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从来不知道,女儿坐在父母对面时,脸上那种笃定的神情,竟如此令人心寒。茶几上的结婚钻戒在灯下闪烁,光芒比她眼里的冷漠还要刺眼。
“爸,妈,我和小林要结婚了,首付差20万,你们能不能支持一下?”女儿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天气。
母亲原本欣喜的脸庞瞬间亮起来:“当然可以!我和你爸这些年攒的钱就是为了你。”
“谢谢,不过......”女儿顿了顿,手指在茶杯边缘划了一圈,“房产证上只会写小林和他爸妈的名字。”
客厅里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这沉默计时。父亲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了玻璃茶几上,水面晃动,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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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二十万不是小数目,你让我们出钱,却连名字都不给我们上?”父亲声音发紧,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厨房里电饭煲的跳闸声响起,却无人理会。
女儿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购房计划书,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发卷。“我和小林商量过了,他父母出一半首付,房子登记在他们名下比较合适。你们看,现在的婚姻太不稳定了,万一...”
“万一什么?”母亲打断她,“你是在考虑离婚的事情吗?还没结婚就想着离婚?”
女儿表情变得有些不耐烦,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19:46,小林该下班了。“妈,这不是考虑离婚,是为将来做好安排。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要未雨绸缪。”
“这么说,我们跟你不是一家人了?我们给你的钱就是白给?”父亲的茶杯在颤抖,杯中的茶叶沉浮不定,像他起伏的情绪。 客厅墙上的全家福里,十五岁的她还靠在父亲肩头,眼角弯如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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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儿的声音软了下来,像极了小时候求糖吃的样子,“你和妈妈养我这么多年,没有任何义务。我只是想给自己多一份保障而已。”
父亲忽然想起女儿六岁那年,为了一个洋娃娃哭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他记得那是个周二的下午,他下班回来,口袋里装着给她买的小布偶。“我们养你,从来不是为了要你还。”
“那为什么现在要计较这二十万?”女儿反问,眼睛直视父亲,那是一种陌生的倔强。
母亲的手指紧紧绞着围裙边缘,2008年买的那条印着小雏菊的围裙,洗得发白却舍不得扔。“不是钱的问题...是你的想法......”
“妈,我长大了,不会再盲目信任任何人。”女儿的手机亮了起来,是小林发来的消息,屏幕上闪烁着“准备好了吗”几个字。 她轻轻按掉了提示音,但那一刻的表情变化,却被父亲尽收眼底——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另一个家庭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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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时候,”父亲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一次发高烧,我和你妈轮流守了你三天三夜。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女儿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购房计划书的边角,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我在想,如果能替你生病该多好。”父亲的眼睛红了,“可现在,你连一个房产证上的名字都不愿意给我们。”
“这不一样...”女儿试图解释。
“怎么不一样?”母亲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颤抖,“当初你上大学,我们卖了老家的地才凑齐学费。那时候小林在哪里?他爸妈又在哪里?”
窗外下起了雨,雨滴敲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像是一段被人遗忘的摩斯密码。 女儿望向窗外,雨中模糊的街灯让她想起小时候,每个雨夜父亲都会撑着伞,在校门口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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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跟你们吵。”女儿站起身,包里的钥匙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如果不愿意,就算了。我和小林会想办法的。”
父亲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行,你有本事,你去想办法。从今以后,我和你妈也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爸!”女儿惊讶地看着父亲,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你不是说成年人的世界要未雨绸缪吗?”父亲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那我也未雨绸缪一下。现在节省下这二十万,等我和你妈老了,养老院的床位还能选个好点的。”
母亲的眼泪终于落下,滴在那条旧围裙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颤抖着打开抽屉,拿出女儿的户口本。“拿走吧,既然你已经有了新家。”
女儿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窗框流下,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像极了母亲脸上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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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电视里传来熟悉的晚间新闻片头曲,那是父亲每天必看的节目。钟表指向八点整,发出清脆的报时声。
“爸,妈,我......”女儿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别说了,”父亲摆摆手,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格外深刻,“你有你的选择,我们尊重。只是从今往后,生老病死,各自安好。”
女儿拿起户口本,塞进包里。手机又亮了,是小林第三条催促的消息。她终于按下接听键:“我马上就来...没事,就是雨太大了...”
她走到门口,雨声更大了,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打世界。 原本熟悉的家,此刻却像一个陌生的旅店,她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告别。
当女儿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父亲缓缓关上门,轻轻地落了锁。母亲站在窗前,透过雨水模糊的玻璃,看着女儿越走越远的背影,那背影和记忆中渐渐重合又分离。
或许,放手也是一种爱的方式。只是这份爱,太过沉重,重到需要用一生去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