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冉淮舟 | 图文统筹:李武兵
冉淮舟:
曾任铁道兵文化部创作组组长、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教授,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37年11月生于河北省高阳县旧城村。童年是在冀中平原抗日游击战火中度过。1951年初在家乡小学毕业,插班考入省城保定一中,开始爱好文学,练习写作。1956年考取南开大学中文系,1961年毕业后相继在天津文联、铁道兵、解放军艺术学院从事文学编辑、创作、评论和教学工作。出版作品有长篇小说《不容进犯》《绿的田园红的血》、散文集《彩云》《农村絮语》、诗集《乡情》等计四十余部。
《铁兵纪事》下卷|和平岁月:塞外篇
1957年春天,铁道兵第二、七、九师和独立桥梁团,开赴内蒙古、宁夏,修建包兰铁路包头至银川段,从包头以西九十二公里起到银川,全长四百三十四公里。
这一工程艰巨复杂。北部河渠交错,在不到一百三十公里长的一段内,就要跨越大小渠流八百多条。在南部,要穿过一百五十公里长的沙漠区,沙丘流动,路基难筑。全线两次跨过黄河,要修建两座大桥。铁路沿线人烟稀少,交通阻塞,材料运输极为不便。尤其是在鄂尔多斯沙漠上筑路,部队没有房屋,缺水少柴;没有道路,生活用品运不上去,战士们生活在漫天的大风沙里,困难重重。
首先在最短的时间内,在沿线筑成总长三百七十三公里的运输便道,把成千上万吨的材料、工具运到工地。然后,战士们靠着自己的双手,脱泥坯,在沿线修建起十三万六千余平方米的无木拱房和工棚,安营扎寨。
从5月1日起,分段陆续投入正线施工。
修建跨越渠道的桥梁,一般都不长,桥墩的基础也不深,对于铁道兵战士来说,并不困难。可是,遇到深厚的流沙层,战士们无论怎么努力挖,就是挖不到桥台的基底标高。连长、指导员都急了,组织力量突击,战士们也在泥水中拼起命来。结果,挖得越深,流沙涌得越快,今天傍晚以为挖得可以了,第二天早上一看,坑底的标高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于是,战士们和技术人员一起研究施工方案,决定昼夜不停,三班倒换施工,一挖到基底标高,马上立模板,浇灌混凝土,一气呵成。
在工地上,安装上照明设备,战士们努力挖,工程技术人员不时地测算坑底标高,检查混凝土配合比。这样,大干了一天两夜,总算把桥台基础完成了。
可是,第二天一检查,发现计划使用的水泥剩下许多。再细一检算,原来是浇灌混凝土时,流沙不断上涌,竟把桥台基础抬高了一米左右。
只好再想办法。
经过研究,决定采用板桩围堰开挖基坑,终于战胜流沙。
一座座中小桥梁,在渠道上建立起来。
在沙漠区筑路,仍是困难重重。
春天风季开始,天地一片混沌。两三米外,对面看不见人。大白天行车,也得开亮大灯。施工的战士,戴上风镜、口罩,但从嘴里呼出的热气,顷刻间化成白雾,把风镜蒙得模模糊糊,只好摘下来不戴。干一天回来,耳朵里、鼻子里的沙子,掏也掏不净。夏天,烈日炎炎,沙漠滚烫,干热的暴风,扑向施工的战士。暴风过后,铁锹、斗车、钢轨产生强烈的静电,人手触上,又麻又痛。
最艰苦的是缺水,几乎所有的人嘴唇干裂,喉咙痛哑。有的部队,距水源十多公里,因此,除了保做饭、施工用水外,每人每天饮用水定量供应两茶缸。有的人,几天洗不上一次脸。有时,一盆水用过,澄清,再用,再澄清,用上四五天,才肯倒掉。
干旱荒凉的沙漠,虽然给施工和生活带来许多困难,但战士们的情绪却是乐观、豪迈的,他们最喜欢唱这样一首歌曲:
人说内蒙古风沙大,铁道兵战士不害怕;
今日吞风吃黄沙,明朝彩虹塞上挂。
最艰巨,也是关键性的工程,是三盛公大桥和三道坎大桥。
三盛公大桥,全长六百七十三米,共十二孔。整座桥需要三十六米左右长的钢筋混凝土管桩四百零八根,总长近十五公里。
大桥于1957年6月1日开工。
担任修桥的部队,虽然是经验丰富的独立桥梁团,但修建这样规模巨大、技术复杂的黄河大桥,还是第一次。
基础工程采用射水沉桩方法,开工初期遇到许多困难,进度非常慢。有一天,十一号桥墩管桩碰上一大块卵石,一个工班才打下半寸。
无论是指挥员,还是战士,都焦急万分。进度这样慢,什么时候才能把总长近十五公里的管桩打下去呢?
大桥调度室主任单俊,在修黎湛铁路时,左脚被压成残废,脚上的伤口常常发炎,走起路来,一拐一拐,非常吃力。但他每天仍然要往返十来里路,从驻地走到工地,还攀登到高空作业台上,指导战士施工。
冬天,下大雪,刮大风,黄河结了厚厚的冰层,气温降到零下三十摄氏度,七个桥墩还要同时施工。
春天,黄河破冰,上百平方米的大冰块,猛冲下来,对正在施工的大桥,有可能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黄河解冻,分文开和武开。文开,就是先下游,后上游,顺序开化,平平静静,无灾无难;武开,就是下游不开,上游先开,冰排顺流而下,堆积如山,毁堤决岸,泛滥成灾。
今年,正是武开。
事关大桥的安危,需立即破冰防凌。
侦察连由连长张锦义带领,随带炸药,在大桥上游十公里处,布下第一道防线。紧靠侦察连防地,是从驻军请来的炮兵连。冰排下来,远的炮轰,近的爆破。如果形成冰坝,请空军飞机出动,协助轰炸。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正在建设中的大桥。
破冰前哨阵地,河堤上堆码着用防水纸包裹绑扎的炸药包,一垛接着一垛。河滩新搭的帐篷里,防凌战士随时准备出击。瞭望塔装了高倍望远镜和探照灯,日夜监视上游的凌情变化。
一天夜里,连长张锦义在瞭望塔上发现有冰排拥来,立即发出警报,率领战士们进入阵地。
河中先是下来一些小块零散的流冰,紧跟其后是大块的冰排,借着汹涌的水流,发出轰隆巨响,满河涌来,有的被挤到岸上。张锦义一声令下:
“炸!”
战士们立即投入战斗,无数点燃的炸药包拖着火花飞向河中。同时,炮兵也开始炮击……但是,几个小时过去,从上游涌来的冰排并未减少。突然,一块上百平方米的冰排,在对岸停住不动了,后面的冰排拥了上去,很快形成一道冰坝。河水迅即上涨,情况危急。用炮轰,距离太近;手抛炸药包,距离又太远。这时,班长颜宝兴冲到张锦义面前:
“连长,让我们上!”
颜宝兴身后,十几名战士每人腋下都挟着十多公斤的炸药包,等着连长下命令。
张锦义喊了一声:“上!”
“跟我来!”颜宝兴喊着,扑向堤岸,纵身一跃,登上一块冰排。他身后的战士,一个跟着一个,踩着流冰向着冰坝扑去。
很快,破冰的战士,又一个接一个回到河岸上。颜宝兴走在最后边,他刚一上岸,只见冰坝上火光一闪,随着震天撼地轰然巨响,冰柱冲天,狂风扫过,冰坝崩裂,破碎的冰块,顺水漂去……
破冰防凌,持续了七个昼夜。
黄河武开造成的险情,终于被排除了。
正在建设中的大桥,安然无损。
凌汛期过后,大桥进入最好的施工季节。
开始架梁,由于把人力摇动的绞车,改制成了电动绞车,不仅节省了大量劳力,而且大大加快了拖梁的速度。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的战士,一个个兴高采烈,干劲倍增。各工班创造的新纪录,一个高过一个。
傅荣山工班,打桩由日进一点二米,逐步提高到三十九点四五米,超过上级要求的三倍,推动了整个工地打桩进度。
接着,杜林友工班,创造了七小时沉桩四十点一米的纪录,又超过了傅荣山工班。
薛振先工班,总结了傅荣山和杜林友两个工班的经验,以日进五十点三九米取得了射水沉桩的最高纪录。
到6月28日,粗大钢筋混凝土管桩,全部打进深达三十六米的黄河底层。
这时,长达三百四十六点六米的三道坎大桥,还在苦战之中。尤其是处于急流的四号桥墩,施工作业难以展开,成为包兰线能否通车的一个关键。
主管工程师汪毓珠和连长姜朝生,一齐想办法,创造了高空平台,展开了五层作业,使过去要用四个月才能完成的任务,提前两个月完成。
铺轨工程最艰巨的任务,是在三盛公和三道坎两座大桥之间一百公里的沙漠区。当铺轨列车跨过黄河,进入鄂尔多斯大沙漠时,有一次大风由七级升到十级,刚铺上的枕木、钢轨被风沙埋住了。一个战士从几米高的路基上被暴风卷了下来,跌进沙窝。大风过后,劳动歌声又起,与钉道的锤声、机车的吼叫,汇成一片,继续向南挺进。
8月1日,铁道兵铺轨队与铁道部第一工程局辅轨队在银川会师,一条新的铁路诞生了。
十几年后,铁道兵再谱塞外新篇。
这就是修建京通线,从北京昌平,经怀北、滦平、隆化、赤峰、奈曼、开鲁到通辽,全长八百六十九公里。
西段由古北口出长城,地势险峻,桥隧相间,工程艰巨。
东段一部分线路行经科尔沁沙漠地带,风起沙丘动,眼睛不见人,防护工程大。
全线桥梁四百五十座,延长四十四点七五公里;隧道一百一十六座,延长七十七点九七公里。
白河大桥建在密云水库入口。采用沉井法灌注桥墩,必须先把重达一百四十多吨的浮式钢井沉入河底。开初没有大型吨位船,没有大型浮吊,技术人员和战士们经过反复研究,想出了办法:不能吊,可以沉,不能空中走,可以水里行,用沉船法把浮式钢井沉入水中。这一方法,终于获得成功。
过了长城,出了燕山,再向前便是科尔沁沙原。沙丘连绵不断,沙层厚的有三四十米,薄的也有一二十米。在这里不仅要把铁路修建起来,更为重要的是加以保护,防止风沙的侵袭。有效的方法,就是在修路的同时,植树造林,在路的两侧,建起绿色的屏障。过去关内通往东北,只有京沈一条线路;京通路的建成,通往东北有了一条新的线路。
黄河上的船工们战胜激流险滩,为修建三盛公黄河大桥,运来大批管桩。
独立桥梁团奋战16个昼夜,架起三盛公黄河便桥,为铺轨队尽早跨过黄河胜利南进创造了条件。图为部队领导为三盛公黄河便桥通车剪彩。
全长682米的三盛公黄河大桥,是控制工期的关键工程。独立桥梁团开进工地,立即投入施工。图为部队正在拼装起重龙门架。
京通铁路南段穿行于燕山南麓和长城脚下,地势陡峭,沟壑纵横,地质复杂。赤峰以北部分线路行经科尔沁沙丘地带,常年风沙为患。图为测量尖兵活跃在长城内外。
战胜冰雪严寒,把机器、材料运上了工地。
内蒙古人民组成骆驼队支援部队运输。
编辑:李武斌/李勋修《青烟威文学》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