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想娶我闺女?你瞅瞅你那身破衣烂衫,还有那辆补丁摞补丁的自行车!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拿什么养家?"钟大海的话像一记闷棍,打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是1972年的春天,大队的杏花开得像雪一样白。我站在钟家那个掉了漆的木门前,低头看着自己磨得发亮的衣袖,觉得比那门还要破旧。
秀娥站在她爹身后,咬着嘴唇,眼里噙着泪。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盈满了心疼和无奈。
记得头一天晚上,我还信心满满。生产队刚分了工分,我攒了整整一年的钱,特意去供销社买了两斤水果糖,想着第二天提亲用。那时候心里美滋滋的,做梦都在笑。
"叔,我...我一定会努力的。"我硬着头皮说。院子里的老母鸡"咯咯"叫着,好像在笑话我的窘境。远处传来村里孩子们打闹的声音,衬得这院子里的气氛更加尴尬。
钟大海叹了口气:"努力?就你家那光景,一年到头能有几个工分?你爹常年有病,你娘又干不了重活,我闺女是高中毕业生,认识那么多字,跟你在一起不是耽误她吗?"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戳在心口。俺家确实穷,爹是生产队里的老社员,整天伛偻着腰在地里刨食。去年冬天得了一场重病,至今还没缓过劲来。
娘有风湿病,常年吃药,每到阴雨天就浑身疼得直不起腰。家里就这一辆补过好几回的二手自行车,还是托人买的。
我转身跨上车子,使劲蹬着踏板逃命似的走了。春寒料峭的风呼呼地刮过耳朵,眼泪不争气地往外冒。耳边还回响着村里人的议论:"这李建国,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钟家闺女那么好的条件,怎么会看上他?"
晚上,我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到了秀娥。月光下,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单薄的身子在春风中瑟瑟发抖。
"建国哥,你别往心里去,我爹他..."秀娥抽泣着说,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她发红的眼圈,心里一阵绞痛。从小一起长大,她总是笑眯眯的,什么时候这样难过过?
"秀娥,你信我吗?"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我一定会出人头地,到时候堂堂正正地来找你!你愿意等我吗?"
她使劲点头,泪水却流得更凶了。那一刻,月光温柔地洒在我们身上,老槐树的影子轻轻摇晃,像是在见证我们的誓言。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背着简单的行李,偷偷去了县城。临走前只给秀娥留了一封信,说自己去当兵,让她放心等我。那天早上特别冷,春寒料峭,我穿着单薄的衣服,心里却是热的。
火车站里挤满了人,我攥着那张来回省吃俭用买的车票,生怕丢了。邻座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娘,见我一个劲儿地抹眼泪,递给我一个煮鸡蛋:"娃啊,当兵是好事,别哭了。"
到了部队,我遇到了改变我命运的人——张明德。这个山东大个子,长得虎背熊腰,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性格直爽得像他们那的大葱一样。
新兵连的第一天,看我一个人蹲在墙角想家发愣,他就主动来搭话:"老李,想家了?来,尝尝俺带来的山东大葱!这可是俺妈特意让带的!"
我俩分在一个班,很快成了最好的战友。他总说:"咱老百姓的孩子,就得靠自己拼出条路来!别人笑咱没文化,咱就用实力打他的脸!"
有天晚上值班,明德问起我当兵的原因。我把和秀娥的事从头到尾说给他听,说到动情处,声音都哽咽了。
他使劲拍我肩膀:"好小子,有志气!你放心,哥们儿帮你!咱们一起努力,让他们刮目相看!"
从那以后,明德成了我的"文化教员"。白天训练结束,他就拿着本子教我识字、写字。有时候实在太累,他就讲他们村的笑话,逗得我直乐。
"俺们村有个老张,说媳妇太丑,结果人家姑娘成了县剧团演员,后来啊,老张天天追着看演出,美得牙都笑歪了!"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
。到1974年春天,我终于能写出一封像样的信了。
写信那天晚上,我趴在桌子上反复修改,生怕写错一个字。明德在一旁指导:"这个字写得不对,再来一遍!"
信很快有了回音。秀娥在信中说,她一直在等我,现在在生产队当会计。她还说,村里有人说我是逃兵,她帮我怼了回去:"李建国去当兵是为了出息,不像有些人,整天游手好闲!"
明德看完信,直竖大拇指:"这闺女,够义气!老李,你可得好好珍惜啊!"
可好景不长。1975年春节前,家里来信说秀娥爹给她介绍了个对象,是公社的干部。说人家有工作,有户口,还是党员,家里人都很满意。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正好这时候部队开始选拔提干队员,要求必须有初中文化程度。
"老李,机会来了!"明德二话不说,主动当起我的"专职教员"。
那段日子,我们经常熬到深夜。宿舍里就我们两个人,他捧着课本,我握着笔,台灯的光晕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明德比我还上心,我一犯困,他就拿凉水泼我:"想想秀娥!熬过这一关,啥都有了!到时候,看谁还敢说你不配!"
有一次,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明德给我盖上了他的军大衣,自己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功夫不负有心人。1976年初,我如愿以偿,戴上了军官肩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四年前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伙子,心里五味杂陈。
那天,明德特意跑去打了半斤散白酒,说要给我庆祝。他举着杯子,眼睛红红的:"老李,你小子争气!这回看谁还敢说你不行!"
回村那天,正赶上秀娥相亲。我特意穿上明德借我的新军装,笔直地站在钟家门口。秀娥一见到我,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首长好!"钟大海看见我的肩章,态度比蜜还甜,连声说请进请进。
"叔,我这次是专门来提亲的。"我挺直腰板,声音洪亮。
秀娥抢着说:"爹,我要嫁给建国!这四年,每封信我都留着呢!他写的字一天比一天好,人也一天比一天出息!"
钟大海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这...这...建国啊,你看你现在也是干部了,要不..."
婚礼那天,明德特意请假来做证婚人。看着秀娥穿着红棉袄,戴着红花的样子,我想起四年前在老槐树下的誓言,觉得一切都值得。
明德喝得醉醺醺的,搂着我的肩膀说:"老李,你小子有出息了,可不能忘了兄弟我啊!"
"咋能忘了你呢?要不是你,我哪有今天?"我红着眼圈说。
如今,我常常站在老槐树下,看夕阳染红天边的云。那些奋斗的岁月,那些并肩作战的情谊,那些相思的痛苦,都像是树上的年轮,永远刻在了记忆里。
秀娥现在还是爱笑,每次看她的背影,我就想起那个不辞而别的春天。有些等待,值得;有些坚持,无悔;有些情,一生难忘。
那年的杏花又开了,不过这次,是为我们的幸福绽放。老槐树依旧在风中婆娑,见证着我们的誓言,也见证着我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