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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说这番话,林茜觉得真是把江燕萍说透了。
真的是运气好,因为在楼下,所以林茜和儿子都没感觉到楼房的剧烈摇动,只是从人们吓得惨白的脸上看得出地震的强度很大。说到大方,林茜客观评价自己一直都不是把钱财看得那么重的人,这点,她继承了母亲的大方。母亲这一辈子工作过好几个地方,每到一个地方,都面临着新的人际关系。家里的条件在七十年代的时候虽不算富,但比起很多家庭来也绝对算得上是中等,因为那是个搞计划经济的时代,物资极度缺乏的年代,但是林茜家中每个星期吃一次肉还是做得到的。父亲一个月一百块钱工资,那时候父亲在子弟校的工资算得是最高的,校长的工资都没他高,因为父亲是地下党的,虽然贬到了山里的子弟校当政治老师,但是父亲的工资待遇倒是一分钱没降,父亲也是个极顾家的男人,每个月领了工资,自己留下四十元,给家中寄六十元。这些钱是母亲两个月的工资了。母亲时常要给乡里的乡亲送点糖还有花椒。因为花椒是山里带出来的,外边很难买到。所以后来父亲说我月月寄那么多钱,你咋个都弄得没得了,都不晓得要存点呢。母亲手散,存不住钱,经常这里用点,那里用点,再给人送点东西,一个月钱就用得没得了,真的叫一贫如洗,每个月都用得一干二净。经常送人东西,搞好人际关系,这样母亲才有安全感。这个习惯她一直没改。林茜与她比没有那么不理性,该用的时候就用,不该用的时候也不会乱用。不过尽管和张志明离了好多年婚了,林茜自己觉得对张涵婆婆还是算大方的,每年正月初五,婆婆过生日时,林茜都给儿子包包里揣上四百块钱,让他给婆婆送到去。虽然自己不再是她的儿媳,但毕竟老人对孙子心疼得很,林茜忙不过来,就把娃娃放到她那里。
第二天早晨起来,婆婆煮了几个红糖蛋,给林茜舀了两个,给陈涵舀了一个。婆婆小声说:“他们那些人都睡到不起来,等他们起来热陈饭。我给你们两个煮得有蛋。”
现在到了四十多岁,没有那么多瞌睡了,婆婆说你咋个不睡懒瞌睡呢,反正没得事。哪会没得事啊,想到地震,还有自己家中还乱得不晓得啥样子了,哪睡得下去啊。
林茜对婆婆说:“我们到街上去买点菜回来嘛。”婆婆把背兜拿出来背上,两个人带着张涵就往街上走。
婆婆八十出头的人了,但腰板比起自己娘家才七十岁出头的母亲却硬朗多了。婆婆虽然八十岁了,但从未停止过劳作,到哪里她都不习惯就坐着闲耍,都会找事做。就是现在,一大家子至少五口人吃饭,都是她煮出来。这在自己的母亲,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母亲几乎不做事,她觉得自己天生就是搞外交的,有人来了,她就陪着客人说话,她认为这就是她应该做的事。婆婆呢就喜欢在厨房里煮饭烧菜。林茜这个人和母亲许多地方完全不一样,她是闲不住的人,喜欢自己做饭做菜,喜欢创新。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抹灰这些事,因为这些事情几乎是千篇一律的简单劳动。
婆婆家离镇上不远,半个小时就走到了。虽然在闹地震,但毕竟我们所在的地方没倒房子,街上今天是逢场,熙熙攘攘的人群,倒还没看出惊慌失措的模样。
转了一阵,一行人走到卖肉的地方,林茜问卖肉的:“肉好多钱一斤?”卖肉的回答说:“还是十二块钱一斤嘛。没涨价。割几斤?”林茜正欲回答,婆婆拉拉她说,“走那边去割。”
走到另一个摊位前,婆婆告诉她:“我经常都到这个老头这儿来割,他的肉好,膘好白啊。有些肉膘有点黄,那肉就买不得,膘要白才好。要不然,买到瘟猪儿了划不着。”
林茜不声张了,在买什么肉的问题上,本来林茜不懂行,就是懂行,入乡随俗,林茜不喜欢买肥肉,但婆婆就要买肥肉,因为那么多人,如果净买瘦肉,用婆婆的话说那些瘦肉哪禁得吃啊,都是些大肚子。买些肥的才经吃。
婆婆割了二斤半肉,婆婆要摸钱的,林茜拦住她说:“今天买肉我出钱。”婆婆就说:“你前天拿了钱的嘛,我还有。”林茜说:“这么多人吃饭,每天都要用几十块钱。我身上还有钱。等到我回去了再去取。”
钱是什么,在灾难面前钱真的就是身外之物,没有了人,你再多的钱都无济于事。
再买了些小菜,婆婆说就买这么多,屋里头捞点酸菜出来炒菜,酸菜炒出来下饭得很。
走到一处商场外面,摆放了几张椅子,几个人就坐下。坐一阵,有几个老年人也坐在那里,有个人讲:“听到说什邡那里红白村遭得恼火,房子都垮了。山里头煤矿多,有个老板两口子,正好那天到矿上去收钱,结果都打死到那儿了。这才可惜了,那么多钱,说死就死了。”有个人问:“有好多钱嘛?”那个老头回答说:“说是几百万都不了了。总要说个几千万吗,两个人每个人都有开一个车,房子都不晓得买了好多套,一下就死了,车子都没得人要了。”婆婆诧异地说:“那么多钱啊,几千万,数都数不过来了。这个人啊,你命不好,随便好多钱你都跑不过。我说啊,那么多钱的人是不是该多做点好事啊,我平时儿子给我拿的钱,除了买肉吃了,我就要走庙子。那不走庙子的人,不给菩萨烧点香腊钱子,菩萨不得保佑你的嘛。我给你说,我每年正月初一都不得在屋里头,我就要到庙子头走动,我们屋里的娃个个都顺得很呢。我们那个老大,前头那些年我们大娃硬是赚不到钱,人家算命的说我们大娃硬是要到五十岁才挣得到钱,硬是说准了的嘛,到了五十硬是就挣到钱了。”这个大哥在前些年到处打零工,总想挣大钱,过了几十年,只混了个温饱。这两年总算时来运转了,房屋价格一年一个价,05年时才几百块钱一个平方的房子,好多人还嫌贵,没买。过一年涨到1200元一平方,人们还是没有醒悟,再到07年这个房价形势就更严峻了,一下子就翻倍地涨,3000出头一个平方了。大哥看准了商机,注册了一家房屋中介,把人们要租和出售的二手房收集起来,专做二手房的中介生意,几年下来,自己在城里买了套二手房,70多平米的买成七万多,不到两年,二手房都涨到4000元一个平方了,当然稳赚了。做这二手房中介做顺了,大哥把儿子媳妇也带入们,一家人都来做中介了。
现在闹地震,人们都遭吓得四散逃命去了,中介生意只有关门了。
婆婆带着儿子在这儿坐着,林茜起身说:“我去买点蛋。你们就在这儿等我。”婆婆说:“我这你拿的钱还有。”林茜说:“我还有钱。你不管。”走到卖蛋的摊位面前,是个女人在卖蛋,女人说:“蛋五块五一斤。”
林茜说:“称两斤。”然后问她:“地震的时候你们的鸡有没得感觉呢?”
她回答说:“咋没得感觉呢,你看这些人都遭吓得瓜兮兮的,鸡还不是这两天一会儿又叫起来了,一会儿听到飞机声音又闹麻了。”林茜禁不住笑起来:“就是,人跟鸡都差不多了。”女人说:“说起来现在好多人脚都还是软的,我们那些人不是在田头扯菜子吗,咋个扯到扯到的人就开始摇起来了,有个人还在说,今天这个人咋个不对呢,吃啥子吃拐了吗,脑壳都是昏的呢。后来都说在摇,才晓得是地震了,赶紧趴到地上。我们这儿呢地还没有沉下去,听到说有些地方楼都沉到底下去了。三楼都成一楼了。”林茜忙问:“那一楼的人呢?”那女人撇下嘴说:“三楼都成了一楼了,那一楼二楼的人还有啥子人呢,都沉到地底下去了,挖都没得地方挖了。埋到地下就是了,反正也免得弄到火葬场去烧了。火葬场这阵生意才好得很哩,死了一堆一堆的哪烧得赢嘛。”林茜就说:“我们这儿还好,不是断裂带上。”明阳这个地方属于成都平原边上,平原几千年没有过地震,这次发生了这样大的地震,再怎么说也不会接着又发生嘛。这都是事后人们总结的,但当时的人尤其是在灾区的人很少能理智地这样分析问题的,因为各种说法多得很,人们一时都被搞得晕头转向的,人们说的谣言止于智者,但是这种智者有几个呢?本来生命只有一次,不象韭菜,割了一次再长出来,人的话,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很少能理智。
买了蛋叫上婆婆和陈涵又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