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2月,一位头发略白、农民打扮、满嘴白胡茬的老者在一位青年的搀扶下,来到了我军第三十八军的政治部接待室。“同志,请问你找谁?”接待室的干事十分严肃地看着这位老者:“军区重地,不能随便乱逛。”这位老者不急不缓地说:“我叫李玉安,我原来是志愿军38军112师335团的,我想找咱们38军的部队首长。”“李玉安?李玉安.......335团.......”干事心里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两个信息,总觉得非常熟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听过呢?“哦,对了,这是我的相关证件。”老者把自己的残疾证和一本打开的初中语文课本递给干事。
当干事接过这些资料后,忽然间仿佛被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击中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老者:“你是李玉安?语文课本中描述的李玉安?你不是已经......”老者笑而不语,干事也赶紧招呼老者,并且迅速联系了上级,上级领导得知李玉安到来,激动地赶紧出来迎接。那么这位李玉安到底是谁呢?他去找老部队,为什么要带着初中语文课本呢?他找老部队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图-李玉安谁是最可爱的人1951年魏巍从朝鲜战场回来后,将自己所见所闻整理成了报告文学,以题目《谁是最可爱的人》为题进行发表。后来,这篇文章被编入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初中语文课本,被无数的莘莘学子诵读。在文中,有这样一段记录:“这就是朝鲜战场上一次最壮烈的战斗——松骨峰战斗,或者叫书堂站战斗。假若需要立纪念碑的话,让我把带火扑敌及用刺刀和敌拼死在一起的烈士们的名字记下吧。他们的名字是:王金传、邢玉堂、胡传九、井玉琢、王文英、熊官全、王金侯、赵锡杰、隋金山、李玉安、丁振岱、张贵生、崔玉亮、李树国。还有一个战士已经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了。让我们的烈士们千载万世永垂不朽吧!”而这位在1990年从巴彦县来到河北保定的老者,正是魏巍此文中的李玉安。那么,魏巍笔下已经成为了“烈士”的李玉安,为什么会在四十年后“活着”出现在老部队呢?故事还要从那场激烈的战斗——松骨峰战斗说起。
图-魏巍(1920年3月6日—2008年8月24日)本名魏鸿杰,笔名魏巍、红杨树,中国当代作家、诗人1924年,李玉安出生在河南省台前县一户非常贫穷的农民家中。由于家境贫寒,16岁的李玉安离开家乡,前往东北做苦工。而此时正值中国近代最悲壮的时期,抗日战争时期。目睹着日寇的侵华行径,李玉安幼小的心灵更加渴望和平。他看到我党积极和日寇作战,看到战士们不畏牺牲的伟大精神十分触动,从此在心里种下了一颗参军的种子。1946年,22岁的李玉安如愿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我军战士。由于表现突出,作战勇猛,政治觉悟高,次年我党组织就通过了他的入党申请,李玉安得偿所愿,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
图-战斗英雄李玉安(1924~1997),河南台前人,是一名中共党员,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斗英雄。此后,战场上的李玉安每每冲锋陷阵,总要第一个冲出去和敌人厮杀。凭借不怕牺牲的革命精神和缜密的作战策略,李玉安先后在四平会战中荣立一等功,辽西会战时立大功,平津战役又立战功,渡江作战再立一等功。李玉安跟着部队在解放战争中走南闯北,跟随部队一直打到了广西,先后荣立十次战功。新中国成立后,这位一身荣光的战斗英雄又再次成为了中国志愿军,并担任112师335团1营3连副班长。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战争一触即发,但战士们却丝毫不畏惧。谁也不能侵夺我们得之不易的胜利果实,更不能破坏我们用无数鲜血换来的和平。
1950年11月30日拂晓,我军发起第二次战役后,“联合国军”及李承晚军遭受到了我军的重创,在清川江前线受重创的美军乘汽车从新兴洞南逃。我军38军112师335团一营三连奉命,抢先一步占领松骨峰,从而配合兄弟部队对南逃的敌人进行痛歼。清晨六点半,李玉安所在的三连刚刚击溃了敌军的尖兵小部队,还未来得及修筑工事,就在军隅里遇到了被我40军痛击后败退的美二师。敌人的汽车刚刚驶近三连阵地前沿,机枪射手、火箭筒射手和爆破组,在连长戴如义一声令下后,迅速对敌人的汽车、坦克发起了猛攻。刹那间,火光漫天,成百辆汽车、几十辆坦克迅速燃烧了起来,吓得美国兵纷纷弃车而逃。
首战告捷,但三连的战士们还没来得及庆祝,敌人又卷土重来了。不甘心战败的敌人迅速发动了8辆坦克、10余门大炮和11架飞机进行火力掩护,妄图对我军进行反击。但反复冲击了五次,都以敌军失败告终,留下了百具敌军的尸首。趁着敌军败退的间隙,三连的战士们抓紧时间修建工事,准备和敌人进行长时间的激战。战士们的战斗激情已经彻底被点燃,誓死要与阵地共存亡。几个小时后,敌人增大了兵力投入后,再次来到了松骨峰,和我军战士展开激战。一时间,松骨峰阵地上方被炮弹、汽油弹和燃烧弹烧得火光冲天,四百多名敌军分两路对二、三排阵地同时实施轮番进攻。松骨峰地势易攻难守,而三连也只有百余人而已。敌人却有数倍之多的士兵,而且还有大量的汽车和坦克,实力相差一比便知。这场战斗异常惨烈,我军全连战士牺牲人数一直在增加。连长戴如义也在这场战斗中不幸中弹,光荣牺牲。
为了取得战斗的突破性进展,我军改变了战斗策略,开始从四面八方步步合围,但狡猾的敌人很快发现了我军的战斗意图,再次纠集了18辆坦克、几十门大炮和32架飞机,对我三连的阵地进行轮番轰炸。长达四十分钟的狂轰滥炸后,三连阵地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我军战士们一边扑打自己身上的火焰,一边借助炮弹坑修建工事。每个战士都斗志昂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要坚持战斗!副连长杨文海在这次的战斗中已经连续负伤了三次,但仍然坚持在一线战斗。子弹打光了,他就捡起刺刀同敌人肉搏。一个美国兵从背后袭击,一把抱住了杨文海的腰,怒不可遏的杨文海掏出了最后的一颗手榴弹,冲敌人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此时他的身边已经围起了六七个敌人,杨文海想都没想,拉响了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
这场激烈的战斗,在魏巍的笔下有着更加令人触动的描写:“战后,这个连的阵地上,枪支完全摔碎了,机枪零件扔得满山都是。烈士们的尸体,做着各种各样的姿势,有抱住敌人腰的,有抱住敌人头的,有卡住敌人脖子,把敌人捺倒在地上的,和敌人倒在一起,烧在一起。还有一个战士,他手里还紧握着一个手榴弹,弹体上沾满脑浆,和他死在一起的美国鬼子,脑浆崩裂,涂了一地。另有一个战士,他的嘴里还衔着敌人的半块耳朵。在掩埋烈士们遗体的时候,由于他们两手扣着,把敌人抱得那样紧,分都分不开,以致把有的手指都折断了。”这场战斗一共持续了十几个小时,在无险可守的情况下,我军战士凭借超人的意志力,和自己坚定的革命理想,以百人之力同敌人抗战。最终三连只剩下六个没有负伤的战士,而敌人却足足有六百余名。三连为主力部队围歼敌人、夺取第二次战役的胜利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没有党、战友和人民,也许我早就死了就在国人因为这篇报告文学而对中国人民解放军有更深的了解时,人们却不知道,文中的“烈士”李玉安其实并没有死。当时李玉安在排长牺牲后代理排长,指挥战斗时被一颗子弹击中他的肺部。当时李玉安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就失去了意识。等到李玉安再次醒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四周堆积着数百具尸体,有自己昔日谈笑风生的战友,也有敌军的。李玉安咬着牙,忍着剧痛,挣扎着爬到了山下公路上呼救。碰巧当时朝鲜人民军的司号员路过,而这位司号员又懂汉语,就将李玉安背到了朝鲜老百姓家中。靠着坚定的活下去的意念,李玉安坚持了三天三夜,但伤情却一直恶化。
就在垂死之际,友邻部队的战友把李玉安抬到了卫生所,给予李玉安及时的抢救治疗。五个多月的治疗,并没有让李玉安的情况有所好转,所以他又被辗转送到了武汉的陆军医院继续接受治疗。当时他被子弹击中后,前胸肋骨和后背脊椎骨受到了严重的损伤,打碎的骨茬也渗入到了骨髓之中。李玉安先后经历了三次大手术,取出来十二块碎骨茬,才勉强从死神手里夺回一条命。可也在他的前胸后背,留下了碗口大的疤。每每回忆起这段故事,李玉安总是十分感慨,他说:“党和政府那么困难,却还是不惜重金挽救我的生命,我至今觉得欠着党和人民的情和债。没有党、战友和人民,也许我早就死了。”
图-李玉安(右一)为人就像一杆公平秤死里逃生的李玉安也想过继续回到部队,但由于受伤过重,部队领导考虑再三,还是让他选择了复员,并且给他了一本残疾证。复员后的李玉安被安排在巴彦县兴隆镇,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工人。刚分配的时候,粮库的领导见到李玉安伤情比较严重,就给他安排了工作量稍微轻松一点的警卫一职。后来本地工和外地工经常会发生矛盾,党支部考虑到李玉安是个讲公道、做事有条理的人,所以就安排李玉安给工人们做工作,最终使得矛盾和平化解。
随着身体的不断康复,李玉安的岗位也不断发生变化。在任捡斤员的时候,一些售粮户会给他送些猪肉、粉条之类的礼物,希望李玉安能够在斤两上“抬抬手”。但做事一丝不苟,讲究规则的李玉安两眼一瞪:“赶紧把这些东西给我拿走,想通过我占国家便宜,没门儿!”李玉安也因为这样的处事风格,使得粮库的领导和售粮户都说他是“一杆公平秤”。李玉安在自己的岗位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三十八年的工作时间里,李玉安16次被评为粮库的先进工作者,多次被评为粮库优秀党员,还成为过县财贸系统的劳动模范。这位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的英雄,来到基层一线,依旧满身荣光。
图-李玉安低调做人,永远奉献提起李玉安,巴彦县的很多人都会竖起大拇指,但也会略带“愤怒”地说:“嘴太严了,几十年硬是没吐过次口。”按照常理来说,在战场上立下战功的转业军人,就业时可以适当“照顾”。那为什么一身重伤的李玉安会成为一名普通工人呢?这是因为李玉安转业后,压根儿没有跟单位提起过,自己扛过枪、渡过江、立过功的事儿。人家只当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转业军人,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是大家口口相传的战斗英雄。50年代末,魏巍的那篇报告文学成了家喻户晓的感人诗篇,也有一些人十分好奇,找到李玉安问他:“你是不是这篇文章里的李玉安?”当时李玉安还没有读过这篇文章,他当时就摇摇头,跟人说:“那是重名重姓。”
后来,问的人越来越多,李玉安自己也好奇,这文章里到底写了什么。于是找来了自己的女儿,让她给自己念了《谁是最可爱的人》。李玉安一听,这说的不就是自己参加的那场战斗吗?可当女儿问他,是不是书里的李玉安时,李玉安笑着说:“重名重姓的多着呢,打听打听再说吧!”就这样,这位在大家心中,已经“牺牲”了四十年的战斗英雄,过了四十年默默无闻的低调生活。当时工人工资非常低,李玉安最初每个月只能领到46块钱,一直到自己1980年退休,李玉安的工资才涨到50块钱。加上一点残废金,微薄的收入勉强维持着八口人的生活。这一大家子人吃不饱、穿不暖,挤在下陷地面一米多的破房子,就这样苦苦坚持了四十年。一直到1990年,因为一件事,让李玉安不得不“出山”。
“活着”的“烈士”1990年,李玉安在外甥的陪同下,来到了河北保定,在我军政治部接待室,秘书处谢干事得知,自己面前这位风尘仆仆的老人,竟然是魏巍笔下那位“最可爱的人”李玉安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在通讯闭塞的年代,很多人都以为李玉安已经牺牲。而魏巍的那篇文章中,也因为一些“误会”,把李玉安写成了“烈士”。人们敬仰那样的战斗英雄,更敬佩那样的革命精神。李玉安这样的英雄人物,成为了一代人的榜样。如今榜样“重回人间”,怎能不令人欣喜?可在那样特殊的历史时期,李玉安都闭口不谈自己扛过枪、跨过江、立过功的事情,在松骨峰一战后也已经“消失”了四十年,为什么李玉安会突然间来找老部队呢?
原来,李玉安想把自己的儿子送回老部队,继承自己的革命理想,继续为新中国贡献力量。面对这位战斗英雄的“特殊要求”,部队首长经过研究并和当地政府协商后,以特殊情况接受了李玉安的儿子入伍。后来,为了给儿子“跑手续”,李玉安遇到了自己原来所在的团召开庆功大会,李玉安受邀参加。会上,当团领导把李玉安的名字介绍出来时,会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而这位隐姓埋名了四十年的战斗英雄,终于出山,回到了大众的视野中。
李玉安没有牺牲,他还活着的消息迅速成为了轰动全国的特大新闻,各大新闻媒体争相报道,人民日报还特以此为题材,发表了《无名价更高》的评论文章。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这位在岗位上勤勤恳恳、一丝不苟的李玉安,竟然是那位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李玉安。但为什么这么多年,有人问起他是不是魏巍笔下的李玉安时,他总是笑着摆手说“重名罢了”?“不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这没有什么。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牺牲了成千上万的战友,革命斗争中比我立过功多的有的是,我不算什么。而且我张不开这个嘴。我怕人家说自己吃老本。再说,你的成绩都写出来了,组织、人民没忘咱,够意思了!”李玉安质朴的回答,令人十分感动。这份赤子之心,正是我们这些后代需要学党史的真正原因。
1997年1月10日,李玉安老人与世长辞,这一次,他真的离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