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狂士吟》

雪域文心 2025-04-27 16:03:10

崇祯十一年的江南,春色如酒。程逸一袭青衫立于画舫船头,手中折扇轻点水面,便有点点涟漪荡开,恰似他笔下那些流传江南的诗句——清丽脱俗,余韵悠长。

"程兄好雅兴!"友人陆明远捧着酒壶走来,"这'烟波江上使人愁'的意境,怕是要被你写成新诗了。"

程逸摇头浅笑:"诗情虽好,奈何..."话未说完,岸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一队锦衣卫纵马而过,惊得路人四散。为首的青年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正是当朝权相严嵩之侄严世蕃。

"程公子何在?"严世蕃勒马停于岸边,目光如电扫过画舫,"家叔有请!"

程逸眉头微蹙。严嵩把持朝政,陷害忠良,他素来不齿。但严家势大,公然拒绝恐招祸端。思忖片刻,他拱手道:"在下近来染恙,恐污相爷尊目,待病愈后自当登门谢罪。"

严世蕃冷笑:"程公子莫不是瞧不起我严家?"他一挥手,两名锦衣卫跳上画舫,"请公子过府一叙!"

当夜,严府花厅灯火通明。严嵩高坐主位,捻须道:"久闻程公子才名,老夫欲荐你入翰林院,如何?"

程逸心知这是要他做严党爪牙,便推辞道:"学生才疏学浅,恐负相爷厚望。"

严嵩脸色顿沉。严世蕃附耳低语几句,老奸巨猾的脸上浮现狞笑:"既如此,程公子且回吧。只是近来江南多有诽谤朝政的逆诗,公子可要小心笔墨。"

三日后,一队锦衣卫闯入程家,搜出"反诗"数首,将程父当场锁拿。程逸因外出访友逃过一劫,归家时只见宅院被封,老仆血溅台阶。邻居偷偷告诉他:程父已撞死狱中,朝廷正海捕程逸这个"逆党余孽"。

半年后的金陵街头,多了个疯疯癫癫的"痴道人"。此人蓬头垢面,时而高歌,时而痛哭,见人便扯着袖子说些谁也听不懂的"天机"。孩童们常追着他扔石子,他却只是傻笑,从破布袋里掏出干瘪的野果分给他们。

"听说了吗?那疯子原是程家的公子,因父亲冤死,吓疯了。"茶楼里有人窃窃私语。

"嘘!小心锦衣卫!"同伴紧张地四下张望,"据说严家还在找他呢..."

痴道人蹲在茶楼外的墙角,机械地嚼着一块硬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他正是程逸。那夜逃出金陵后,他本欲投奔绍兴外祖家,却在途中目睹几个书生因诗文获罪,被锦衣卫当街杖毙。血泊中,一个念头如闪电劈进程逸脑海——要报仇,先得活下去;要活下去,唯有装疯卖傻。

于是他抓乱头发,抹污面孔,在城郊破庙学了半月疯癫举止,才重回金陵。疯子的身份让他既能栖身市井,又能探听消息。那些看似胡言乱语的"天机",实则是他精心编织的密码,记录着严党的桩桩罪行。

这日黄昏,程逸正在秦淮河边"对月说法",忽闻一阵熟悉的幽香。他浑身一颤,缓缓回头——岸柳下立着个素衣女子,正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苏婉清!

自程家遭难,苏父便悔了婚约,将女儿许给严世蕃做妾。苏婉清以死相逼,才暂保清白。此刻她见这疯子直勾勾盯着自己,本欲离开,却听他突然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正是当年程逸赠她的定情诗!

"你..."苏婉清惊疑不定。眼前这人形貌全非,可那双眼睛...

程逸猛然惊醒,忙做出疯态,手舞足蹈地嚷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严家娶亲,白骨铺床!"一边喊一边趿拉着破鞋跑开了。

苏婉清呆立原地,泪如雨下。那眼神她绝不会认错——程逸没死,也没疯!他定有苦衷...

三更时分,程逸蜷缩在城隍庙的偏殿里,就着月光在一块破布上记录今日探得的消息:严世蕃私吞赈灾粮款,致江北饿殍遍野。突然,殿门吱呀轻响,一个素白身影飘然而入。

"程郎..."苏婉清轻唤。

程逸浑身僵硬,继续装疯:"月娘娘下凡啦!给您磕头!"说着就要往地上滚。

苏婉清一把拉住他:"别装了!我知道是你!"她从怀中取出一方绣帕,"这上面的诗,天下只有你我知晓。"

帕上绣着程逸十四岁时写的小令:"一点相思两处愁,三月春风不上楼..."字迹已被泪水晕染得模糊。程逸再也忍不住,哽咽道:"婉清...你不该来..."

两人相拥而泣。原来苏婉清从"痴道人"的疯话中听出端倪,暗中观察多日,终于确定身份。她告诉程逸:严世蕃为讨好叔父,正在编纂《忠义录》,实则是要罗织罪名,陷害更多忠良。

"我在严府做绣娘,见过那名册。"苏婉清从发髻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这上面的人,怕是都要遭殃..."

程逸借着月光细看,顿时血冷如冰——名单上全是反对严党的清流官员,甚至包括他的恩师顾宪成!纸角盖着严世蕃的私印,正是铁证!

"婉清,这太危险了!"程逸紧紧攥住她的手,"若被发觉..."

"我不怕。"苏婉清眼中闪着决绝的光,"父亲逼我嫁人那日,我就该随你去了..."

突然,庙外火把大亮,人声鼎沸。"搜!那贱人定是来会情郎了!"严世蕃的声音如恶鬼般刺破夜空。

程逸急将名单塞入神像底座,推苏婉清从后窗逃走:"去顾大人府上!别回头!"

苏婉清含泪跃窗而去。程逸则整了整破烂衣衫,大笑着迎向庙门:"天兵天将来捉妖啦!"

严世蕃带着十余名锦衣卫冲进来,见状一愣:"怎么是个疯子?"他狐疑地环视四周,"那贱人明明..."

程逸蹦跳着扯住严世蕃的衣袖:"大人娶亲!白骨铺床!新娘子在井里洗澡!"

严世蕃大怒,一脚踹开程逸:"找死!"他忽觉这疯子有些眼熟,命人按住程逸,撩开他额前乱发——一道月牙形的疤痕赫然在目!这是当年程逸在诗会上拒绝严世蕃拉拢时,被其用酒杯砸伤的!

"程逸!"严世蕃狞笑,"好个'痴道人'!带走!大刑伺候!"

程逸被押到严府地牢,绑在刑架上。严世蕃亲自执鞭:"说!苏婉清把名单交给谁了?"

"天机不可泄露!"程逸口吐白沫,双眼翻白,"玉皇大帝让我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

严世蕃暴怒,鞭如雨下。程逸很快皮开肉绽,却始终疯言疯语。正当严世蕃要动用烙铁时,管家慌张来报:都察院顾宪成带着巡按御史闯府,说有密报严世蕃陷害忠良!

"不可能!"严世蕃脸色大变,"那名单..."

"在我这儿。"程逸突然口齿清晰,眼中精光四射,"严世蕃,你可知我为何要装疯?"他啐出一口血水,"疯子的话没人信,但疯子看到的事...都是真的!"

原来程逸早将严党罪行编成"疯话",在市井传播。百姓们当笑话讲,却让巡按御史听出了门道。加上苏婉清送去的名单,终于人赃并获!

严世蕃狂怒之下,拔剑刺向程逸。程逸不躲不闪,任剑锋穿胸而过,却趁机将早已藏在手中的蜡烛掷向油灯。火势瞬间蔓延,引燃了地牢里堆积的文书——那全是严党构陷忠良的罪证!

"一起下地狱吧!"程逸死死抱住挣扎的严世蕃,任烈火吞噬两人...

三个月后,严嵩倒台。顾宪成在整理程逸遗物时,发现了一本藏在破布袋里的《疯人日记》,详细记录了严党的累累罪行。首页题着:"以癫寄烈,以狂寓忠"。

苏婉清终身未嫁,在金陵城外结庐而居,将程逸的故事写成《狂士传》。有人见她常在坟前吟诵程逸的诗句,最常念的是那首:"曾许人间第一流,怎堪魑魅妒白头。幸有癫狂藏剑气,敢笑黄巢不丈夫。"

而金陵城里,关于"痴道人"的传说越来越多。有人说见他月夜在秦淮河畔漫步,衣冠整洁,风度翩翩;也有人说他仍在市井装疯卖傻,专揭贪官污吏的阴私。每逢清明,程逸坟前总会出现几壶好酒,酒坛上贴着纸条,写着"天机不可泄露"。

后来有位云游道人路过金陵,听罢故事,在城墙题诗一首:

"十年饮冰血未凉,

一片痴心寄癫狂。

莫道书生无胆气,

烈火焚身照汗青。"

诗成,掷笔而去。有人认出,那道人眉间有一道月牙形的疤,像极了当年程逸被酒杯砸伤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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