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你这个文书干得不错，就是太瘦了，看着没精气神。＂连长王建国站在我跟前，上下打量着我说，＂要不，去炊事班锻炼锻炼？＂
那是1976年的盛夏，知了在老槐树上吱吱叫个不停，空气里飘着食堂煮玉米的香味。
我站在连长办公室，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发黄的报表上，那上面工工整整记着我这半年来的工作记录，字迹清秀，一丝不苟。
说起来，我这个当文书的经历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来部队前，我在老家种了整整三年地，一把锄头耙地翻土，样样都行。
爹总说：＂咱家就指望你了，好好干，争取入个党，当个干部。＂谁知道，我这个地里刨食的庄稼人，来到部队后就一直在办公室写写画画。
手上的老茧都快褪完了，倒是练出了一手好字，可这身板，确实比来时瘦了不少。
＂报告连长，我、我保证改进工作......＂我结结巴巴地说，手心都是汗，生怕连长觉得我这文书当得不称职。
＂嗨，你这娃娃，想啥呢？＂连长笑着拍拍我的肩膀，那手掌厚实有力，让人心里踏实，＂去炊事班帮着养猪，就当是锻炼身体。养得好，明年说不定还有你的好事儿呢。＂
那会儿我哪能明白连长话里的深意，还以为是自己文书工作没干好，心里七上八下的。
收拾完办公室的档案材料，我忐忑不安地去了炊事班，那是在营区的西南角，几间青砖平房，墙根下种着几畦韭菜，绿油油的格外招眼。
炊事班班长张德福正在灶前忙活，他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脸上的皱纹里积着厨房的烟火气。
＂来了？＂张班长抹了把额头的汗，笑呵呵地看着我，＂听说你是种地的好手，养猪肯定不在话下。＂
我还没来得及客气，就听见后院传来一阵响亮的猪叫声，那叫声中气十足，一听就知道是头肥猪。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伙子正在猪圈忙活，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腿。
这就是刘根生，东北大连人，说话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他爹是老炊事班长，从小就在灶台边打转，炒个菜都有模有样。
＂根生，带小李去后院转转。＂张班长的声音里带着慈父般的温和。
刘根生放下手里的活计，憨厚地笑笑：＂李哥，俺爹说了，炊事班就是咱部队的后勤保障，容不得半点马虎。＂
猪圈里养着两头大肥猪，膘肥体壮，油光水滑。角落里还有个小猪崽，大概三四个月大，正欢实地拱着食槽。
刘根生蹲下身子，熟练地摸了摸小猪的耳朵：＂这猪崽刚来不久，可机灵着呢，比它爹娘都聪明。＂
头一周干下来，我光是适应这味就费劲。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清理猪圈，掂量猪食，那猪粪的味道呛得我直流眼泪。
张班长见我手忙脚乱的样子，就手把手地教：＂猪食要定时定量，粗细搭配。猪圈要经常消毒，一天得清理三四次。这活儿看着简单，可真要养好了，比种地还难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也慢慢摸索出了门道。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先给猪清理圈舍，再去帮着烧火做饭。
闲暇时就和刘根生上山找野菜猪草，顺便给养的几只鸡捉虫子。山上的野菜特别嫩，掐回来炒个小炒，那味道，比大鱼大肉都香。
八月的一天，我收到家里来信。老妈病了，卧床不起，家里揭不开锅了。我爹的字歪歪扭扭的，字里行间透着焦急。
我捏着信，坐在猪圈边发呆，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刘根生看出我的心事，二话不说，主动替我顶了两天班，让我写信回家。
＂李哥，俺也是农村来的，懂这个心情。＂刘根生递给我一包花生米，＂这是俺妈寄来的，你尝尝，解解愁。＂
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大雨。雨水顺着房檐往猪圈里灌，那小猪崽受了风寒，整天蔫头耷脑，不吃不喝。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张班长二话不说，连夜带着我们修补猪圈，那雨下得可真大，浇得人睁不开眼。
＂得熬中药，＂张班长一边忙活一边说，＂我记得山上有板蓝根，还得找些金银花，退烧最好使了。＂
天还没亮，我和刘根生就爬到山上去找药材。雨天山路湿滑，我摔了好几跤，裤子上满是泥巴，手上全是划痕。
张班长熬了一大锅草药，可小猪就是不喝，把脑袋扭到一边，怎么劝都不行。我想起小时候妈妈总说，猪也有脾气，得哄着来。
我就蹲在猪圈边，像哄小孩一样轻声细语：＂乖，喝了药就不难受了，长大了变成胖头胖脑的猪，多威风。＂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猪终于喝了药，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这事让连里人都知道了，有人说我是傻子，大老爷们哄猪喝药，像个老妈子似的。
连长知道后，特意来看了看，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李，你这么用心，比当文书强多了。这不是养猪，这是在学做人哪。＂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从当初的瘦猴子变得结实起来。每天和战友们一起干活，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
老班长总说，在部队就是一家人，要互相帮衬着。每次发军饷，我都省吃俭用，寄一半回家给老妈买药。
年底快到了，猪长得膘肥体壮，我心里也有了盼头。有天早上，我正在打扫猪圈，突然听见外面热闹声一片。
原来是支队首长来慰问，连长特意带着来看我养的猪。首长仔细查看了猪的长势，还问了问饲养的方法。
＂好啊，养得不错。＂首长笑着说，＂王连长，这个小同志就是你说的那个农村来的文书？＂
连长点点头：＂是啊，这半年让他养猪，就是想锻炼锻炼他的责任心。这娃娃肯下苦力，懂得照顾别人，是个好苗子。＂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连长早有安排。不久后，我被提拔为班长，成了基层干部。
临走那天，张班长递给我一个布包：＂这是给你妈熬的药，我托人从老家带来的。你小子有出息，记住，当干部要像养猪一样，用心才行。＂
这些年过去了，每每想起那段岁月，我都感慨万分。一头猪、一群人，教会了我做人做事的道理。
生活就像养猪，需要耐心，需要坚持，更需要一颗温暖的心。特别是想起张班长教我配猪食的情景，刘根生帮我顶班的那几天，还有连长默默关心的眼神，都让我觉得暖暖的。
。去年回老连队，那几间青砖房还在，墙根下的韭菜长得更旺了。
新来的炊事班长说，他们还一直延续着养猪的传统。我站在熟悉的猪圈前，仿佛又听见了张班长的那句话：＂小李，记住，当干部要像养猪一样，用心才行。＂
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直到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