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忽忽悠悠的,根本不知道是地震,屋子里,带轱辘的缝纫机哗啦啦跑来跑去。
我夹起孩子往外跑,咚的一下被挡住,还是那台蝴蝶牌缝纫机,想拉灯绳,根本找不到,情急之中,我猛的推开缝纫机,抱着孩子冲到院子里。
院子里聚集了很多人,有人说是大地震,看到蓝光闪了。
说句实在话,我真没想到破坏力这么大。
人们说,市区里都平了。
“药库抢药,赶紧的,”卫生队指导员高喊。
大家都震傻了,闻听吩咐,赶紧向药库里冲,口服的、注射的、外敷的,还有器材,通通往外搬。
一会就搬完了。
看着码了一人多高的药品,我想,这都搬出来,安全是安全了,但要是下暴雨呢,不都浇坏了吗?
又过了几十分钟,我才发现,担心多余了,来的不是暴雨,是潮水,潮水一样的人群。
先是几个受伤的机场空军部队战士,我们赶紧给他们消毒、包扎,然后是开着汽车、拖拉机来的人,过了一会,还有赶着马车来的。
大家都着急,我们卫生队的医生更着急,二十几个医生、护士,面对几百个伤员,一时间手足无措。
好多伤员是内出血,比如胃出血、肾脏出血,肝出血,对这些人,卫生队实在无能为力。
天刚蒙蒙亮时,不知从哪开来一辆公共汽车,指导员让我先到车上看看,都有什么病号,该怎么处理。
一上车,我就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光着身子在车上躺着,已经休克,是内出血。
旁边站着的是小男孩的弟弟,八九岁的样子。
“阿姨,求求你了,快救救我哥哥吧,我爸妈都砸死了,就剩我们哥俩了,要是我哥再死了,我可咋办?”弟弟说。
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我连忙说:“阿姨马上救啊。”
说是这么说,我们一个机场卫生队,根本没有做内科手术的条件。没办法,我只好给哥哥打了一针晶体溶液。
时间不长,哥哥就死了。至今,我都忘不了弟弟的那阵哭声。
大概八九点钟的样子,一位妇女跑来叫我们:“大夫,快点吧,有个快生孩子的。”
我和陈彦辉医生跟着妇女往外跑,我边跑边问她:“人在哪?”
“外面牛车上。”
“你是她什么人?”
“邻居。”
“怎么,产妇家属没来?”
“都砸死了,要不,也不用我们两口子跟着跑啊。”
机场草坪一处拐角,停着一辆牛车,拉车的牛缺了半个犄角。
我给产妇做了检查,确诊她是骨盆骨折,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要做手术才能生产。
我和陈彦辉商量了一下,情况倒没有那么紧急,不用做引产。我们先把病人情况记录下来,做一些准备,以防不测。
我让产妇先等等,等医疗队来了做手术。
谢天谢地,沈阳医疗队当天下午就赶过来了,我们找了副担架,铺上褥子,从卫生队一直抬到医疗队的帐篷,把产妇半天的情况和那边的医生交代清楚。
第二天上午,我抓空去帐篷看了看,前半夜给产妇做的手术,母子平安。
家里没人照顾,我和产妇旁边的一位女同志说了,拜托她照顾一下,这样,总算踏下心来。
病号越来越多,产妇也越来越多,跟地震有直接关系:地震一刺激,子宫剧烈收缩,快要生产的和七八个月的就都来了。
当时,还有很多尿潴留病人,导尿管早都用完了,就用电线头,抽出里面的铜丝。后来,电线头也没有了,就找塑料管,反正有开口就行。
酒精也没有了,就用盐水消毒,卫生啥的也顾不上了,保命要紧,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活人让尿憋死。
我印象最深的是给一个六岁男孩子做清创。
地震时,男孩头部被一根椽子砸中,说砸其实也不太准确,应该是连划带砸,反正,最终结果是男孩头顶一半的头皮被掀了起来,连我们看着都揪心。
孩子是被他妈妈背来的。
张素成医生把孩子放到床上,我给检查了一下,对孩子妈妈说:“清创没问题,出血不太多,都被泥沙堵住了,就是有一点,麻药早用完了,担心孩子受不了。”
女人当时就表态:“我们不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可勇敢了。”
创口有很多凝固的血,盐水根本冲洗不掉,没办法,只能用刀痛背刮。
我无比小心的下手,刀背接触到孩子皮肤,孩子一机灵,我的心也跟着一紧。
当母亲的抱着孩子说:“我们不怕,向麦贤德叔叔学习,记住了吗?”
孩子咬着牙,背起了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当时,我是泪中有笑的做完了清创,孩子的勇敢至今让我念念不忘。
当时,整个机场到处都是伤员,包括连队仓库里都是,一部分躺在地上,里面还有很多死了的,不仔细看,根本区分不开,走路时,时时要提醒自己小心,挑着路走。
我还记得,28日那天雨很大,加上余震,真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余震时的场景就像今年日本7.4级地震一样,地面像波浪一样起伏,谁不害怕?
当时,贵州有一个267人的考察团,住在市区商业服务楼,被砸得只剩下30多人,相当惨烈。活下来的,有一部分在我们机场医疗队这里治疗。
(本文中人公绍俊兰,时任解放军空军唐山机场卫生队医生,此外,在本文写作过程中,一并参考了唐山机场卫生队汪雅莲医生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