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作品:方邪真之杀楚·六

丑丑说小说 2024-04-23 17:00:43
第十六章:轿帘轻启时   方邪真一掀帘子,就看见他绝对不可能想到会看见的事情。  轿子里有人。  不是方父,也不是方灵。  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美艳的女人。  唇红得像五月的山花,十月的山火,颧丰颊润,本来应该是一个令人迷惑而握有权势的女人,但她的眼色却是羞愤而可怜的。  因为她身无寸缕,不该被男人看到和该被男人看到的地方,都露了出来,袒开无遮掩。  这胴体之美,足令人窒息。  轿里堆满了花,却不及一寸柔肌。  花瓣衬着充满弹性的胴体,美得像一幅令人遐思而使人犯罪的画。  方邪真没有想到轿里是一个女人。  一个这么美艳的女人。  他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他呆了一呆。  没有眉毛的人就在这刹那间,发动了他蓄势已久的一击!  世间有很多事情是必须也应须要付出代价的:自作孽是一种,自以为是是一种,自作聪明也是一种。  自以为能把人骗倒亦是一种。  石断眉的叉刺向方邪真背后的同时,方邪真已同时出剑。  深碧的剑。  剑光映照了轿中女子的花容。  轿里的女子是花沾唇。  在她眼中羞愤的泪光里,映起一片高洁的剑光。  方邪真的白衣上,洒落了几点鲜血。鲜红的血迹在银色的月光映照下,像几点灰褐色的苔痕。  石断眉的身形一个玉蟒怪翻身,急起金鲤倒穿波,同时展蜉蝣点戏水,已消失在黑暗里,只听远远传来恨极了的声音:“方邪真,秦时明月汉时关,不改青山不解恨,你等着瞧……”  方邪真缓缓的收起剑。  然后忽然咳嗽起来。  几点血迹,洒在衣襟上,几不起眼。  ──纵然刚才溅在他衣衫上是暗算他的人之血,但而今沾在他袖襟上的,却肯定是他自己的血。  方邪真长吸一口气。再度掀开帘子,轿里的女子睁着一双惊惧而羞愤欲绝的眼,也望着他。  方邪真深觉得这情形很让自己有一种相当动心的心动,他立刻道:“这是情非得己,我要跟你解穴。”  那女子不能动弹,也作不得声,只能眨了眨她那漾着泪光的大眼睛。  方邪真脱去白长衫,轻轻披在她胴体上,那女子眼里惊惶之色稍减,眼泪像珍珠儿般地掉落下来,方邪真闭上眼睛,道:“请恕冒犯。”伸手迸点,他眼睛虽已阖上,但穴位已认准了,虽隔着袍子,触手肌肤仍觉柔腻嫩滑,花香袭鼻,心头也不禁泛起了一丝涟漪。  方邪真几下“隔袍认穴”,花沾唇已“嘤咛”一声低呼,方邪真情知穴道已冲开,自己再在轿前,这女子恐更羞愧无容,即掩上轿帘,走向另一顶轿子。  ──刚才那顶轿子里,竟有一个赤裸而美艳的女人,现在这顶轿子里会有什么?  前面会有什么?掀开前程的“帘子”会见到什么?这岂不是在人生路程里一直想寻求的答案?  ──如果方邪真知道了帘子后的答案,而且也知道这答案后的代价,他是不是还是要去掀帘子?  谁知道?  他根本不相信石断眉的话。  打从石断眉开始说话起,他就不准备信任这个人。  为什么他会防范这个没有眉毛的人呢?他也说不上来,这只是全凭他的直觉而已。  真正有闯荡江湖翻过风浪的人会知道,有时候,直觉要比判断力还要管用。直觉往往已包括了先天的敏感和后天的经验,正如野兽的嗅觉一样灵敏。  方邪真也不知道这没有眉毛的人是谁,但却能肯定对方要对付的是他,这一点一旦确定,饶是石断眉千变万化、巧言令色,也一样起不了任何作用。  方邪真便故意坠入了他的圈套中,而且故作聪明,故意似中了他的彀,以为他是千叶山庄的人,而且就是司空见惯,老父和小弟就在这顶轿子中。  他知道埋伏就在这两顶轿子里。  他有意诱引这没有眉毛的人出手。  ──只要对方一出手,他便可以判断其人究竟是谁,而且,他也会立时还击,将之格杀。  可是,轿子里的景象,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知是因为美色,还是太过突然,他虽有备,但仍是一怔,这一怔之间,对方己然出手,他也立时出剑。  ──原来竟就是石断眉!  石断眉受创,立时撤走,当机立退,功败求存,不愧为一流杀手!  石断眉虽吃了方邪真一剑,但方邪真也带了伤:  ──断眉石老幺,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他又会在第二顶轿子里搞什么花样呢?  是以,方邪真在掀帘的时候,已全有了心理准备,就算是万箭齐发、百兽齐鸣、甚或有五十个没穿衣服的女子,他都决不为所动。  结果,他比掀第一顶轿子的时候,更加动容。  他把轿帘一掀之后,初时没有什么,云破月穿,他遂而看清楚了轿里的容颜,全身一震,脸色白得跟月儿一样,“霍”的一声,他的手不禁一松,轿帘竟落了下来,他的身子摇摇颤颤,退了一步,又再退了一步。  他的白色长衫己披在花沾唇的身上,身上穿的是一件淡绿色的中衣,腕上绑着一条淡蓝色的丝巾,他穿白色长衫时,有一种说不出的飘逸,但现在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  只是,他现在脸上的神情,跟“潇洒”全沾不上关系。  他像受了极大的创痛似的,脸肌也抽搐着,好一会才平伏下来,又过了半响,像是要竭力平定自己的情绪,长吸了一口气,才道:“果真是你么?”  轿里没有人应。  方邪真忍不住又问了一声:“阿夕,是不是你?”语音又抑压不住激动。  轿里还是没有人回应。  只听“飕”的一声,第一顶轿里已闪出一条婀娜多姿的人影,掠入花树草丛里。  方邪真这才省起,轿里的人极可能也是穴道受制。  方邪真深吸了一口气,问:“阿夕,你是不是穴道受制?”  轿里没有人应。  方邪真立即知道自己多此一问了。颜夕如果能走动,怎会不走出轿外?如果她能说话,怎会还不回答?他立即想掀开轿帘,替颜夕解开穴道,可是,他却又在月下踌躇起来。  “阿夕,要真的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方邪真望着轿帘,低声叹道:“这恐怕是我最怕知道的答案。”  他一说完,就出手。  隔着轿帘,五指挥弹。  帘子被指风激弹得往内舒卷,显出了一个婀娜的人影。  然后方邪真就回身,负手仰望遥遥的月色。  月在天边。  人呢?  心呢?  人就在他的背后,已掀开帘子,那柔荑就撂开了帘子、人还在轿里,目光落在方邪真的背影上。  月色漠漠,谁都没有说话。  ──方邪真在想什么?  ──颜夕又在想什么?  他们的心境,像忽暗忽明的月色?还是像忽聚忽散的浮云?像满地的落花?还是像石阶上沉寂的古庙?  就在这时候,古寺里传来钟声。  铛铛──  铛铛!  钟声悠远回荡,把人生里许多不甘成空和不愿落空的意旨,都敲成了暮鼓晨钟,百年易过,世事一梦,也许方邪真心里在想:他在此时此地见着颜夕,是不是梦?或许颜夕心里也在想:她在此时此境遇见方邪真,是不是犹在梦中?  既有梦,就有梦醒。  既有梦醒,就成空。  ──世上有些希望,经不经得起一再落空?世间里有些伤,能不能在心里一尝再尝?  就在这时候,洪三热已大步踏了过来,拦在颜夕和方邪真之间,大声叫道:“大夫人,你……你有没有受伤?”  方邪真的背影突然一震,似受了一记重击。  颜夕道:“三哥,我有些事情,要跟……这位方公子说说,好不好请你先去看看穴道受制的弟兄们?”  洪三热刚给花沾唇解开了穴道,便过来保护颜夕,生怕她为方邪真所伤,此刻听颜夕那么一说,只觉更不放心,说:“这小子也没安着好心眼,我还是在这里的好。”  颜夕急了:“三哥,你先离开片刻,可好?”  洪三热道:“我走了,谁来保护你啊?”  颜夕可耐不住性子,跺足道:“你走开!”颜夕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向人斥喝,连洪三热也怔了一怔,慌了手脚,一时不知怎么好。  方邪真忽道:“大夫人,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告辞了。”  颜夕省起自己的失态,遂向洪三热道:“三哥,烦你就先回避一下可好,我与方公子有要事商谈。”  洪三热再也不敢抗逆,嘴巴虚悬悬的张开着,喉头里闷声道:“是,是。”  颜夕转向方邪真道:“我不知道是你。我真的不知道是你。”她脸上闪过了一阵想笑,但又似哭的神情,“我,我还准备送一大箱书给方少侠,就在轿里……没想到果真是你,却是你!”  方邪真淡淡地道:“你以为是谁?”  颜夕情切地道:“我问过,可是他们说,你左手腕上没有翠玉镯,只有蓝丝巾。”  方邪真缓缓举起了左手。月色下,他的衣袖徐落在臂上,露出了手腕。  他的手腕特别瘦小,腕骨突露,予人一种文秀的感觉。  他的腕上系着一条蓝色的丝巾。  他用右手解开了丝巾。  丝巾到了右手,左腕却赫然有一圈玉镯。  精细小巧的翠玉镯!  他仍是没有转过身来,所以看不见颜夕眼中泛起的泪花。  颜夕颤声道:“一点伶仃翠玉暖。”  方邪真漫声道:“一袭深情蝶衣轻。”  洪三热这时瞪瞪方邪真、望望颜夕,这时才知道离开,大步跨了出去,一张大脸都煨焦了似的。  颜夕道:“你……你还保留着它!”  “我时时把它带在腕上,这蓝丝巾也是你的,当日我险险战胜‘铁石心肠’四大名剑,手腕伤了,你就为我扎上这条丝巾……”  颜夕心弦震动,昔日方邪真在“十万大山”,白衣飞跃,决战“闪电神剑手”铁碎柔、“剑神”石剑垂、“神剑”一心上人、“香梅毒剑”断肠老尼的种种情景,还有和自己的种种宿缘,心怀激荡,只闻方邪真道:“可是你那袭蝶衣一舞君亦狂呢?”  颜夕道:“……在的。”  “衣在。”方邪真缓缓回首,眼神奇特,望着她道:“人呢?”  颜夕哽咽道:“方谢谢,你……”  “我不是方谢谢了,”方邪真冷峻地道:“你也不是阿夕了。”  “我仍是阿夕。”颜夕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把名字改了?”  “我本来就是方邪真,我不要人谢我。”方邪真眼里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这世上谁又分得清什么是邪?什么是真?谁才是邪?谁才算真?”  “谢谢……你──”  “你现在已是大夫人了,也不是颜夕了。”方邪真冷诮的道:“大夫人名动江湖,人人都知道兰亭池家能够成为一方之雄,便是因为大夫人的手腕高、眼光准、面子够,我倒是失敬了。”  “谢谢……”  “大夫人还有什么吩咐?”方邪真特别有礼地道,“大夫人要是没有什么吩咐,我可有事,要告辞了。”  颜夕忽然平定了情绪。  她要平定情绪的时候,本来波澜起伏的情绪,就突然平定下来了,使自己在感情的波涛中平静下来,不是件易事,奇怪的是,感情脆弱的女子,却往往做得更加决然。  她说:“方公子,你既然知道我是兰亭池家的大夫人,当然也知道我今晚的来意了?”  方邪真倒没有想到颜夕平静得如此之快,微微一怔,眼色掩抑不去一抹失落:“你要我加入池家,为你们效命?”  “不是。”颜夕“恢复”得令人意外的快,“是请你引导我们池家,走向昌盛正途。”  方邪真道:“那是你们池家的事,我没有兴趣,也不想卷入江湖是非里。”  颜夕道:“你已卷入了。”  方邪真道:“我可以抽身。”  颜夕道:“可是你身在洛阳,怎可不管洛阳事?”  方邪真决然道:“我明天就要离开洛阳。”  颜夕一震,道:“你真的要走?为什么?”  “我还没见到你之前,己下了这个决心。”方邪真道,“现在见到了你,仍是这个决定。”  颜夕苦涩的一笑:“你就不肯为我改变决定?”  “我一生都为你改变了,我现在不想再为你作任何改变。”方邪真望着月色道,“何况,不是你自己在要求我,而是你为了池家,才会求我。”  他一字一句地接道:“你一向都不是个肯求人的女子,一向都不是,一生都不是。” 第十七章:星星?晶晶   方邪真说完了那句话,转身便走。  看到他转身而去,颜夕想唤住他,却成了一个千呼万唤的无声。要留住一个人,需要理由,颜夕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而且,也失去了理由。  颜夕忽然想到了一个看来合理的理由。  “你受伤了。”她望着方邪真衣衫上的血迹,找到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石断眉是妙手堂的人,你这样走,很危险,何不到兰亭去,先把伤养好再说?”  “我不是今晚才开始受伤的。”方邪真依然没有回头。  颜夕当然也听得懂他那句话的意思。  ──比起当年自己对他的伤害,他现在身上的那一点伤,着实不算什么。  洪三热大步跨过去,他要截住方邪真,一面向颜夕道:“大夫人,要不要把这厮留住?”  “不必了,”颜夕疲乏的摇首道:“他要走,便谁也留不住的。”  洪三热垂下了手,心有不甘的瞪着方邪真。  月色下,简迅在袖手看着,像一头月下温文的豹子。  花沾唇却不在了。  ──她是因为羞愤,还是因为不想在这里多呆片刻?抑或是另有任务,所以才没留在这儿?  颜夕没有留住方邪真。  当她见到这个人便是方邪真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个留不住的人。  正如当年他也没有留得住她一样。  她离开他的时候,她以为自己难以活得下去,方邪真也再难有快乐。  可是,这些年来,她还是活了下来。而且,只要自己不主动地记起往事,其实活得并不苦,一样可以欢愉。一般正常的人生里,只要不去难为自己,实际上也没有大多的事情可以难为自己。衡量出什么事情是自己可为的、什么事情是不可为的,想该想的事、不想不该想的事,每天给自己一个小成功,可是并不贪功,跟身边的人相处愉快,平常人便可以自求多福。  不是平常人则不同,命运会迫使他们走向不一定是他们意愿的多风多浪的路。  有段时候,她因为斩断了这段情,以为一辈子都难以忘记,不过,多年下来,她明白了的确是终生不忘,但无法相忘不等于自己不会有新的记忆。  她想过死,但人只要那一段想不开的时候能撑过来,便可以活得下去。  她知道他恨她。  ──可是他了解自己的苦衷吗?  颜夕在回兰亭的路上,坐在摇晃的轿子里,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没有魂魄的幽灵,元神已不知跌荡到哪里去。  记忆时里的世界和未来的世界都一样,一个只能在回想时感受,一个只能在想象中揣测,可是,只有现在的一切,才是真真正正的存在,而且正影响着过去、改变着未来。  刚才方邪真所看见的人,真正才是改变他的心境、影响他的信念、粉碎了他的憧憬的女子。  他离开了法门寺,没有立即回去。  他像个失去躯壳的魂魄,到处闲荡着,直至月渐西沉,他才回到茅舍。  他是千头万绪,但决定只有一个。  无论如何,他准备先离开洛阳再说。  因为对他而言,洛阳已不止是一个是非地,而且还是一个伤心地。  在这个地方,不管做什么事,可能都会引起是非;无论下怎样的决定,都教人情以何堪。  他决定离开。  离开了再说。  ──在离开前,他要先赴一趟相思林。  他虽然跟追命并没有深交,可是他也不希望这个人被七发禅师的袋子罩住了头、蔡旋钟的剑刺穿了心脏、石断眉的钢叉叉住了咽喉。  他跟石断眉交过手。  交手仅一招。  在这一招里他已很清楚的知道:石断眉是个可怕的杀手,追命要独力应付他也颇费周章,若再加上蔡旋钟和七发大师,就算是“四大名捕”中的大师兄“无情”亲至,也一样应付不来。  他可不想追命胡里胡涂就死在洛阳。  他喜欢这个朋友。  有的人相交虽浅,相知却深。  他更希望追命能侦破孟随园的血案。  孟随园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官,他被放逐,已是天道不公,更何况在充军的路上全家被杀,如果“四大名捕”不主动着手追查,又有谁敢得罪诬陷孟太守的势力,开罪许多握有重权的朝廷命官,甚至干冒被武林同道、黑白二道人物狙杀的奇险,来办理这件无头血案?  江湖上,有些事,只要妄插一足,便有杀身之危;官途上,一样有的是风波险恶,只要妄参一语,很容易便遭来灭门之祸。  “四大名捕”曾受天子御封,可不必禀明求批州县地方官员,即可着手明查暗访,必要时就地缉犯、格杀凶徒,如果追命都查不出这件案子,或遇到了什么不测,孟随园案更加沉冤莫雪了。  方邪真想起当日自己也曾与孟随园有过“渊源”,受过他的“恩惠”,他当然希望也尽一分力:──可是洛阳不可留,他也不想再插手江湖事。  ──只希望追命能顺利破案。  故此他决定在未离开洛阳前,先去小碧湖相思林看看,而他今晚,就要向老爹和小弟告别。  ──老爹和小弟想必都睡着了,这样唤醒他们,岂不让他们受到惊吓、感到[晓寒]?不如等日出再说罢。不过,日出的时候,自己就要离开了,赶到小碧湖去。  方邪真决定只留下书柬,禀告老父,以让他释怀就是了。  当面告别,可能只惹伤情。  留下字条,反而可作为“证据”,他日推辞苦缠不休的“洛阳四公子”时,也好有个交代。  方邪真决定悄悄离去。  就在他回到茅舍的时候,就目睹他一生[]里,最影响他的过去、改变他的未来、粉碎了他的一切的事情。  茅舍里一片凌乱。  门已倒塌,竹篱亦被推倒,方灵瘦弱的身子挂在削尖的竹篱上,至少有七八支竹已刺穿了他的身子,显然是在他翻篱要逃走时,凶手把他瘦小的身子大力压在竹尖上,血注入竹里,泥土都凝成瘀红的固块。  方邪真眼都红了。  他冲进屋里。  然后他陡然静止。  他看见方老爹。  方老爹死得比方灵更惨。  屋里的一切都是凌乱的,所有的衣服、杂物、农具、桌椅、箧柜都被掀翻,方老爹就倒在灶锅上,锅上盛满着水,水还冒着余烟,鲜血染红了他白花花的胡子。  方邪真红了眼,冲上前,伸出手,触及方老爹的尸首,想碰,而又不敢碰。  他的手指强烈的震颤着,人也在颤抖着。  就在这时候,两个全无声息的人,像耗子一般的在衣堆和杂物堆里冒现。  他们无声无息的逼近方邪真。  这两人一个提着镔铁禅杖,杖上嵌着戒刀,是两种奇门兵器的合壁;另一个执九耳八环锯齿刀,至少重有五十斤,在他手上拎来,轻若无物,都是奇门兵器、绝门武器。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出手。  他们并不马上使用手上的兵器。  而是用空着的一只手,一扬之下,打出星星点点。  使戒刀的打出红星。  用刀的撒出蓝星。  一刹那,满天星,亮晶晶。  满地星星,也亮晶晶。  两旁景物倒退,颜夕觉得很悲哀。  见着了他,才知道她在这几年,并没有忘记他,只不过把他藏在心底里,心灵里的一个更秘密的深处,也许只有在醒来便完全记不得的梦里才会浮现。  她觉得方邪真见着了她,竭力要装得冷漠高做,但其实已被彻底击毁、完全击碎。  她多想告诉他,她离开他的真正原因。  他用当年她替他裹伤的蓝色丝巾,围在手腕上,遮去了他戴着她送的翠玉镯子。  他送给她的蝶衣,她一直都珍藏着,当然,那是舞蹈时穿的衣衫,不适合在平时穿,可是,当日他在十万大山力战铁、石、心、肠四大剑手后,她替他裹伤,用蓝色的丝巾,他却替她揩汗,用的是断落的衣袖,还笑她:“哭什么?我命福两大,这么伤还死不了,看你额上都急出了汗!”  她记得在那时候,想:哎呀不好了,让他看见自己急成这个样子,一定很不好看的了……自己赶快别过头去,不让他看,却不小心按在他的伤处,他“唷”的一声,自己心都疼了。  她突然掀开帘子,探头出去,问正策马护在轿旁的洪三热:“三哥,你知不知道方公子住的地方?”  洪三热愣了愣,道:“知道。”  颜夕道:“你知不知道怎么走法?”  洪三热大声道:“知道。”  颜夕道:“我们即刻去一趟。”  洪三热振奋地道:“好,我们去宰了他!”即喝令剩下的四名手下,改道而行。  在轿座跌荡之际,颜夕默默自袖中抽出了一片白布,上面还隐现几点褐色,那曾经是方邪真昔日鲜红的血迹。  ──这次他离开后,我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就算我不能让他明白,我也要告诉他,当日我为什么要走……  ──至少也要让他明白,他腕上戴着我的翠玉镯,我袖中也藏着他的白袖衫。  方邪真在悲恸和狂怒中,骤然受袭。  这种突袭,绝对要比三百支箭一齐向他射来更可怕十倍!  就算他在悲愤中,也记得江湖上极其厉害的杀手组织,除了“秦时明月汉时关”之外,还有“神不知”、“鬼不觉”,和“暗器王”秦点、以及“满天星、亮晶晶”这些可怕人物!  “神不知”和“鬼不觉”是两兄弟,这两人的轻功神出鬼没,但各行各路,决不互助,既是同胞兄弟,也是对头冤家,当日若不是他们两人维护贪官恶宦吴铁翼,就不会使追命大费周章、大伤脑筋了。“暗器王”秦点一出,名气已掩盖了以暗器成名的蜀中唐门,与无情的“明器”成为二水分流,双峰并峙,一时瑜亮。  “满天星、亮晶晶”则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人里,都是一流暗器高手,也各练就自己的独门兵器;他们的暗器,一如他们的兵器,都是沾不得的。  谁沾上一点,就像被最毒的蛇咬在眼珠子上;谁惹上他们其中一个,就像是他头埋在马蜂窝里。  江湖上的汉子,虽然胆大,但谁都要名、也谁都要命。  所以谁都不敢得罪“满天星、亮晶晶”。  至于谁是“满天星、亮晶晶”的领袖,谁也不知──有人的说是一个男的,叫做“满天星”,有的人说是一位女的,叫做“亮晶晶”。  谁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到底是谁。  可是方邪真却在他最悲恸的时候,遇上了袭击。  至少有两个“满天星、亮晶晶”。  方邪真霍然返身的时候,已看见满天星。  亮晶晶。  赶去大隐丘的轿子被截住,风吹来外面的对话声。  颜夕一看,目下只见,洪三热和数人正在对话,其中一个,虽然神情有点焦虑,但这样看去,还是优雅文秀,格外的好看。  那公子一见颜夕探首出轿外,喜忭忭的呼道:“大嫂。”  颜夕见是池日暮,心中顿生亲切的感觉,道:“你来了,正好。”  池日暮道:“我见大嫂迟迟未归,生恐出了意外,刚好七发大师已经赶到,我请动他一起赶来接应大嫂──”  颜夕打断道:“我没事。我要赶去方家。”  池日暮迟疑了一下,道:“嫂子的意思是……”  “我没有危险的,”颜夕坚持道:“你们可以不去。”  池日暮从刚才洪三热那番不清不楚的转述里,也略了解了情形,略一沉吟,当下便道:“那不如我们一道儿去。”  颜夕点首道:“那也随你,不过,我有话要跟方公子说。”  “当然,事情由大嫂处理,我不过问。”池日暮忙道,遂而吩咐洪三热调派来援的二十四名兰亭子弟往方家进发。  颜夕心神仿佛,突然觉得在黑影幢幢中,有两朵火炬般的眼神在逼视着自己。  她不禁抬头。  目炬隐去。  那是一个穿着大红袍的苦行僧,额上烧着六个戒疤,身材魁梧,留着短如松针的薄发,背上背了个大口袋,眼睛已望到别处。  他就在黑衣黑马黑披风的“黑旋风”小白的身边,想来他就是“百袋红袍,七发大师”了罢。颜夕忖思:  怎么他刚才看自己的眼神竟如此洪炽?  这时车队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颜夕没有再想下去。  她只是想快一点见到方邪真,早一些跟他说明一些事情。  她知道在人生里有些事情,无论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的;有些事,只要迟一步,即成天涯;又有些事,无论人事怎么安排,都胜不过天意的一个疏失。  她更是急急要见方邪真。  方邪真拔剑。  仗剑往最多“星星”的地方冲去。 第十八章:碧剑蓝星   星星虽亮,但照不清人的一生里许许多多的风霜。  可是当人生世相里的繁霜落尽,剩下的是不是只有星光,自那天的尽头,依然灿亮?  那耀灿而寂寞的星光。  颜夕的心随星光。  曾经是那朵星光温热了她的脸、她的胸膛?怎么忽然渐行渐远渐无书,忽然又如咫尺天涯,那么近得赶不返?  方邪真冲向星星。  星星四散。  剑光却在这时候掠起。  深碧的剑光,仿佛一缕销魂、一抹相思,但迅即转为杀气。  万物皆死的杀意。  方邪真这种打法,简直是迹近痴狂,而且不要命。  谁都知道这些星星都是沾不得的。  难道方邪真在这一刻里已因悲怒而失去理智、因伤愤而乱了方寸?还是他在千钧一发里决定往最危险里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台风的中心,是平静的风眼。只有敢往险里闯的人,才能渡险;不怕死的人,往往不会先死。  抑或是方邪真宁可死,也不肯放过凶手?  他的剑一起,敌人须、眉、衣、履尽碧。  星星都吸在他深碧的剑身上。  剑色更碧。  碧剑上嵌了星星点点,闪灿着晶蓝。  他的剑一挥出,不但散发着极大的杀伤力,而且还凝发出极强的吸力,那些亮如星星的暗器,如铁遇磁,全黏在他的剑上。  只有一枚例外。  这一枚星星,自方邪真刹然返身应敌时,才无声无息的闪了出来,混在那一大堆星星里,闪耀着清纯的蓝光,并无丝毫特出的射向方邪真!  在方邪真拔剑。星星都像长鲸吸水一般贴在碧绿的剑身上之际,那一点星星,突然加快自上而下,飞打方邪真的咽喉。  这时候,镔铁禅杖上的戒刀、九耳八环锯齿刀,已攻了上来。  深碧的剑更碧。  一室皆绿。  血溅红。  血是从那使九耳八环锯齿刀的汉子身上涌出来的,他挥舞着大刀,一连七八九个旋转,飞跌出竹篱外,再也没有起来。  深碧的剑一沾上了血,神奇似的亮丽了起来,如果它本来像一个独守深闺的女子,而今就似一位容光焕发的少妇!  可是那一点星星,也在此时飞到方邪真的咽喉,这时距离已是极近,这一小点“星星”,骤然发出尖啸,用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疾射而至,而且蓝芒陡然成了厉芒。  方邪真发觉的时候,暗器已近咽喉不及一寸七分!  他连忙一个大仰身,腰脊像陡然折断也似的,星星险险擦过他的咽喉,微微划过他的左耳耳垂,飞入茅屋[内进的]茶灶里去了。  那使镔铁禅杖嵌戒刀的猱身扑来,想在此时制方邪真于死命。  方邪真手上的剑却突然碧芒大盛。  本来黏在剑身上的星星,都一齐“炸”了开来,疾射向那使镔杖戒刀的人身上。  那人大叫。  叫声充满了恐惧。  从来只有他用这种暗器去对付人,他万未料到有一天他会成为被这种暗器对付的人。  他一面叫一面退,可是有两枚“星星”已射入他的嘴里。  他立刻就失去了声音。  而且身上马上嵌满了星星。  他倒在地上,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失去了动弹的能力,失去了控制大小便的能力,甚至连把眼皮闭起来的力量也消失了。  可是他并没有死。  他心里很清楚:这些能力,他已完全消失,可是在十五六天内,除非有人把他一刀杀了,否则他是绝对死不去的。  饥饿与饥渴根本不能令他致死。  当他身体已失去一切能力的时候,只是一具受苦的躯壳,连水和食物,都变得是多余的了。  他现刻心里的恐惧,远比死亡还甚。  他倒地的时候,方邪真左手往耳垂一摸,还好,耳垂只刮破了一点点表皮,并没有见血。  可是他的剑已刺在灶底里。  剑拔出来的时候,血就跟着激喷上来。  然后他返身面对那一束柴薪。  柴薪蓬然向他劈头劈面罩来。  那数百十技新砍旧伐的柴枝,全没头没脑的打了下来,里面还挟着几个小星星。  蓝色的小星星。  幽蓝如梦。  柴薪里的人:一推出了那几捆柴枝;立刻如一溜烟,一个旱地拔葱,转落飞鹰搏兔,旋展八步赶蟾,玉蟒翻身,轻登巧跃,一口气施燕子飞云纵,掠出茅屋,直要飞越竹篱,忽见月色下,一个身着淡绿中衣的人,持着翠色的剑,剑尖斜指地上,手腕上扎着浅蓝色的丝巾,微蹙着双眉,没有看他,但肯定是在静等他飞掠出来。  剑寒足令人梦醒。  他的人在半空中,一颗心立时沉了下去。  ──方邪真果然比传言中更难对付!  方邪真嘶声道:“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那人道:“因为他们是你的亲人。”  方邪真的身了颤动得更厉害了:“是谁叫你这样做的?!”  那人说:“谁给银子,我们就杀谁。”  方邪真猛抬头,眼睛赤红,厉目若电,盯住那人,道:“你是满天星、还是亮晶晶?”  那人语音低沉的道,“我是你的煞星。”  这句话一说完,那人就出了手。  方邪真也出了手。  他反手出剑,刺向背后!  后面陡发出一声惨嚎!  有一个人,窄衣窄袖短衫裤、打裹腿、洒鞋、绢帕包头蒙脸,一身全罩青黑色的油绸子布衣,原已贴近背后方邪真四尺的距离,正要动手,方邪真已一剑刺中了他,没人了他黑黝黝的衣内,随着方邪真猛然拔剑,哧地喷溅出血珠子!  可是方邪真立时也感觉到一股极为可怖的大力,往自己背部袭来。  方邪真立即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  ──逼近背后的人虽是好手,但不是攻击的主力。  他飞跃而起,金鲤穿波、一鹤冲天同时展出,中途改换身法,狡兔翻沙、金蟾戏水、转蜻蜓三抄水,如神龙游空,煞是好看!  他掠起得快,但听轰的一声,自己原来站的地方,已被击了一个大窟窿,他背部突然一挫,忙炼气调元,心潮子午,硬把五脏受震之伤强自压下,猛抬头,蓦见星星点点。  星星飘过,一共七颗。  每颗由微光,遽变作厉芒。  方邪真忽然知道这施放“星星”作暗器的人是谁了!  ──在“满天星、亮晶晶”的杀手组织里,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就叫做“飞星子”,他擅使“一手七星”,名为“七星伴月”,炸开来就像夜空中的烟花,足令人“灿亮而死”,根本无从闪躲。  据说,这是飞星子自蜀中唐门高手唐月亮的绝门暗器“梦裳”中得来的灵感,再加以改良、研制,而“满天星、亮晶晶”这擅用暗器的组织,近日来甚嚣尘上,连蜀中唐门也为之黯然失色。  飞星子就在眼前,飞星也逼近了面前。  方邪真没有退缩的余地。  他只有拼,拼着活命。  他向天看了一眼,天仍黑沉一片,晨风沁人,他只看了一眼,剑上的光华立盛。  他仿似人剑已合二为一,绽放出悚人的深绿,遥指向飞星子,似是随时就要飞身出袭。  飞星子一见方邪真剑遥指向自己,立即全神戒备,暴喝一声,七颗飞星,立时爆开,炸出星星点点。  可是,这些千百点璀璨的星花,明明跃空而起来,忽成了无力的花瓣,萎然落地。  因为飞星子的脸门,就在这一刹那间裂开,裂成两爿!  他在这一刹那间失去了生命。  本来要全面全力攻袭的暗器,也失去了力量,纷纷落地,如一地残红。  方邪真人仍在原处。  他只不过举起了剑,剑仍离飞星子十一尺之遥,漾起夺目的光华,对准飞星子的脸,飞星子就倒了下去。  ──这是什么缘故?  只听一阵稀落的掌声。  “好剑。”有人沙嘎地说:“好剑法。”  方邪真回头。  他知道这是刚才予自己背后一击的人。  他也知道这人虽一记击空,自己己飞跃闪过,但仍被掌力余波扫中,五脏六腑几离了位,这种掌力,除了当年“六分半堂”里的雷动天,武林中已没有几人能使。  他更知道在他与飞星子对峙的时候,只要这人再出手,自己就很难在被轰成飞灰和被飞星钉成刺猬间作出抉择。  ──这人是敌是友?  ──若是友,为啥刚才要暗算而震伤自己?  ──若是敌,为何适才他全力对付飞星子时,他又不出手?  方邪真却确定了一件事:  无论是敌是友,这人都极难对付。  他缓缓的回过身去。  他回身的时候,很谨慎、很小心、也很清楚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肯定都无破绽可寻。  面对这样可怕的人,只要有一丝破绽,都足以粉身碎骨。  也悲愤、他狂怒,但他要杀人,要报仇,而不是被人击败被人杀。  这点很重要。  所以一个人在越愤怒的时候,越应该要冷静,越是重大的战役,越要沉着,平时的大颠大狂、小悲小哀,倒不重要,是不是个应付变局的人才,端看他在危难惊变时是不是还镇定从容、遇变不惊。  方邪真此刻悲、怒,而且还受了伤。  甚至在转身之际,可能因内脏受伤之故,感觉到有一点点的昏眩。  可是他并没有乱。  他的心像万条绞索在绞缠,尤其是念及老爹和小弟之惨死,但他对敌的时候,仍然专注集中。  世上要成功立业、完成任何大事,都需要专心一致;不专心,就难有完美。  他回过身来,就看见在曙色未现、月色未落、夜色最浓、寒意最甚之处,有一个人。  一个巨大的人。  他的存在,就像一株神木。  一株被雷殛过而不死的神木。  “我是回万雷。”这人以沙嘎的口音,说得很慢,像残旧而锈蚀的锁链在沙石地上拖曳着,“我是你的敌人,我是来杀你的。”他一开始就表明了他的身份。  方邪真看着他,就像看着一记惊雷。  他已不算矮小,站在一群人里,他绝对潇洒出群。  但他只及回万雷的腹部。  方邪真这样抬目望去,竟觉得有些晕眩。  他立时发问。  问了一句最重要的话。  “我爹和小弟,是不是你杀的?”  “都一样。”回万雷沙哑的道,“谁杀都一样,你都快要死了,无论谁杀死他们,对你而言,都没有分别。”  “只有一件事有分别,”回万雷浓浊的语音道,“你,则必须由我杀死。”  他重复:“我必须亲手杀你。”  方邪真问:“为什么?”  回万雷眼中闪过跟方邪真近似的悲怒:“小绝是我的子侄,我比回堂主更疼他。”他咧了咧嘴,像一个树洞,只剩下几只又黄又黑的牙齿:“我看你不顺眼。几个世家都在拉拢,你还真以为自己上了架子,[哪里]都没看上眼!我们当年创妙手堂,不知吃尽多少苦,受尽几回气,才有今大的地位,你算老几!我就看不起你,我要杀了你!”  方邪真突然发觉了一件事。  一件恐怖的事。  一件令他几乎崩溃、全然丧失希望和战志的事。  他立刻抑制自己,宁神静气,不敢再想下去,反而问:“你既要杀我,刚才在飞星子全力出手的时候,又不下杀手?”  “我已经轰着你背后一下子,你已受了伤,我不信你能飞得上天?”回万雷粗钝的脸庞居然也闪过一丝狡猾之色:“何况,我也不喜欢飞星子,再说,我还要看看你的剑法。”  “没想到你的剑法己到了十步以外,凝神破空,剑气杀人的地步,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天问剑法’罢?”回万雷火红的眼睛盯着他手上的剑,方邪真手上的剑厉芒已消,回复了原来的湛碧的颜色。“这就是‘灭魂’剑吧!不愧是八大神兵之一,没有了他,你的‘天问剑气’加上‘子午心潮大法’,也未必有这样的威力。”  他眼里已露出贪妄之色:“不过,再过一会,这样的好剑就算归我所有了。”  方邪真看看自己手上的剑,又望望头上的天,深吸一口气,道:“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回万雷望着他。  “你刚才没有把握时机,把我杀死,”方邪真道:“那是你自寻死路。”  这句话说完,方邪真就发动了他全力全身全意全神全面的攻势。  向回万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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