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书呆子的特征是:
做事过于强调有始有终,拘泥于现有方法、步骤,不懂变通、整合资源,不擅于借助外力……
对照这个标准衡量,那时,我就是一个典型的书呆子。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在唐山开滦四中当老师。
开滦四中在石榴河边。
一早,我刚起来,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快拿捞网去,河里鱼忒多。”
那时,学校刚放假,闲着没啥事,我也溜达到河边。
河两岸挤满了人,有拿鱼叉的,有拿水桶的,好不热闹。
不一会,妻子也来了,给我拿来个捞网,说:“快点,这个最好使,我回家再给你拿个篮子。”
我说:“人忒多,不和他们挤了,你给我找个脸盆、铁锹吧。”
妻子问:“找铁锹,你想干啥?”
我说:“淘鱼。”
妻子说:“你傻啊,放着省事的不干,费心巴力地掏水。”
我说:“你别管了,你要不去,我回去拿。”
妻子唠唠叨叨地走了。
半小时后,我在和石榴河相连的一条小水坑里搭起一条土埝,然后用脸盆把坑里的水一点点淘干。
没成想,总共三十平米的水面竟一下子淘出十来斤野生鱼。
拎着篮子往回走时,妻子说:“你美啥,你看看别人,哪个鱼不比你多?”
我说:“他们捞的都是小鱼小虾,跟得上我这个好吃?”
那两天确实奇怪,生产队里的牛也一个劲地叫,特别是夜里,叫声听起来瘆人。
有人说是牛发情了。
我反驳道:“瞎说,母牛发情时才叫,咱生产队都是公牛。”
那人脖子一梗:“那你说是啥原因?”
一句话把我“闷”了回来。
大地震来了。
古冶(原来这里叫东矿)这里也挺严重,房倒屋塌,死伤很多人。
医院、诊所都倒了,药物、医疗器械埋在废墟里,救人成了头等大事。
还有更急的。
很多人腰被砸伤,尿不出尿,眼看着小腹像气球一样越来越鼓,却束手无策。
病人疼得嗷嗷叫,还不敢放声吼,一吼,膀胱钻心疼。
病人急,家属更急。
后来,我听说市区有好几个人被尿活活憋死。
当地农村没人能解决这个问题,我是老师,有人想到了我。
第一个找我来的是老吴。
我匆匆忙来到老吴家里,见躺在炕上的是老吴的二女儿晓英。
我教过晓英。那是在两年前,那时学校开展批林批孔运动,老师也不叫老师了,都变成“臭老九”。
多数老师被学生贴了大字报,一些学生因此成了班干部和学校里的红人。
晓英作文写的好,给我贴的大字报很有动性,批斗我时,还甩了我几巴掌。
见我有些犹豫,老吴说:“惠老师,孩子那时小,不懂事,咱村的赤脚医生砸死了,实在找不到人呐。”
我赶忙说:“不是,不是,你想多了,要是问我点人体构造啥的,我还答得上来,可导尿,我真是外行!”
“再外行,也比我们庄稼人强,快想想办法吧,”说话的是老吴老伴。
凭我掌握的知识,我知道晓英这病症可能是急性尿潴留。
因脊柱受伤,膀胱和大脑间的神经坏了,解决的办法只有两个:
一是导尿管导尿;二是借助外力,使膀胱收缩,让尿液冲开尿道口,排出体外。
没有导尿管,就算有,我一个大男人,不会,更不好意思给一个大姑娘导尿。
那么,就剩下一个人工排尿了。
我让晓英仰卧,自己跪在晓英右侧,伸出双手,拇指一点点推压她膀胱顶部,同时,用两只手掌和其他手指挤压膀胱两侧。
晓英看上去非常痛苦,双手一用力,她就大呼小叫。
孩子越叫,老吴越急,我心里也急。
后来,老吴找来一条毛巾,硬生生塞进女儿嘴里,冲我说:“惠老师,别有顾虑,救人要紧!”
我慢慢地,一点点加大手掌和手指力度。十几分钟后,晓英终于排出一点尿液。
紧急情况有所缓解!
我满脸兴奋,继续缓缓用力。
终于,晓英彻底尿出来了,我这个土办法成功了!
这是我震后第一次看到乡亲们的笑脸。
紧接着,又有好几家请我去。排队的人多了,我就教他们具体手法。
很多人不放心,非让我亲自登门。
靠着这个土办法,我救了七八个人。
地震第二年,建新房的浪潮刮起。毕竟,简易房虽然安全,却不防风防寒,使用也不方便。
那时,大家没多少积蓄,盖新房用的大多是旧料。
开滦矿给老师们拨了点建筑材料,自己动手,总算把房子盖了起来。
可是,光有房,门窗还要自己解决。
简易房时,还能用旧门窗,因为从大改小很容易。
现在是宽敞的新房了,改小的旧门窗不能再用了。
找木工打新窗户,连工带料要二三百块钱,这对我来说,是一笔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巨款;向别人借,脸皮薄,不好意思。
眼看到了十月份,我只好把炕席掀下来挡在窗口。
也不能就这么过冬啊。
妻子经常抹眼泪。两个大人还得凑合,关键还有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呢,咋办?
我安慰妻子:“放心,不等上冻,肯定让你们娘仨住上有玻璃的房子。”
妻子白了我一眼,说:“你有这本事?”
我向矿领导申请了旧木料,找来一扇旧窗户仔细观察,观察每一个细节,动手拆开,再装好,反复折腾了两次。
我发现成型的窗户都是90度角,这就要求周围的长料和里面的短料必须是见棱见角的立方体,这样,才能组装成一扇窗户,保证上面能放三块玻璃。
我从学校木工那里借来锯子、拐尺、刨子、斧子、墨斗,利用业余时间干了起来。
第一会,先做实验,做一扇旧窗户。
费了一周功夫,终于做成了,结果,三个安玻璃的窗格大小不一,原因是尺寸算错了。
算了,不拆了,留作纪念,这件东西,直到现在还留着。
做第二扇窗户时,就好多了。
开始锯木料时,怎么也锯不直,我进行了仔细研究:
要使锯走直线,必须让锯的大面垂直木板上划出的线,也就是说,锯的小面形成的线要和木板上划的线重叠才行。
这就要求手对锯的控制既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不能左右摇摆。
半个月后,窗户做好了;一个月后,门也装了上去。
第二年开春,我还提前给女儿打了一张小课桌。
一旦入门,我突然发现,我对木工竟然是有天赋的。
1978年开春,我亲手打了一组大衣柜,上面的一组木雕也出自我这双整天拿粉笔的手。
有人开玩笑,说我是天才。
我不知怎么回答,停顿一会,说道:“都是环境、生活所迫啊!”
(注:本文主人公惠振兴,男,出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唐山市古冶区开滦四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