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中,作为出生于之一史家的贾母,在众人面前,一向是一副慈祥、和睦的面孔;即便在整个《红楼梦》前八十回,也仅有两个细节描述了老太太发怒的情形。由此可见,这位书香门第之家的史太君,是具有极高的涵养的。只是,在《红楼梦》第四十回,贾母第一次踏上薛宝钗居住的蘅芜苑,面对刘姥姥、薛姨妈这些好客,却俨然有几分失态:
贾母因见岸上的清厦旷朗,便问“这是你薛姑娘的屋子不是?”众人道:“是。”贾母忙命拢岸,顺着云步石梯上去,一同进了蘅芜苑,只觉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逾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贾母叹道:“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论,也没想到,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带了来。”
贾府为迎接元春省亲,特意花费巨资修建省亲别院,然偌大的园子。对于年老的贾母而言,俨然并没有多少吸引力。也是因此,薛宝钗居住的蘅芜苑,直到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她才作为陪客的身份,踏入其中。
只是,相比于贾母在林黛玉居住的潇湘馆;相比于贾母在贾探春居住的秋爽斋,我们不难发现,老太太前一刻的热情、喜悦,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尴尬,是一反常态对薛宝钗的讽刺。
对于客居贾府之中的薛宝钗,对于她的端庄沉稳、对于她对待长辈诸如贾母、王夫人晨昏定省的礼节,老太太是认可的;也是因此,当宝玉遭受贾政的毒打,当众人前往怡红院看望贾宝玉,她才会当着众人的面,称赞宝姑娘:讲真的,不是我当着姨娘的面;说起宝姑娘,我们家的四个女孩都比不上她。
只是,在这一刻,在贾母第一次踏进薛宝钗居住的蘅芜苑的时候,这位一向看好宝姑娘的老太君,俨然变了一副模样,她的一句“这孩子太老实了”、她的一句“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带了来”。
从表面上看,贾母当着众人的面,直言宝钗太老实了,似乎并无其他的想法,但是,想来,对于熟悉贾母的朋友而言,是能够体会这句话的深意的。因为贾母打心眼里不喜欢”老实“的、不喜欢如王夫人这般的”木头“似的性格的人,她所喜欢的,是直爽、活泼的性格。
当然,比起她对宝钗所说的太老实了,她所说的”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带了来“,则讽刺意味更明显,老太太的这句话,若是对于进入贾府做客不久的客人老说,是十分正常的,但是,入住贾府的薛家,俨然不是如此,她们在贾府之中,生活了好几年,属于长住。试想,既然是长住,薛家进京难道不会将家中的贵重物品,都搬进贾府吗?
因此,说到底,贾府的这番言语,是讽刺薛家的寒酸;讽刺寄居贾府的薛家,连给宝姑娘布置闺房的陈设都没有。
只是,即便理解了贾母言语之中的深层含义,似乎我们也很难理解她对宝姑娘如此露骨讽刺的初衷。为何,前一刻还洋溢着欢笑的老太太,前一刻还充满热情的老太太,突然之间,便像换了一个人似地?即便她一向对宝姑娘的称赞是敷衍的,然以她的涵养,也不至于当着众人的面,特意让宝姑娘这位客人如此难堪吧?
而对于这一点,在原文之中,我们是否能够找到答案呢?或许,刘姥姥的一句话,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贾母的这一举动。
在贾母带着刘姥姥以及众人游玩大观园期间,他们来到的第一个地方,是林黛玉居住的潇湘馆,而在这里,面对林妹妹的房间,这位乡下老妪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当然,身处于封建社会之中,身处于”女子无才便有德“的社会之中,对于林黛玉将房间布置的如同书房一般,未必真心喜欢;但是,潇湘馆呈现在众人面前的精致、格局的雅趣,却俨然是贾母认可的。也是因此,面对刘姥姥所说的”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才会让老太太如此开心。
老太太所表现出来的开心,是对林黛玉布置房间的认可,更是对刘姥姥称赞黛玉书房所流露出来的自豪之感。正如贾母所说的:“我们家上下的人,都有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作为荣国府最年长的老太君,贾母对“体面”二字的看重,表现得尤为彻底。
正如,当她带着刘姥姥进入大观园,便如此说道:
说笑之间,已来至沁芳亭子上。丫鬟们抱了一个大锦褥子来,铺在栏杆榻板上。贾母倚柱坐下,命刘姥姥也坐在旁边,因问他:“这园子好不好?”刘姥姥念佛说道:“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也到画儿上去逛逛。想着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这园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
或许,这也是贾母为何如此热情招待刘姥姥这位乡下老妪的原因吧。
但显然,大观园的众多景色,潇湘馆的精致、秋爽斋的大气,都因为蘅芜苑雪洞一般的布置而失去了颜色。在这一刻,在贾母亲眼目睹了蘅芜苑之中的素简之时,似乎在无形之中,这样一副场景,狠狠地刺痛了贾母的虚荣心;让原本带着炫耀之心带着姥姥参观的老太太,瞬间尴尬不已。
试想,面对这一幕,作为外客的刘姥姥会作何感想?对于一向以“以礼治家”的贾府,对于黛玉这样的关系户,贾母的亲外孙女;对于探春这样的贾府小姐。她们的住处,被布置的精致、雅趣,然对于薛宝钗,却是如此的刻薄,当然,面对蘅芜苑,刘姥姥未必会如此想,但贾母却未必不会如此想。
因此,她对薛宝钗如此露骨的讽刺,除了对其作为未出阁小姐审美的极度否定外,也是在特意对着刘姥姥解释,作为大观园众多景点之一的蘅芜苑,之所以会显得如此素简,并非是贾府对待外客的刻薄导致的,而是薛家的寒酸导致的,因为贾府为宝钗提供的,仅仅是居住的场地以及环境,而至于其房间之中的布置,则是由其本人决定的。
小结:
或许,通过以上的分析,我i们便能很好的理解,为何如此有涵养的贾母,会当着刘姥姥、薛姨妈等众人的面,如此露骨的讽刺薛宝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