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秦昭，是丞相府的三小姐。

我上头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

我的姐姐叫秦熙，

她是京城第一美人。

是个臭名昭著的京城第一美人。

现在是春天。

距离阿姐落水昏睡已经有三天了，这期间家里的大夫进进出出的，厨房里也整日都是些药罐子的味道，苦得很。

就在今天，

阿姐醒了。

于是我带上阿姐喜欢吃的桂花糕去看她。

桂花是秋天的时候存的，现在是春天了。

阿姐喜欢吃桂花糕。

等到我到了阿姐房里的时候，母亲抱着阿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在边拍着阿姐的背，边哭着说“我的心肝啊，你出了事可让为娘怎么活啊！我的儿啊！”

阿姐也在哭着说自己对不起父亲母亲，不该让父亲母亲担心。

我在一旁看着，正准备上前宽慰的时候，父亲回来了。

穿的还是官袍。

看样子应该是一下朝就赶过来了。

已经有一把年纪，平时端正严肃，总是板着一张脸的父亲，看着此情此景，也忍不住双眼通红，落下泪来。

然后又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走上前去宽慰母亲。

阿姐看到了提着食盒的我，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眼里闪过的一丝忌惮，羡幕，但最终都化为了一丝晦暗。

阿姐招招手让我过去。

我打开食盒，准备将桂花糕递给阿姐，被母亲喝止住了。

母亲说，阿姐身子未愈，要谨遵医嘱，不要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将桂花糕收起来，放在食盒里，在一旁乖巧地站着。

站了约莫有一刻钟，我听着母亲对阿姐说着断断续续地体己话，有点枯燥。

正在发愣之际，就听见阿姐对母亲说“小妹最是贪玩的性子，母亲让小妹这样呆在屋里，岂不是约束了她？”

母亲一副恍然大悟的性子，招手让我出去。

我笑着谢过母亲，对着母亲和阿姐行过礼之后就提着食盒撒丫子似的跑出屋子了。

阿姐的屋子太闷了。

听说阿娘年轻时候是京城第一美人，阿姐的模样又跟年轻时候的阿娘有九分像，所以阿姐也被认为是京城第一美人。

柳叶眉、樱桃嘴、鹅蛋脸，清丽又不失端庄。

最近阿姐的风头很盛。

听说她在诗会上对出了千古绝句，

听说她向当今圣上献出良策，解决了南方水患；

听说她向圣上献出了治疗瘟疫的良方，及时地解决了郊区突发的瘟疫。

听说在前不久举办的万国朝会上，在与使者的比拼中，面对使者的挑衅，阿姐以一人之力拔得头筹，打脸了各国使臣，大大宣扬了我朝国威。

圣上大喜，加之阿姐之前的功绩，当即决定加封阿姐为华阳郡主，以示嘉奖。

现在的阿姐人人羡艳，人人称赞。

可我觉着，阿姐不像是阿姐了。

从前的阿姐虽然美丽，但实在愚蠢。

把口蜜腹剑的负心汉当作心上人，把背刺她的人当作最好的手帕交。

现在的阿姐好像是清醒过来了。

断了与渣男的联系，断了与背刺她的人的情谊，将身边背叛她的丫鬟拉出去发卖。

人人都说，阿姐清醒了。

是啊，清醒了，也就不快乐了。

从前的阿姐是有几分傲气在身上的。

可以理解，年纪轻轻就是才名在外的京城第一美人。

我没有见过哪个闺阁小姐在面对这样的夸耀的时候是无动于衷的。

可是现在的阿姐就是这样。

以前人家奉承她的时候阿姐都是会笑着回应的。

从前的阿姐是做了一首好的诗，得到了一件好的衣裳，或是弄了一个漂亮的头发式样都会满京城去逛，恨不得让大家都知道，都称赞她的性子。

可是现在的阿姐变了。

面对大家的赞誉的时候只表现出一副很看淡的模样，

也不会在得到一件新衣裳的时候满京城的去逛，好让大家知道她的美貌了。

人人都说，阿姐变得沉稳了，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阿娘说，阿姐沉稳地有些过了头。

从前的阿姐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逛的性子，

现在的她哪也没去，只是一直呆在自己的屋子里。

阿姐变了，看我的眼神变了。

我大概是在六岁的时候犯了错，被母亲送到庄子上教养，大概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吧。

我今年十三岁了。

阿姐只长我三岁。

我记得刚回府的时候阿姐明显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明显是瞧不起我这个妹妹的。

但是阿娘说，

阿姐虽然娇横，对我不坏。

我不喜欢阿姐。

从前有个人跟我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一个人的眼神中能够看到那人对别人的态度。

从前的阿姐看我的时候是完全不在意的，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的。

可现在，阿姐看我的时候，我能够清楚地看见她眼里对我的忌惮、嫉妒，以及恨意。

很浓。

忌惮吗？嫉妒吗？对我吗？为什么？

我想不明白。

我只知道，阿姐好像越来越讨厌我了。

越来越将我放在心上了。

从前在她在我面前虽然不是多么和颜悦色，但总是有几分好脸的。

但是自从阿姐落水醒来之后她就变了，

对于我送过去的任何东西对她表示示好的东西她都不接受了。

我送过去的糕点、首饰、布料，

这些阿姐从前欣然接受的、她很喜欢的东西，

她都不要了。

我能感觉到阿姐对我的忌惮和恨意在渐渐增长。

阿爹阿娘也没空管我。

自从阿姐一次又一次地在各种诗会上大放异彩之后，京城里很多公子都对阿姐表示钦慕，也纷纷让媒人来我家提亲。

阿姐今年十六岁了，已经及笄了。

我朝惯例，女子在年满十五及笄之后应当定亲。

阿姐本来是和长史家的公子定了亲的，而且当初定亲的时候能看出阿姐是很喜欢她的未婚夫的。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那位未婚夫和阿姐的手帕交不清不楚。

在阿姐落水醒来之后，在撞破负心汉和手帕交的私情之后，阿姐和那位长史家的公子退了亲。

距今也不过隔了三个月而已。

现在是夏天了。

三个月，阿姐从人人讥讽的京城第一笨蛋美人变成了人人称羡的华阳郡主。

阿姐拒绝了各个来提亲的媒婆，

阿爹阿娘自然是着急的，

在阿姐这个年纪还没定亲，还没出嫁的姑娘就是老姑娘了。

就像是周尚书家的千金一样，

放着好好的闺阁姑娘不做，去参加科举，

在背后被京城闺妇指指点点的。

阿姐当时是说，她已经有心上人了，

而且她的心上人也会来娶她的。

阿姐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胸有成竹。

阿爹阿娘便不再管，说，算了，就让阿姐在家多陪陪他们几年。

阿爹阿娘都不打算管了

阿兄阿嫂就更没资格管了，也不想管。

阿兄长我和阿姐六七岁，现如今娶了亲，和阿嫂育有一子。

阿兄和阿嫂是京城的大家公认的模范夫妻，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人人都以为两人的日子会这样平淡幸福的过下去，

包括我在内。

突然就有那么一天，这样的日子被打破了。

阿姐开始学做生意，而且生意事业做得还不错。

前几天阿姐从她自己开的酒楼里带回了一个姑娘。

这姑娘是阿爹从前的故交之女，也是阿兄的青梅。

她姓刘。

大家都能看出来，这是阿姐专门带回来给阿嫂添堵的。

从前阿姐就对阿嫂看不上，认为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能嫁到丞相府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在阿姐落水醒来之后就更看不上了，

我有好几回听到阿姐在一个人的时候咒骂阿嫂，

说她对阿兄不忠，

说她就应该在阿兄死的时候跟阿兄一起死，

而不是一个人苟活着。

我当时只觉得奇怪。

在阿嫂刚嫁到我们家的时候，阿姐总是对阿嫂冷嘲热讽，

不管阿兄在与不在。

阿爹有时候会训斥阿姐，但次数多了也就由着阿姐去。

阿娘是从来不管的，只是在一旁看着。

那个时候我还在庄子上。

我回府的时候小侄子已经有三岁了。

听府里的老人说，阿嫂生小侄子的时候难产，阿姐还将府里的产婆和大夫请出去，不让任何人接手。

是阿嫂一个人将孩子生下来的。

失血过多。

当时是阿兄及时赶回来带了宫里的太医来为阿嫂诊治。

据说当时阿兄气急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阿姐一巴掌。

想在打第二巴掌的时候被阿娘拼命拦住了，说要打死阿姐的话就当他不认阿娘。

阿兄没有办法了。

后来等到阿嫂身体好些了，

阿兄想搬出府，跟阿嫂另外找一个府邸住的时候，

也是阿娘拼命拦着，说自己只有阿兄这么一个儿子，

阿娘在府邸门口质问着阿兄说他不认亲娘。

这被有心之人看见了，上朝的时候参了阿兄一本，说他目无法纪，不尊孝道。

阿兄被贬到北疆当监军。

一待就是三年。

临行的时候带上了刚出月子的阿嫂和刚满月的小侄子。

临行的时候阿娘哭得和泪人一样。

又在责骂阿兄，咒骂阿嫂。

阿姐也在一旁帮腔。

阿嫂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是很平静的，表情平静地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我问过阿嫂，不恨吗？不怨吗？

阿娘阿姐这样对她。

阿嫂听后只是勉强笑了笑。

但我看懂了她的表情。

她不敢怨。

阿爹阿娘对于阿姐的偏爱已经到了超出想象的地步，

特别是阿娘。

我十一岁的时候被接回府里。

那时候小侄子才三岁，

阿兄刚回来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