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江西修水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一位村妇即将临盆,她一手扶着泥墙,一手按着肚子,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破旧的仓库挪去。约摸半小时后,一声婴孩的啼哭撕破了山村的死寂。“是个女孩”,村妇的嘴角微微抽动,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将她凌乱的头发丝一缕缕黏在脸上,她扬起剪刀,靠最后一丝力气剪断脐带……谁也不敢相信,这位衣衫褴褛、面如灰土,自己为自己接生的可怜村妇,也曾坐在明亮的教室读过书,在高耸的写字楼办过公。她叫伍继红,曾是98届中国人民大学的高材生。
她自己更没有想到,堂堂高校才女沦落至此,却还只是苦难的开始。这是怎样一段离奇的悲催往事?故事还得从头说起。01打小就是“专职”的读书人1974年,伍继红出生在江西赣州一个小山村。父亲是村干部,家里姐弟四个,她排行老二。伍继红刚出生时,乌溜溜的圆眼睛扑闪扑闪的,父亲笃定这孩子有灵性。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伍继红活出了例外。
她从小天资聪颖,尤其喜欢读书,父亲走哪儿都将她带在身边,并交代家里人,不要求伍继红碰家务,更不能让她下地去干粗活。而全家一有好吃的,还得先顾着伍继红。用姐姐的话说:她从小就是“专职”读书的。当兄弟姐妹都忙着砍柴、挑水、割猪草时,伍继红在读书、写字、背记诗文。“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是伍继红童年的真实写照。
伍继红确实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从小学到高中,她品学皆优,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奖状贴满了墙壁,在班里担任班长、学习委员等。她是老师的好帮手,是同学们的好榜样,更是十里八村令人羡慕的出息女娃。1994年,伍继红在广东省和平县参加高考,以712的高分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档案管理系。这无疑是方圆百里轰动一时的新闻,伍继红的父亲,更是亲眼见证了什么叫“我家祖坟冒青烟”的奇迹。大山飞出金凤凰,知识改变命运,伍继红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往后的人生:沏一壶茶,读一张报,领一份稳稳的国企薪水。然而世事难料,人生的剧本从来都暗藏玄机。
02大学毕业后的辗转飘零一流大学的精英学子,虽然一只脚已然踏入了国家分配工作的队列,但伍继红骨子里蓄着一股农家孩子的韧劲儿。她刻苦用功,潜心学习专业知识,也积极融入校园生活。伍继红爱好写作、喜欢跳健美操、闲暇时沉醉于音乐和书籍,先后担任班上的组织委员和生活委员,曾经还获得“兰台奖学金”。
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过得很快,1996年1月9日,原人事部印发《国家不包分配大专以上毕业生择业暂行办法》,这让天之骄子们的“铁饭碗”突然被打破。眼看大势所趋,当时读大二的伍继红并没有灰心,她一边扎实理论基础,一边着手报考北京公务员。伍继红历来踏实、学习能力又强,她把借来的公务员考试书学得烂熟于心。政策的突变似乎对她来说,丝毫没有动摇她追求“铁饭碗”的信心。优秀如她,她顺利地通过了公务员笔试。那一天京城阳光明媚,伍继红走在拥堵的马路上,脚步轻盈。可很快地面试结果却让她的心情蒙上乌云,她被告知面试被淘汰。
伍继红没有认输,她很快调整好,迎接第二次公务员考试,结果仍旧在面试环节被落选。她有些心灰意冷,这时北京海淀区档案局打来电话通知她去面试,正当她兴冲冲整理好仪表准备出门时,却接到用人单位的通知说已经另选他人。接二连三的求职失败让她备受打击,可她怎么也没料到,更大的痛苦还在后面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为了纾解郁闷的情绪,伍继红回了一趟老家,可一到家问及父亲时,母亲支支吾吾,兄弟姐妹躲躲闪闪,她这才得知父亲因病离世,已整整一个多月。原来为了不影响女儿找工作,临终前的父亲嘱托家人向她隐瞒了消息。伍继红疯一般地跑到父亲坟前,像树桩一样长跪,没流一滴眼泪。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没多久,身心疲惫的伍继红告别家人,再一次踏上了求职之路,只是这一次,她的内心却少很多锋芒。伍继红先后在北京、广东和天津三地求职,每一份工作都没干长久,基层工作待遇太低,后来应聘上一份月薪3000元的工作,又因处理不好同事关系而离职。此时的她像秋后的茄子,一遇“霜降”就蔫儿一次。后来,她干脆到广东的服装厂,做起了流水线工人。伍继红累了,她想就这样简单生活,直到有一个人出现。03两段婚姻共生养6个孩子,家庭陷入赤贫2000年,伍继红在广东顺德巧遇初中同学郭长华,郭长华涉世颇深,谈吐成熟。他打小就仰慕伍继红的学霸光环,而伍继红也迫切地想有个厚实的肩膀靠一靠,彼此都“有所图”的两个人互生了爱意,很快结婚。双方文化悬殊太大,伍继红的家人并不赞同这桩婚事,因此也拒绝了婚宴邀请。婚后,伍继红回到郭长华修水老家,并就此打消了工作的念头。
可郭家上有父母老人,家徒四壁,全靠郭长华常年外出务工的微薄收入,维持全家糊口。临到伍继红生女儿时,也没钱进医院,于是便有了本文开头那一幕。在家带娃的伍继红,经常遭到婆婆的唾弃,身为农妇,根本不会做农活。丈夫也心生埋怨,读一肚子的书,也没见得有啥本事,跟混吃等死有啥区别。都说婚姻是避风的港湾,都想避风谁当港呢?女儿五岁时,郭长华在外面有了女人,他带着女儿一走了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伍继红没了依靠,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赣州娘家。回家后,伍继红要么在田埂上一坐一个下午,要么就闷在屋里半天不说话,母亲有些担忧,想开导她,她却像闷葫芦一样只字不提。不久伍继红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她痛恨丈夫的无情,又埋怨家人的漠不关心。陷入两难的她选择再次回到郭家,一厢情愿地等前夫回心转意。那时的郭家,只剩公公一人艰难度日,生活的窘迫压得伍继红喘不过气。有好心人看她可怜,善心撮合后,伍继红嫁给了邻村的低保户邓高华。邓高华只念过小学四年级,父亲哮喘,母亲残疾,两间土坯房摇摇欲坠。屋顶的瓦片一阵风都要刮落下来,窗户靠塑料袋遮掩,一到下雨天,屋子里潮湿又昏暗。
伍继红在这里生下了腹中的儿子。生活的万般折磨,让伍继红变得神神叨叨、整天自言自语,村里人嚼舌头说她得了疯癫病。邓高华带她去卫生院,医生诊断为“精神正常,但存在心理问题”,就开了一些治疗抑郁的药丸,却被伍继红直接往地上狠狠一扔。
有时候,伍继红会因为一件小事,便扬起扁担粗的棒子,打得邓高华到处躲闪。邓高华的耐心和善良,让伍继红的情绪慢慢好转。随后的十来年间,她和丈夫又陆续生下四个儿女。全家九口人,靠着邓高华务工、种地和低保勉强维持。而她,不再提及过往,也不愿意再去工作,更是切断了和娘家人的联系。命运的翻云覆雨之后,她像一片浮萍,随波逐流的日子,随着一个人的到来,迎来转机。2017年5月,修水县上杭中学吴美华老师下乡扶贫时,才无意得知,村里有一个叫伍继红的贫穷村妇,居然是中国人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于是写了《98届人大女毕业生 成山区赤贫家庭6子之母》一文发至网上,引得外界一片哗然。
04学校援助、政府帮扶、亲情唤醒伍继红读到网文,伍继红原中国人民大学的师生们大为震惊,,班主任安清福老师带领昔日同学代表专程来到修水看望伍继红。见到生人,房屋四周的牲畜惊吓着扑腾开去,扬起一地鸡毛和灰尘。土胚墙下,孩子们的衣裤鞋袜散落一地,房屋旁的祠堂里,杂乱堆放着全家人的生活用品。眼前的伍继红或许还专门捯饬了一番,豆绿的衣衫下,明显佝偻的身体,门牙处一个大豁口。才40出头的她,头上爬满了银丝,躲在她身后的五个孩子,光着脚丫。安清福老师眼眶一热,同学们围过来拥抱伍继红。聊起学生时代,伍继红眼中慢慢燃起一束光,师生们询问和记录了伍继红的困境。安老师还专门送她一大摞书籍,希望伍继红捡起专业知识,重拾信心,早日“归队”。
很快,当地政府为伍继红家庭制定了精准的帮扶政策,从住房、医疗、教育,就业等各方面扶持伍继红,并为她拨了一笔专款以改善生活。紧接着,伍继红的家人看到新闻,他们远道而来。姐姐和小叔捎来了母亲带给她的1000元钱,伍继红与前夫生养的女儿琳琳也长成了大姑娘。事隔境迁,母女竟不敢相认,琳琳代表爷爷和爸爸表达了对她多年的愧疚。后来,同学们在网上发布了《人大校友捐助倡议书》。“我们此刻正在繁华都市里享受生活,但仍有校友在贫瘠的土地上经历磨难,她也许与我们共同用过一张书桌,怀抱同一个梦想……”仅仅一日,人大校友就为伍继红捐款逾10万,和政府补贴款一起,用于伍继红重建家园。如今的伍继红,全家已经搬进170多平的二层小楼,堂屋前赫然挂着对联:“雨无忧感谢亲朋好友劳资支持,舍落成不忘党国英明政策。”阳光洒满院子,伍继红捧起绘本,给孩子们绘声绘色地朗读,全家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在和校友聊天时,伍继红情绪高涨,说:“有了老师、同学,在精神上,我有了向上的力量;重拾专业,我就有了向上的资本。”当谈及工作,她说:”看书的作用并不大,还是需要在实践中理解。比如,让我直接去档案馆工作。毕竟,这些知识也都是从实践中来的。”很快,经校友引荐,伍继红应聘到县档案管理局工作,丈夫邓高华也被安置在县城餐馆的后厨打杂,月薪3000元。夫妇俩都开启了新的生活。回望伍继红的前半生,命运高开低走,令人唏嘘。她好比画了一个圆,先前无限张大,后边不停缩小,最终缩回圆心,画地为牢。知识改变命运,她曾拼命地抓住了这根稻草,而行走世间,却无法承受生活的一记记耳光和命运肆意捉弄。
幸运的是,深陷低谷的伍继红在母校和政府的帮扶下,打了一个翻身仗,但她却不能忽略一个道理:人生如逆旅,不进则退;唯有自己,才是命运的摆渡人。人这一辈子,唯有内心强大,才能过好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