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青楼混了十三年。
临接客那天,才知道自己有个将军爹。
我满怀期待去认亲,
却从一个地狱跌入另一个地狱。
假千金处处陷害,
爹娘百般嫌弃,
兄长指我的着鼻子说放荡。
连皇上亲自为我指定的未婚夫,都爬上了假千金的床头。
我和她争了一辈子,
最后却落得个抛尸荒野的下场。
重活一世,
我还要争!
不过这次,谁敢抢我的,我就灭了谁!
1.
醉香楼的龟奴收了我二两银子,举起鞭子给我毁了容。
鞭痕横亘了大半张脸,鲜血蜿蜒而下,我疼得发颤,指尖掐破了手心。
但我却笑了出来。
再有半个时辰,将军府的人就要来接我了。
我顶着刺目的伤痕,一身又破又馊的粗布衣裳,静静等着我那位高权重的爹来与我相认。
上一世,毫不知情的我,穿着被老鸨安排的轻薄舞裙,乍一碰面便被将军大人扣上不知廉耻的罪名。
但他最终还是把我接了回去。
然后我就从一个地狱坠入了另一个地狱。
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样样不如府内娇养着的假千金。
我娘嫌我丢人,不止一次指着我鼻子哭骂,说我当初就算死在外头,也好过回来惹她的宝贝女儿生气。
兄长说我满身脂粉气,行事放荡,连她妹妹谢宣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我和他们流着同样的血,在他们眼里却低贱如草芥。
可谁说低贱就该死?
大把的福气还没享,死了我也得重新爬回这人间。
街上传来一阵吵嚷声,有官兵厉喝开道,走在最前面的,是我当少将军的哥哥谢恪。
趁他走近,我一把推开窗户,半边身子往外探。
“若是非逼我接客,我就跳下去!”
“今天谁也别想毁我清白!”
我扒着窗沿一边哭一边叫喊,丫鬟春桃在后面拼命往回拉。
楼下很快就聚了一堆人。
谢恪皱眉抬头,看清我的相貌后猛地瞪大眼。
“住手!”
我被飞身而上的谢恪一把捞回屋里,匆匆赶上来的老鸨吓呆了,喃喃问着发生何事。
我瞧着外面正快步往楼上来的将军一家,立刻跪倒在她面前。
“我委身在此是为了寻找家人。”
“这些年的打骂苛责我都认了,活该我进了青楼身子卑贱。”
“但我一早便说过,妈妈若是非逼我接客,我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谢夫人已经上来了。
正被那假千金谢宣扶着,眼神震惊。
我眯了眯眼,特意偏头,将满是血迹的脸对准她的方向。
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谢夫人瞬间红了眼眶,扑过来一把抱住我。
“我的儿啊!”
“为娘总算是找到你了。”
“娘?”
我哑声唤道。
谢夫人哭得更大声了。
一边哭一边将我的身世道出,说我刚满月便被府里下人拐卖,言语间尽是将我弄丢多年的痛苦和悔恨。
不远处,谢宣绞着帕子的纤纤玉手青筋毕现。
2.
醉香楼的人越聚越多。
我刚闹着跳楼,挣扎间本就轻薄的衣衫又被撕破了几处,露出雪白的肌肤。
有人在指指点点。
谢恪脸色铁青,走过来一把扯下大氅披在我肩上。
“光天化日,穿成这副德行,成何体统!”
他还是这副死样子。
不想着心疼亲妹妹,上来便是规矩体统。
将军也是青黑着一张脸。
只是他好歹还懂点世故,瞧见我这副惨样,没好意思骂,只提着老鸨的脖子一把拖到脚下。
“老东西,敢逼我将军府的人做娼妓,我看你是活腻了!”
老鸨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我立刻惊呼一声。
躲在谢夫人怀里,一脸恐惧。
“娘!”
“杀人了?”
她红着眼圈,疼惜地摸着我的头发,“娘在这,宣儿不怕。”
我是将军府真千金。
谢宣本应是我的名字。
可刚出生就被黑心的乳娘卖给了人牙子,而那位假千金,则是将军大人在战场捡的孤儿。
我娘是爱我的。
至少现在是,上一世初见时也是。
只可惜这点感情在后来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被一点点磋磨殆尽。
我终究是个混迹青楼的花娘。
做不了她想象中,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听到谢夫人屡屡叫我“宣儿”,谢宣终于忍不住了。
“哥哥真是粗心。”
她走过来,抬手搭上我的肩。
“姐姐好歹是千金之躯,哥哥刚从军营出来,一身汗臭味儿,可别弄脏了姐姐的身子。”
“来,快换上我的。”
谢宣笑着,看似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扯着我的大鳌往下拽。
动作间,我刚被遮住的身体又露了出来。
雪白一片。
周围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谢恪脸色更难看了,狠狠厉喝一声住嘴。
那语气,分明是嫌我丢尽了他的脸。
3.
我静静看着谢宣动作。
她从来都是这样虚伪又做作,满脑子登不上台面的算计。
果然。
她指着我背上伤痕,捂嘴惊呼。
“这是怎么了?”
那伤青紫浮肿,一块块遍布我的上半身,其间还夹杂着些陈旧的抓痕。
“该不会……”谢宣状似犹豫,声音却不小,“是那些个没轻没重的客人留下的吧?”
“什么!”
将军怒目质问,“你已经接客了?”
谢夫人也瞬间变了脸色,连摸着我头的手都放下来了。
我瞧着这一家子搭台子唱戏。
心下嗤笑。
等他们消停了,才轻声说道:
“那是前些日子妈妈逼我接客,我不从,被活活打出来的。”
我推开谢夫人,一边流泪一边企图用残破的外衫捂住身体,“我自幼便是孤儿,一路乞讨来京城,被卖到这里后,虽然日子苦了些,但到底还算是个干净人。”
谢宣讪讪后退一步。
她刚才意图太明显,已经失了分寸。
但我怎能就此罢休。
我跪在地上冲将军磕了个头,“阿眠自知身自低贱,配不上将军府千金的身份,还请大人回去吧。”
他当然不会同意。
过了今日,将军府找到亲生女儿的消息会传遍整座都城。
任由真千金继续混迹青楼?
他们不能,也不敢。
我满身伤痕,跪在将军面前,言辞恳切。
他原本凌厉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在谢宣不甘的眼神中,单膝跪在我的身侧,布满茧子的大手捏了捏我的肩。
“好宣儿,不愧是我谢道远的女儿!”
“有我将军府的气节。”
4.
将军将我扶起,亲自带我回家。
下楼时因为身子太虚一时腿软,他便让谢恪将我抱起,亲手送上马车。
越过他的肩头,和谢宣阴毒的眼神对上。
我勾唇冲她一笑。
谢宣懵了。
上马车时,我又恢复那样柔弱可欺的表情。
谢恪大概是恨毒了我这混迹勾栏的耻辱过往,当场便下令,一把火烧了醉香楼。
一干人等,发卖的发卖,流放的流放。
眼不见为净。
他可是钦定的驸马,要堵着京城所有人的嘴,谁也不能丢他的脸面。
我的状态确实很糟糕。
一身的瘀紫,脸上那道可怖的鞭痕,更是让请来的御医连连抽气。
“姑娘身上的伤倒是无甚大碍,只是这脸上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
谢宣倒等不及抢先说道:“那怎么行!姐姐可是名门贵女,将来还要许人家的,若是这般……恐会遭人嫌弃。”
我瞧着她那猴急样,实在有些想不通。
上一世怎么会输给这种货色?
将军一家都在床边围着,太医也不敢轻易许诺。
我倚在榻上,一脸淡然笑道:
“太医尽管治吧,皮囊而已,不过身外之物,我不在意的。”
活了两辈子,我当然知道将军喜欢什么。
果然,他虽然皱着眉,眼中还是露出丝丝赞许。
“宣儿说得对。”
“不过是皮囊,我们当兵的行军打仗,受伤留疤是家常便饭,伤疤是军人的荣耀!”
宣儿。
宣儿。
大概是我在醉香楼闹那一出有点效果,从见面开始,他们便一直这么叫我。
每叫一次,谢宣的脸就黑上一分。
她突然跪到地上,眼泪说来便来。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哭什么?”谢夫人急着去扶她。
“夫人,如今姐姐也回来了,我鸠占鹊巢这么多年,是时候离开了……”
“我只是个弃儿,这个名字,也是属于她的。”
谢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连威严的将军都酸了眼,“这是什么话,你永远是我谢道远的女儿,谁来都动摇不了你的地位。”
“是啊宣儿,什么鸠占鹊巢?她遭难又不是你做的孽,听哥的话,快起来,不要自责。”谢恪也急了,捧着她的手连连安慰。
我瞧着他们兄妹情深,父慈女孝,藏在被子下的手狠狠捏成拳。
宣儿,宣儿。
明明我才是真正的谢宣。
5.
谢宣到底没走成。
她哭得直呛气,还几度要晕过去,我那便宜爹娘急得要命,连忙让谢恪把人抬起,兴师动众地送回房间去了。
屋子瞬间就空了。
连给我看病的太医都被带走了。
到了晚上,谢夫人来看我,欲言又止。
“娘,您说吧。”
“我听说,你现在叫阿眠是不是?”
我静静听着,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
“娘是想着,这么多年,你听这个名字已经习惯了,要不,以后就叫谢眠如何?”
“你那妹妹,原是你爹从战场捡回来的,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么多年你不在,她也替你尽了很大的孝心。”
“阿眠你也是吃过苦的,应该能理解。”
谢夫人握着我的手,端的是情真意切。
“外面世道艰难,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她离开的。”
要不是怕坏了后面的打算,我真想抚掌大笑。
颠沛流离十几年,受尽打骂的是我。
明知世道艰难,还让我去包容和理解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
放的什么狗屁!
我放过她,她能放过我吗?
6.
谢宣当然不会放过我。
她拿着一身华贵精致的舞裙摆在我面前,“这可是我花重金请京城最好的绣女定制的,阿眠姐姐,你快来试试。”
从那晚我答应放弃“谢宣”这个名字,她就开始“阿眠姐姐”“阿眠姐姐”的,叫个不停。
像是生怕有人忘记我从前是个青楼花娘一样。
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她让我去献舞!
后日镇国公夫人大寿,谢宣说我刚被认回来,得趁这个机会去露露脸,跟各位宗亲贵女们处好关系。
我混迹市井和青楼,哪懂这些达官贵人的规矩。
上一世轻信谢宣,跟傻子一样去跳了个名伶舞,最后闹了天大的笑话,被将军拖出去打个半死。
我咽下心头恨意,强行挤出个笑。
“可我刚回来,谁都不认识,贸然去献舞恐怕不妥,是不是得去找娘商量一下?”
我说着就要往外走,谢宣连忙把我拉住,又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丫鬟春桃。
“大小姐先别急。”
春桃立刻会意,也跟着劝道:“大小姐仔细想想,您本就是从那种地方出来,这满京城的人虽然嘴上碍于咱们将军府的威严不敢说,可心里指不定怎么议论呢。”
“将军和夫人已经为您操碎了心,若是能趁这个机会扬名京城,一雪前耻,既摆脱了骂名,又给将军和夫人一个惊喜,岂不两全其美。”
“春桃说得在理,姐姐,你难道忍心让咱们将军府因为你一直被人耻笑吗?”
我静静看着这两人做戏。
等她们全说完了才装作很愧疚的样子,感激地收下了衣服,并保证一定会在寿宴上跳出最惊艳的舞。
“那你可得好好练,把从前学的都用上才是。”
谢宣捏着帕子,一脸得逞。
我心下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