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秦始皇本纪》:太史公的“此时无声胜有声”

徙竹散人 2023-07-11 14:16:05

太史公在写秦始皇称帝后的这段很有意思,只是把始皇的言谈、行为以及政令罗列了一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意思却明明白白,并且在其正史的其它记载中没有出现始皇在这里自己说的一些话,两相对比这是很高超的手法:既能启发读者自己,更不失生动。中国古代的教育法就是“向上半提”的启发式教育,所谓“向上一路,千圣不传”,手把手带着过一遍终究是别人走了一遭,又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真是自己参与进去最讨厌的反倒是那个干预者,“中道”的可贵之处就在这里,就是个程度问题,适当引导就是“导师”,恨不得自己上就是“好为人师”。或许是太史公觉得没人看得懂自己的“留白”,便以“藏诸名山,传之其人”把当时的世人骂了个遍。

始皇的花式自诩

秦统一天下后,秦王绕了个圈子对丞相和御史说:“之前韩王献地、玉玺,称愿向秦国称臣,但不久又背弃盟约,与赵、魏联合起来反叛,于是我们不得不起兵讨伐,还俘虏了韩王,这样倒也好,差不多就能结束秦、韩之间的战争了;赵王曾派他的丞相李牧来签订盟约,条件是让我们归还他们在秦国为质的公子,我们也答应了他们,但不久赵国又背弃盟约,在太原起兵,我们又不得不起兵讨伐,又俘虏了赵王,赵公子嘉又自立为代王,所以我们又消灭了他;魏王当初承诺服从秦国,不久却又与韩、赵合谋来袭,我们又打败了他们;楚王虽然献出了青阳以西的土地,不久便违背约定袭击南郡,我们又俘虏了楚王,平定了楚地;燕王一定疯了,太子丹竟然暗地里派荆轲前来行刺,我们又灭了燕国;齐王建采纳后胜之计,与秦国断交,其实是想作乱,我们前往征讨,又俘虏了齐王,平定了齐地。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居然倚仗着列祖列宗的威灵消灭六国,一统天下,如今若不更改名号就无法与功业相称,也不能将美名流传后世,你们讨论一下我应该用什么帝号。”丞相王馆、御史大夫冯劫和廷尉李斯等一起上书:“上古五帝时直接管辖的地区方不过千里,千里之外是‘侯服’、‘夷服’的地界,朝不朝贡天子难以掌控。如今陛下平定天下,全国划分郡县,一切命令都由朝廷统一发出,这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连五帝也无法企及,我等与众博士慎重讨论认为:上古的天皇、地皇、泰皇中泰皇最尊贵,因此我们大胆建议,大王您称为‘泰皇”,命令称“制”和‘诏’,自称为‘朕’”。秦王说:“不用‘泰’字,留下‘皇’字,并采用上古的‘帝’字,称为‘皇帝’,其它就按你们的意见办。”说罢便在他们的上书上批示曰“可”,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

下面这段命令比较重要:“上古之时只有生时的帝号没有死后的谥号,中古之时生有帝号,死后根据生前的表现加上谥号。这样做就等于是儿子评议父亲,臣子评议君主,这样不行,从此以后,取消谥号,我叫‘始皇帝’,后世以数字相称,从二世、三世直到万世,让它的传递无穷无尽。”

废分封,设郡县

之后大概是秦自己的贵族渴望分封,又或者是六国的残余势力渴望复国,丞相王绾等人定然是代表了某种势力上书道:“诸侯国刚被消灭,燕、齐、楚地区偏远,不在那些地方封建王候就难以维持稳定,请立各皇子为王。廷尉李斯则说:“周武王所封的子弟及同姓很多,只不过时间久了就越发疏远,互相攻击就像仇人一样,相互征伐,周天子也难以制止。如今海内设郡县,皇子功臣们都得到重赏,很容易就能稳定住,这是使国家长治久安的好办法,还是不要分封了。”始皇说:“天下人苦于无休止的战争,就是因为有诸侯王的存在。如今天下刚刚安定,又要分封,这是埋下分裂的种子,再想安定下来不是很难吗,廷尉说得对。”于是把天下分成三十六郡,每个郡设置郡守、郡尉和监郡,收缴天下的兵器,汇总到咸阳,统一法律和度量衡,统一车轨的尺寸,统一全国的文字,又把天下十二万户富豪迁到咸阳。秦朝历代先祖的祭庙以及章台宫、上林苑都设置在渭水南岸。秦每灭掉一个诸侯国,就模仿那个国家宫殿的模样,在咸阳城北的山坡上建造一座。这些建筑向南对着渭水,从雍门以东直到泾水、渭水的汇合处,殿宇之间有天桥与各殿长廊相连相通,从各诸侯国获得的美人都被安置在这些宫殿里。

始皇的教训

秦始皇至少犯了两条大忌:1、话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害怕后世议论并非如他自己说得那样高大上,实则是心虚的表现,越是虚,有些东西就抓得越牢,只不过,能被抓住的东西最终也会流逝掉。就像他自己说讨伐六国都是因为六国背信弃义在先,而这些事情要么是几篇“世家”里都没有载明,要么就是把事实反过来说,只是为了彰显自己当时“师出有名”,为了场面不尴尬;2、灭六国后,仇恨肯定是种下了,这个时候更要多加抚恤才是,但始皇却“每灭一国便造一个和所灭国一样的宫殿”,还把从各国搜罗来的美女、珍玩置于其中,把别人的痛苦像战利品一样把弄,这也太拉仇恨了。

古人治史惜字如金,欧阳修的提醒,所谓“万卷难尽一朝事”,所以太史公虽然没有明说,但描述的这些内容定然都有其珍贵的价值,就是为了营造“对比”的氛围——搞了这么多东西,玩得过来吗?要了那么多名声,真的“压得住”吗?实的虚的都想留住,却反而被反噬得更迅速、更猛烈。太史公没有大发议论,议了既占篇幅又少了几分读者自己品出来的味道。所谓“参乎权而归乎经”,最终还是要每个人自己“回去”,回到老子的“名爵者,公器也,不可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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