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盘之于钟表,犹如人之脸面,长久以来珐琅表盘一直是高级制表的重要门面,温润如玉的珐琅表盘,是火焰冷静下来的高级感。
放眼瑞士钟表圈,能制作好珐琅表盘的工坊寥寥无几。除了Swatch集团这类财力雄厚人才储备强大的大集团以外,还有FPJ这类拥有高额利润的独立制表品牌,会养着专属自己的珐琅团队,绝大多数的品牌,都会求助于“第三方”高级珐琅工坊。
一提到珐琅,瑞士表圈几乎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看向雅典,雅典旗下的Donzé Cadrans高级珐琅工坊就包揽了瑞士高达六成的高级珐琅表盘市场份额。
本着对珐琅表盘工艺强烈的好奇心,在今年四月,我前往了瑞士勒洛克,实地探访了雅典的Donzé Cadrans高级珐琅工坊。
Donzé Cadrans除了为自己家人的雅典和芝柏服务以外,还为百达翡丽、卡地亚、爱马仕、宝玑等瑞士高级制表品牌制作珐琅表盘。不仅如此,一些最顶级的独立制表品牌也寻求Donzé Cadrans的代工,例如格罗斯曼、恰佩克、朗海涅、播威等等。
Donzé Cadrans早已成为珐琅工艺的金字招牌,许多资深的大藏家只要得知某块表是Donzé Cadrans制作的珐琅表盘,都会萌生悸动。
Donzé Cadrans 由珐琅大师Francis Donzé于1972年创立,Cadrans在法文中是表盘的意思,可见创立之初便是专注于表盘。Francis大师于1987年退休,随后由大师的女儿Francine与女婿Michel Vermot 继承运营,一直维持着不足10人的规模,一以贯之“小而精”的精神。
2011年,随着二代目的Francine和Michel Vermot退休,许多Donzé Cadrans 曾经供应的高级品牌们都在积极考虑将其收入囊中,从而变为自己的自产珐琅部门,而Donzé Cadrans的价值在于发扬与复兴珐琅工艺,而不是只为某一个品牌内部“自喜”。最终瑞士制表界的“公道伯”雅典承接下来了这家饱受赞誉的珐琅高级工坊,并持续将Donzé Cadrans 金字招牌发扬光大。
百年前,怀表风靡之时是珐琅的黄金年代,许多怀表表盘流行采用珐琅材质,当时环瑞士地区拥有大大小小百家珐琅工坊。随着漆面与移印技术的兴起,珐琅逐渐因为成本高良率低而沉寂。时至今日,熟练的珐琅师已经寥寥无几,由于没有珐琅师的职业学校,珐琅的传承一直都是学徒制度。
珐琅的学习极其漫长,当代年轻人以及非常少人愿意从事,Donzé Cadrans如今也只有一位年轻的女学徒,但Donzé Cadrans仍在积极寻求培养新人。
整个工坊内看起来非常干净,同时也非常传统,这里毫无工业化,每个工位都是用手干活,而不是坐在电脑前操控数控设备,超过90%的过程都是手工制作,与400年前毫无变化,迄今为止他们都未曾谋求过自动化,要说属于21世纪的东西,就只有制造珐琅的过程中,所使用的高温电烤箱与负责质检QC的高倍徕卡显微镜。
了解珐琅的第一步,是明确何谓珐琅。珐琅(Enamel)一词来源于古高地德语词“smelzan”和古法语词“esmail”,两者均意为“熔化”或“融合”。珐琅必须满足以500度以上的高温,烧结矿物质珐琅料成为玻璃晶体,才能称之为珐琅。
我们常见的许多“擦边球”,比如说通常200度以下的搪瓷工艺,或者是烤漆,以及低温珐琅(滴胶),都不能称之为珐琅,虽然他们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达成类似于珐琅的视觉效果。
珐琅的基础是矿物质粉末,不同的颜色是因为其中各异的显色元素,比如说白色珐琅必不可少的砷,显黄色的硒,显亮橙色的铀,显黑色或蓝色或棕色的铁,显蓝色或红色的铜,显赤红色的金,显紫色的锰,显深蓝色的钴,显粉色的铬,钴与铬还可以显各钟不一样的绿色。
珐琅的本质是玻璃晶体,通常玻璃的烧制温度超过1300度,而金、银、铜等常见珐琅表盘基底的熔点约为1000度。因此,需要降低玻璃晶体结晶的温度,以避免表盘基底在融合过程中熔化。这就需要在珐琅料中加入一些物质,降低结晶温度,比如说碳酸钠(纯碱),以及氢氧化钾(钾碱)。同时还需要加入稳定剂,稳定剂有助于提高珐琅的硬度,常见的稳定剂包括氧化铅或四氧化三铅等等。
调配好的珐琅粉要进行淘洗,分流细去杂质,淘洗珐琅粉通常要注意防护,因为珐琅粉末往往含有一些有毒元素,例如刚刚所提到的铅和砷。
珐琅通常分为两种上料方式,一种是仿佛做蛋糕撒粉的干筛法,另一种是加入液体混合珐琅料的湿填法。
我们常说的大明火珐琅,广义上指的是窑内通红超过700度烧制的珐琅;狭义上指的是干筛法制作,入窑后表盘会起火的珐琅;而业内公认的大明火定义是狭义上的。
大明火珐琅使用过干筛法上料,因此大明火往往为纯色。珐琅师会在表盘基底上涂抹有机质胶水,然后用筛子均匀撒上珐琅粉。
其他珐琅工艺往往采用贵金属材质的厚底,几乎很少出现变形。但大明火珐琅比较特殊,通常采用薄铜胎,高温会使铜胎变形。
为了避免变形,会将金属表盘铜坯微微弯曲让它呈现拱形,为的就是要平衡掉铜坯产生的惯性收缩。 还有一法是Contre émail,即反珐琅,在表盘的背面也上一层珐琅料,可以平衡掉正面珐琅高温结晶所产生的热应力,还可以平衡金属表盘坯的热膨胀与冷却收缩,让表盘不会扭曲变形。
很多人都好奇,为什么大明火表盘会起火?是因为表盘基底所使用的有机质胶水,是具有可燃性的,在入窑的一刻,就会被高温点燃,高温会使胶水挥发,同时让珐琅形成玻璃晶体。
大明火通常要覆烧5次,烧5层以上的釉面。珐琅避免不了气泡,雅典在覆下一层珐琅时,会使用金刚砂轮将气泡磨开,并重新为气泡孔洞添补上珐琅粉。
最后一步是移印表上的信息,例如时标与Logo等等。然后最后进窑,再固烧一次,固定移印的油墨。大明火珐琅看似简单,实则非常花费工时,每一次烧制后,都需要自然冷却几个小时,然后抛光再次上料,反复五次烧制最终才能形成温润如玉的釉面。
高级珐琅的珍贵在于它的每一次烧造都有可能形成不良,越复杂的珐琅表盘,复烧次数与工序越多,良品率就越低。
Donzé Cadrans到如今使用的是非真空的电烤箱,而没有使用“高科技珐琅”的真空电烤箱,真空电烤箱烧出来的珐琅几乎没有气泡与晕纹。
但正如Claude-Eric Jan所说:“如果追求完美为何不选择漆面?”千百年来珐琅一直都是在非真空的环境中烧制,空气与高温会带来多样的窑变与“瑕疵”,常见的“瑕疵”就是晕纹与气泡。
如今很多“高科技”珐琅几尽完美,但传统珐琅永远无法避免“瑕疵”,“瑕疵”产生自然美,这就是传统珐琅的魅力,特别是一些特别的颜色结合上独到的“瑕疵”,会仿佛宝石一般,比如说烧出了青金石质感的珐琅。
下一个我们要介绍的是玑镂珐琅,玑镂珐琅如今也越来越常见,玑镂珐琅是在玑镂表盘上覆烧珐琅。玑镂珐琅是两种传统工艺的结合,使用玑镂机雕刻出的玑镂纹路的表盘基底,然后在表盘上根据要求烧制透明质珐琅或不透明的珐琅。
这一次第10届Only Watch拍卖上,以1.25亿元大放异彩的百达翡丽6301A-010,夺目耀眼的玑镂珐琅表盘,便是来自Donzé Cadrans之手。
比起玑镂珐琅更进一步的是内填珐琅,内填珐琅(Champlevé Enamel)也有人将之称为围填法,属于珐琅艺术中较早形成的复杂技法之一,可以追溯到东罗马时期。
内填珐琅是先在贵金属表盘胚上,雕刻出所有图案的轮廓与细节,然后填充进入珐琅。表盘雕刻决定了最终成品的效果,为此雅典选择与业内知名的Gravure Pierre-Alain Lozeron雕刻工作室合作,所有的内填表盘原坯都由他们雕刻。
内填珐琅往往多姿多彩,不同颜色釉料的结晶温度各异,因此珐琅师需要先衡量釉料的熔点高低,然后优先填入较高熔点的珐琅釉料,再依序填入至最后熔点最低的釉料,属于分段式的上色与多次烧制,在过程中如果某一个阶段的釉料产生龟裂或是色泽大变,则前功尽弃。
内填珐琅往往是比较大面积的图案,一般无法深入细节分区,比内填珐琅更为细致的是掐丝珐琅。掐丝珐琅又被称为景泰蓝,掐丝珐琅(Cloisonné Enamel)的"Cloisonné"意为分隔,所谓分隔简言之就是指珐琅师会以手工折叠金丝,勾勒出相应的轮廓,然后填入珐琅。
珐琅师先在纸张和表盘上描绘设计草图,待主题图案确立后,开始进行掐丝,将厚度约为0.07mm的金丝,以工具夹取并弯曲成图案轮廓线,待轮廓铺陈结束,一个个内外区间便井然成立,然后会为金线轮廓涂覆一层植物胶水,并放入约800℃的窑内烘烤,令金线紧密黏合于表盘上。
如何分辨掐丝珐琅,Donzé Cadrans的老师傅们分享给我一个窍门,就是掐丝无法是一条直线,因为直线无法固定竖立,通常掐丝都有折角或者是大曲线,这样才有足够支撑力,金丝才可以直接竖立起来。
珐琅从来都是灵活艺术,特别是雅典玩的更是炉火纯青,将珐琅多种传统工艺相结合,融汇出了许多别出心裁的创意。
去年雅典的兔年生肖腕表就主要运用到了内填珐琅,双兔等大面积区域都是在金质表盘上精工雕刻而成。
在内填珐琅的基础上,雅典加入了掐丝珐琅的工艺,极大的丰富了表盘的细节,让玉兔望月更加栩栩如生。
说到“天马行空”,Donzé Cadrans还在玑镂珐琅的基础上,进行掐丝创作。带来了在经典蓝色珐琅表盘上的珀伽索斯飞马,不仅有极其细微的掐丝分区,还有非常梦幻的渐变色珐琅。
手工珐琅表盘中,哪怕最简单的纯色大明火表盘也得需要大约5个小时工时,而复杂表盘则要去到60-100个小时工时。
高级珐琅从来都不是“工”,而是艺术;追求的向来是关于美的哲思,烈焰结晶而成的珐琅是有生命的,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两块完全一样的珐琅,每一片都是珐琅师关于颜色、关于空间、关于窑变的各种思考,是理性也是感性的。
雅典与Donzé Cadrans 让每一片珐琅都拥有了自己的灵魂,而这正是工业化制表所无法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