也渐渐平稳,身上的伤慢慢愈合,气色也好了不少。
他根本不是金鳞族人,这么多年,他都是骗我的!
这样青色的光芒,是只有涂山一族拥有的疗愈术。
羽瑶娇弱地趴在他的肩头,“流乡,还好还有你陪着我。我从龙门掉下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傻羽瑶,有我在,你怎么会死呢。”
他亲密地吻了吻她的唇角。
那我呢,那我日日的割血剜鳞,在他的眼里,算什么?
我睁着空洞的双眼,流不出泪来。
原来,流乡一直以为是羽瑶救了他。而我冒领功劳,是因为多年的孤单和嫉妒。
他留在我的身边,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用我的内丹来救羽瑶!
我不忍再听下去,茫然地跌坐在地上。
4.
距离月圆之夜只有一天了,已经有些族人出现了烈火焚身的迹象。
人群躁动不安,每个人都高举着火把,誓要把我捉拿回来。
“救我!”
一个人突然呻吟着倒下,浑身是汗,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他的眼睛变得赤红如血,抠挖起自己的眼眶,还渐渐神智不清起来,甚至企图了结自己的性命。
其他人如临大敌,纷纷退开。
他的妻子伸手阻拦不成,反被推在地上,脸上多了两道的血痕。她无助地大喊,“阿盈呢,阿盈在哪里?只有阿盈的鳞片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