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红楼梦》诉说的乃石头的故事,因无材补天,终日自怨自艾,偶遇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在一僧一道的帮助之下,随神瑛侍者下凡历劫,成就了一段传奇的旅程,书写了悲欢离合的神话。
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
《红楼梦》的第一回极具浪漫之气息,以女娲补天这个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故事来导入,却以三万五千六百块五彩石之外,剩余的一块来展开情节,充满了奇特的想象,在熟悉的框架里推进的却是一个充满趣味却也有些失意的故事。
剩余石变化成通灵宝玉,神瑛侍者转世为贾宝玉,这四者不能全划等号有一个红学界的争议问题,需要探讨,那就是女娲补天剩余石、通灵宝玉、神瑛侍者、贾宝玉,这四者之间的关系,在程高本及衍生本里,这四者基本是可以划等号的,也就是说在这流传很广的版本里,认为贾宝玉就是那块剩余石,所以才会有贾宝玉和孙悟空是兄弟的戏说之词。
女娲补天剩余石
然而在古本红楼里,这四者是一回事吗?很显然不是的,女娲补天剩余石是在一僧一道的帮助下化成了扇坠大小的通灵宝玉,然后下凡的,这点于原著里记载得很清楚,这是一个神话故事;而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的一番前情往事则是另一个神话故事,神瑛侍者凡心偶炽想下凡,因他每日以甘露浇灌绛珠仙草,帮助她修成女体,而绛珠仙子看到神瑛侍者下凡,也愿同往,为的是能够以一世的眼泪偿还神瑛侍者的浇灌之恩,而神瑛侍者下凡转世后就是贾宝玉,绛珠仙草下凡转世后是为林黛玉,如此看来神瑛侍者是贾宝玉的前世,他们两个是可以划等号的。
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
《红楼梦》
因此,在古本红楼里是写得很清楚的,补天之石后来成为通灵宝玉,他们可以合并同类项,而神瑛侍者转世成贾宝玉,他们也可以合并同类项,他们四者却并非是可以划等号的,补天石成为通灵宝玉后是宝玉出生后衔在口中的,并不是宝玉本身,后来悬挂在宝玉脖颈之上,是宝玉的一个饰品,乃贴身之物,但通灵宝玉是否有灵气跟宝玉的健康与否是有关系的,比如在赵姨娘联合马道婆魇镇宝玉的时候,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需要颂持通灵宝玉,才可以施救贾宝玉。
《红楼梦》
在高鹗所续的红楼后四十回里,贾宝玉的通灵宝玉曾经遗失,而且持续多回,宝玉在这期间神志不清,似傻如狂,甚至跟宝钗的婚姻都是在稀里糊涂中完成的。这样的写作构思,其实也是将通灵宝玉会影响宝玉心智的设定延续,后来找回通灵宝玉,贾宝玉也恢复了健康和清醒的认识,这说明通灵宝玉是有生命的,他有灵气,就能让宝玉清醒通透。
通灵宝玉在原稿八十回后会被误窃,凤姐扫雪拾玉发现的可能就是通灵宝玉王熙凤
因为红楼原稿八十回后故事的丢失,我们探佚以后的情节,多得依靠书中的伏脉,还有需要研究判词、灯谜、联诗等等,而另外一个重要的材料,便是脂批,其中脂批就透露过“凤姐拾玉”和“甄宝玉送玉”的情节。
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给平儿打报不平儿。忖夺了半日,好容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因此没来,究竟气还未平。你今儿又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说的众人都笑了。
王熙凤和贾琏
王熙凤在八十回后会有一个被清算的过程,“一从二令三人木”说的就是她境遇变化的三个阶段,贾琏对于凤姐的态度会发生彻头彻尾的转变,而凤姐也将会被休弃,在这之前或许还有跟平儿调换位置的可能,而脂批曾经在提到贾府穿堂门的时候,说过这不是闲笔,数十回后凤姐在此扫雪会有拾玉之举,我们可以想象,凤姐本是管理荣国府事务的尊贵二奶奶,却沦落到需要亲自扫雪,这说明她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经历搓磨,贾府也必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贾宝玉
而凤姐拾玉的这个“玉”到底是不是通灵宝玉呢,我们现在能看到的脂批信息十分有限,实在难以勾勒出富有证据的完整情节。有没有可能凤姐在落魄之际,拾得的是别的什么玉呢?笔者倾向于凤姐拾得的就是贾宝玉随身佩戴的通灵宝玉,因为脂批也曾点出八十回后会有“误窃”之事,通灵宝玉确实会丢失,这个误窃的人是谁,具体的情节是怎样的,我们可以去探佚考证,但这次丢失,肯定让贾宝玉又经历了“失心疯”式的阶段,而最终的找回,可能就是因为凤姐扫雪拾玉。
甄宝玉送玉很可能讲的是贾宝玉受点化遁入空门的故事贾宝玉
“甄宝玉送玉”是脂批对元妃省亲所点《仙缘》之剧时的批语,说的是这部出自《邯郸记》的戏曲,“伏甄宝玉送玉”,那么这又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大家对于“送玉”直到现在都有争论,一种观点认为是送通灵宝玉,也是按照通灵宝玉在八十回后会丢失的这样一个论断,认为找回通灵宝玉并送回贾府的人,就是前八十回里没有正式出场的甄宝玉,此人跟贾宝玉容貌相同,行事风格类似,两人如同镜中相照一般,而作者设定甄宝玉这样一个人物,也必有深意,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
《红楼梦》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甄宝玉送玉,送的并不是通灵宝玉,而是贾宝玉本人,这种观点认为贾宝玉在原稿八十回后会有两次出家的经历,这点在前文里也有伏笔,林黛玉说给贾宝玉数着他说了多少次要出家当和尚,在一次出家的途中,甄宝玉和贾宝玉相遇,各种机缘巧合之下,甄宝玉把贾宝玉送回了贾府。
贾宝玉和妙玉
如果按照脂批里提到的《仙缘》伏脉的是甄宝玉送玉的故事,那么这个所送的玉确实有可能是贾宝玉,因为我们看《邯郸记》这个故事讲的就是吕洞宾点化卢生的故事,卢生黄粱一梦经历了荣枯沉浮,有繁华盛景,也有落魄难保,在此以后了然醒悟,因此看破红尘追随吕洞宾修仙而去,而这很可能意味着甄宝玉将是点化贾宝玉那个人,甄宝玉是更早得道之人,他在跟贾宝玉相遇后,指点迷津,帮助贾宝玉开悟,然后送贾宝玉遁入空门。
补天剩余石随神瑛侍者的历劫之旅,会尝尽酸甜苦辣,复归青埂峰再不能言林黛玉和贾宝玉
探佚红楼八十回后的故事情节,是一件特别困难,但又异常有趣的事。根据“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作者写法,通过脂批和相关研究成果的合理性推测,可以让真相慢慢浮出水面,女娲补天剩余石这一番梦幻之旅,历尽悲欢离合,神瑛侍者这一番传奇际遇,尝遍了酸甜苦辣,贾宝玉佩戴通灵宝玉在温柔富贵乡里的荣枯沉浮,正是给世人的警醒和点拨。
贾宝玉和林黛玉
在贾宝玉经历的梦幻过程中,他有在大观园这种纯美无忧世界的惬意生活,大家其乐融融,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他跟林妹妹是那样心灵相犀,又引为知己,他又是那样厌恶仕途经济,抵制金玉良缘,但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理想之恋的黛玉得到了宝玉的精神眷顾,却因病而逝魂归离恨天,现实之妻的宝钗得到了宝玉的肉体之躯,却要被抛弃落寞寡居两鬓又成霜。这是“聚如春梦散如烟”的怅然。
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石归山下无灵气,总使能言亦枉然。
红楼宝黛钗
富察明义在题红楼梦二十首诗中的第十九首里有这样一句“石归山下无灵气,总使能言亦枉然”,这明显是八十回后的内容,如果说富察明义是跟作者曹雪芹同时代的人,他的题诗里又出现了我们现在没法看到的八十回后的内容,这大概率就是原稿里的情节。
《红楼梦》
这说明原稿的最后会有通灵宝玉变回女娲补天剩余石,并重新回到青埂峰下的情节,作者这样的安排很巧妙,这样就能完成与第一回的照应,第一回里的剩余石因没有机会补苍天而终日哀嚎,听到一僧一道说人间繁华的时候,口能言语,这才能让他表达想下凡经历的想法,而在他自己的坚持下,他被变成通灵宝玉,也为自己赢得了这一番际遇;富察明义所看到的原稿八十回后的内容,应该有这样的情节,通灵宝玉在历劫完毕后,失去了灵气,变回女娲补天剩余石,而且他也失去了言语的能力,真是让人神伤,富察明义自己都感叹,就算是补天剩余石自己还能言语也不能改变什么,徒留悲怆……
林黛玉和薛宝钗
一部《红楼梦》,几多不了情。木石前盟是一种理想中的约定,金玉姻缘又是一种现实里的无奈,无论是书中的贾宝玉还是社会里的芸芸众生,都想获得“兼美”,在理想和现实的交织中达到某种平衡,但往往事与愿违,求而不得,这是悲剧属性,但过程却不失人性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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