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昭帝刘弗陵年纪轻轻，在位十四年，就得病死掉了。一时之间，皇位继承人的事情又成了头疼和敏感的事情。大将军霍光和公卿一起商议，谁来当新的皇上。因为昭帝年轻，没有儿子，大家只好商议在武帝的儿孙中选。
武帝个六个儿子中，现在唯一活着的是广陵王刘胥，大臣们都说选刘胥。但是霍光不愿意，因为刘胥性子比较刚，年纪也大，霍光怕刘胥来了，自己驾驭不了他，闹不好还被刘胥杀了。于是就从孙子辈里选了昌邑王刘贺——因为他才19岁，而且听说没有什么不良的地方。
实际上，霍光搞错了，昌邑王可是很不良的。刘贺的爸爸刘髆，是汉武帝的李夫人生的。刘髆死得早，儿子刘贺继续做昌邑王，封国在山东昌邑县。昌邑王才十几岁，太贪玩，爱打猎，没有节度，他下面的中尉，说：“古代军队一天才走三十里，可是大王您去方与，不半天就跑了二百里，百姓都耽误了农作，忙着给你修筑道路。我觉得，老百姓是不能频繁改变他们的生活的。而且，大王不好读书，贰喜欢游玩，坐着马车，驰骋不止，嘴都喊号喊得干燥了，手牵着马缰绳都疲劳了，身子在车上冒着雾露，白天冒着尘埃，被大太阳烤着，冬天被冷风卷着，这样也不是全寿命之道啊。您应该在屋子里呆着，前面的名师，后面是劝诵者，念些古代的好书，学习圣人的风范，这样发愤忘食地念书，美名就出来了，身体也累不着，能活得像青松那么长，岂不比整天打猎好？”
昌邑王看了，也不听，但是知道是为了他好，于是下令，奖给王吉牛肉五百斤。
这个王吉，以前当学生的时候，特别正经，在长安都是有名的。当时，他在长安留学，带着媳妇，租住的院子东边隔壁有颗大枣树，枣树都垂到他院子里了。王吉的媳妇觉得老公念书缺乏维生素，就摘了几个枣子，洗了给他吃。王吉问哪儿买的，她说从隔壁枣树上摘的。王吉听了，就不乐意了。第二天，就把这媳妇给休了。
你怎么能平白摘人家的枣子呢，这不是偷吗？君子的媳妇怎么能偷呢？后来，隔壁家听说这事了，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打算把那枣树给砍了，免得未来他再休掉谁。邻里们都一起出面，劝他们不要砍树，又一起来找王吉，反复请求他把媳妇接回来。
最后，王吉觉得对大家的教育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也就不固执了。于是，枣树得以没砍，他也把媳妇接回来了。
王吉有个好朋友，叫贡禹，我们俩取舍相同，志向一致，假如王吉去哪儿当官，去事奉谁，贡禹就会也去。所以人们说“王吉在位，贡公弹冠”。就是弹冠相庆啊。后来人们把这词给领会错了，好像是王吉照顾裙带朋友似的。
，把贡禹也给拉到政府似的。
如今每天在工地上累死累活地干，饭也吃不饱，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没想到在长安沦落成这样。
王吉因为有文化，就在举贤良的时候，被选到昌邑王那里，做了中尉。
昌邑王下面还有一个郎中令龚遂，也经常引经据典地劝告我们大王。经常当面就指摘大王的过错，甚至到了这个地步：大王被说得捂着耳朵转身就走，说：“郎中令善于丑人。”叫人难看。
还有一次，大王跟人游戏吃喝，给这帮人的赏赐无度，龚遂就又进来了，哭着跪着一路膝行，大王说：“你哭什么？”他说：“我是痛心于社稷要危险了。大王知道胶西王为什么灭亡吗，因为我听说，他下面有个善于阿谀的人叫侯得，胶西王喜欢听他奉承，于是经常睡觉都一起，最后被带坏了，以至于灭亡。现在大王亲近这群小人，渐渐被他们的邪恶所染，存亡之机，不可不慎阿。我建议选一些懂经术有行义的人，跟您一起生活起居，每天念《诗》、《书》，学习礼仪，这样才有益呢。”昌邑王竟答应了，龚遂就选了十个人陪着大王。没几天，大王把这些人都赶跑了。
现在汉昭帝驾崩了，霍光就请来昌邑王当皇帝。昌邑王下面的人都不敢对朝廷说真话，所以对于大王不学好，朝廷一直没有耳闻。
霍光就派大鸿胪来迎接昌邑王去朝里当皇帝。昌邑王听说了，乐坏了，当天中午就起行。王吉连忙写了上书，告诫大王：“大王到了朝廷，就什么都不要说，日夜就是哭泣悲哀就可以了，给昭帝办丧事嘛，就哭就行。朝里的事情，都不要管，叫大将军霍光管，您就垂衣拱手当皇帝就好，这样才能长久。”
昌邑王当天中午备好行李车马就出发了，到了晚上，就到了山东定陶，半天时间跑了一百三十里。他的侍从跟班，马都累得跑死了，相望于道路。他到了济阳，听说当地长鸣鸡好，就跟人家要，路上又买积竹杖，都是土特产。又让大管家用装衣服的车子，偷着把美女装在里边，到了湖县，汉朝使者就来了，责让昌邑王的国相，说大王为什么车里装着女人。
现在的昭帝驾崩，他又是来继位的，应该哭，怎么能临幸女人呢？昌邑王就说，没那回事。郎中令龚遂就劝：“大王，既然汉使都知道了，您怎么能舍不得一个管家，导致影响您名声呢？还是把管家给他们吧。”于是把管家交出去了，给汉使抓了起来——谁让他给大王弄女人呢。
随后这一天清早，一行人到了长安城门，龚遂说：“按照礼仪，现在咱们看见国都了，应该开始哭了。”昌邑王说：“我喉咙疼，不能哭，一哭嗓子就坏了。”于是不哭。到了内城门，龚遂叫他哭，他还是不哭。到了未央宫的东阙门，这才下车，面对宫殿，哭了起来，算是按礼仪办了。
随后，霍光等人就立昌邑王为皇帝了，把昭帝也安葬了。可是昌邑王当皇帝后，就搞淫乱的事情。以前的旧官属下，也叫来长安来，封官加爵，超出常规。龚遂就对原来的国相说：“大王当了天子，日益骄溢，哭的也不够到位，每天就是跟近臣吃喝作乐，斗虎豹，驾着车，驱驰东西，都是悖道的事。您是皇上的旧臣，您得极力去谏争。不然出了事，您责任就大了。”
这样过了二十几天，大将军霍光也知道皇上整天就是吃喝玩乐了，心里边就忧闷，问他亲信的大司农田延年，说：“没想到请来的皇帝却是这么不正经的，如果他未来为非作歹，没准不分好赖，对我们也下手啊。”
“您要是真觉得此人不行，就把他换了，跟太后说一下，不就行了吗？”田延年说。
“这样的事，古代有这样的例子吗？”霍光说。
田延年是霍光一路提拔的，做河东郡守时，诛杀豪情，当地的坏人都怕得很，所以这是一个很干脆的人，他说：“这样的例子古代有啊，伊尹当时做商朝的宰相，但是商王太甲不学好，他就废了太甲，而后人称其为忠。如果您也这么做，您就是汉朝的伊尹啊。”
伊尹是古代有名的贤臣，既然田延年这么说，霍光也就不犹豫了，于是当即去找太后，太后是她外孙女，自然就答应了。
于是，霍光把丞相、御史、将军、列侯，群臣吧，都召集到未央宫，霍光说：“昌邑王来当皇帝以后，整天行为昏乱，我担心他危害社稷，你们觉得该怎么办？”
群臣都惊愕，谁也不敢说话。
田延年走上前，按剑厉声说道：“先帝把幼儿托付给大将军你，是因为你能忠心辅佐好汉室。现在群臣鼎沸，社稷将倾，如果汉家因此绝了祀，将军你就是死了，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吗？今日商议的事，一刻不能耽搁。群臣谁拖在后面答应的，我请以剑斩之！”
一句话，把霍光和群臣都吓得心直跳。这田延年是当酷吏出来了，整治坏人毫不手软，所以练成的声色俱厉。他这话，一开头表面上是责备霍光，说霍光没把事情弄好，但随后就转到群臣了，谁现在不表态，帮着霍光把事情纠正过来，我就跟谁急。
霍光也被他的言辞震得心咚咚跳，连忙道歉告谢，说：“大司农责备我霍光，责备的是啊。天下人汹汹不安，我应该负首要责任。”
听霍光这么一说，群臣也都磕头了，说：“百姓的命运就在大将军，这时候唯大将军下令吧。”
于是就这么决定下来了。要把昌邑王废了。霍光把皇太后请到宫里，叫皇帝和群臣来朝拜。皇帝也来了，进去之后，门就关上了，他的臣子则给拦在了外面。
皇帝很惊讶，问霍光：“这是什么意思？”
霍光就跪下，说：“有太后下诏，把他们都抓起来。”
于是，叫车骑将军张安世带着羽林兵，把我们昌邑王从前的群臣二百多人，都给抓起来，送到了监狱。霍光派人守着昌邑王，说：“小心点啊，别让他自杀。他死了，我就有了杀主的恶名了。”
昌邑王这时候还不明白呢，对左右看着他的人说：“我的旧臣们都犯了什么罪，怎么大将军把他们都抓了呢？”
不一会，太后出来了。太后穿着珠襦，华丽的盛服，坐在武帐中，傍边侍者几百人都手持兵器。群臣按班次上殿，皇帝在最前面。太后叫皇帝上前听诏书。于是皇帝上前，霍光等人也上前，说：“臣等有一份奏书，请尚书令给读一下。”
太后说可。于是，尚书令就读起来了：“昭帝早弃天下，没有子嗣，所以臣等商议，叫昌邑王接班。按照礼：为人后者为人子。昌邑王既然接替昭帝的位子，那就也等于是昭帝的儿子。但是他来了之后，给昭帝服丧，期间没有悲哀的心思，违背礼仪。他来的路上，应该吃素，但是不吃素，还昭了女子载在衣车里，晚上住宿就叫了进去。
“他接受皇帝的玉玺时，回到住处，打开玉玺，然后也不再封好。随后他把昌邑国内的原来的从官二百多人都给叫来了，这些人常跟他住在禁中游戏。还游戏写出命令：“皇帝问候侍中君卿，派中御府令取出黄金一千斤赐给你，叫你娶十个媳妇。”如此嘻逗，不知守丧期间应该悲哀。昭帝的灵柩还停在前殿，他就取来乐府的乐器，自己叫跟来的乐人，在后宫击鼓奏乐，搞倡优表演。刚刚送葬回来，就又击钟磬，又召来乐工，从辇道到牟首，一路鼓吹歌舞，演奏音乐。又调发长安的厨子给准备三太牢的祭礼，在阁中祭祀完先帝，然后就跟从官，把祭品都给吃了。坐着法驾，皮轩鸾旗，驱驰在北宫，弄猪斗虎。调用皇太后的小马车，叫官奴上去坐着，在掖庭游戏。和先帝的宫女蒙等人，在后宫淫乱，说谁敢泄露出去，就立刻腰斩。
念到这儿，皇太后实在听不下去了，就从武帐内说：“停！作为人臣和先帝之子，竟敢悖乱如此啊！”一句话吓得昌邑王从席子上起来，趴在地上，想谢罪又不敢说话。这时候，尚书令接着念：
“把诸侯王和列侯的印绶取来，给自己的郎官和奴仆佩戴。把节上的黄牦给换成了红的。把御府里的金钱刀剑玉器丝帛给调出来，赏赐给陪着他一起游戏的人。跟从官和官奴夜里喝酒，喝的大醉。叫太官给他端上皇帝日常的饮食，食监说丧期没有完不能吃日常的饮食，他就叫太官赶紧给端上来，不要跟食监说。太官不敢听他的，他就叫从官出去买鸡和猪·。
总之，自从他继位以来，二十七天时间，犯的错误总共一千一百二十七件。臣等认为，宗庙比皇帝重要，陛下不可以承天命，奉宗庙，应该废掉。”
皇太后在武帐内听完，就说：“可。”
于是霍光就过来了。昌邑王也伶牙俐齿，就说：“我听说，天子如果有争臣七人，虽然无道也不失天下。”
霍光说：“皇太后诏命废掉，安得再称天子！”
于是上前，捉住我们皇帝的手——这时候只能又改回去叫昌邑王了，把他腰间的玉玺给解下来了，交给太后，然后扶着昌邑王下殿。
出了金马门，群臣也都随着送出来了。昌邑王这时候也清醒了，也心灰意冷了，就趴下，拜了一下，说：“我愚戆，担任不了汉朝的事。”于是上车，霍光把他送出宫住着。
随后太后下诏，叫昌邑王回昌邑国去，赐给他汤沐邑二千户。他的以前的群臣，都算犯了罪了，因为我们不知道好好教育辅佐他，导致大王陷于罪恶。所有从官二百多人，都送到农贸市场杀了。
大家去法场的时候，有人也豁出去了，在市场中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意思是当初应该干掉霍光。不管怎么样，喊也是白喊，于是全都被杀了。
王吉和龚遂，前后一直是劝昌邑王，这是人所共知的，所以审问之后，独把这两人饶了。但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饶，就把我头发都剃了，派做城旦，去干苦活了。
当时审问的时候，问到昌邑王的老师王式，说：“你为什么不劝谏你们大王。”王式说：“我给他讲诗经三百零五篇，每天都教他。其中讲到孝子的诗篇，就反复叫他背诵，讲到危亡无道的国君的诗篇，就哭着给他摆道理。我就是拿这三百零五篇进谏的，怎么能说我没有写谏书呢？”
于是，把王式也饶了，定了个减死罪一等。
昌邑王回去以后，每天就当缩头乌龟，也给他降了爵，改为海昏侯，就继续过日子罢了。其实昌邑王吃吃喝喝，爱玩乐，年轻人都这样，从前武帝也未必比他强。昌邑王本质并不坏。当时，如果他反抗，就是不给印绶。霍光把他的从官都给堵在外面时，他也不再进去见太后，而是跑回自己的宫里，派人斩了霍光，这样反抗不行吗？
其实，不行。虽然说皇帝最大，但太后是汉昭帝的媳妇，她才是皇权的象征。昌邑王刘贺，是诸侯王调过来的，算是太后和昭帝的继子。太后补人这个儿子了，他也就没有当皇帝的资格了。
皇帝和皇权的象征，不完全是一回事，特别是在汉朝，太后作为原皇帝的嫡妻，在原皇帝死后，又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嫡妻才是皇权的象征。这也是汉朝太后，都非常有权的原因。
如今，海昏侯刘贺的墓还被挖出来了，里面有成堆的钱。皇室贵族的富贵，都是建立在小百姓挣命地活着的基础上的。
文/潇水：知名历史小说作家，历史战争特约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