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丈夫卧室时,不小心按到他电脑。
屏幕里花白头发的男人跪在床上卖力的像头老牛。
与他同频摇曳的,是前段时间从国外回来的“大姑姐”。
我端着手里满满一垃圾桶的“鼻涕纸”,茫然失措,
自己精心维护的家,竟是一场几十年的骗局。
1
丈夫孟江是个艺术家,和我在一起近五十年里最厌恶我的乡土气。
四五十年的时间,他一直说自己受伤不能人事。
可数不清的视频里,他向来只拿画笔不扶油瓶的手,紧紧攥住另一双苍白纤细的手腕压在枕头上。
他整个人大岔双腿跪伏床上,喘的像是一头原始的老牛。
与他银丝同频晃动的另一位主角,竟是三个月前刚从国外回来的“大姑姐”徐素珍。
徐素珍是孟江小时候的邻家姐姐,听说救过孟江的命,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发展戏曲。
画面里她被拉扯时,嗓间婉转一腔比每日早起吊嗓子时更卖力。
巨大的冲击让我大脑瞬间空白,手里的垃圾筐掉到地上,凝在一起的白纸团散落一地,嘲笑着我的无知。
我竟还以为这纸团,是因为孟江感冒。
早晨他们一起出门时,徐素珍叮嘱我,
“小李啊,阿江感冒了,你做饭清淡一些。”
“跟我弟弟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改不掉农村人的口重呢?”
“阿江是个好脾气的,可你也要知道心疼他才是。”
我看着满地的“鼻涕纸”,周身愤怒的发颤。
孟江这个骗子!
说什么不能人事,感情是不能跟我人事。
视频里越来越重的喘气声,刺激着我近乎要崩断的神经。
三个月前孟江说徐素珍跟她国外的丈夫离婚了,这次回国就住在家里不走了。
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以前最想要的就是一大家子热热闹闹。
加上这些年孟江一直说徐素珍多么优秀,小时候对他多好,让我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大姐有了几分亲切。
“素珍姐就是我亲姐,长姐如母。”
“我欠素珍姐的太多,李兰你可要替我用心伺候好她!”
尽管这话不中听,但这么多年我也已经习惯了。
孟江说他最讨厌的就是花言巧语,
“踏踏实实过日子,靠的又不是那些漂亮话。”
可视频里孟江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说,
“素珍姐,你不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整整快五十年!”
“老天让我这辈子等到了我的缪斯,此生无憾了啊!”
我不知道什么是缪斯,但我听懂了自己被骗了五十年。
脸因愤怒而涨红,全然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一声怒喝直冲我天灵盖。
“李兰你要不要脸了!”
我下意识一哆嗦将电脑扣上,竟是好些天没搭理过我的养女孟娇。
身后还跟着几个陌生的年轻人。
想起孟娇早晨给孟江打电话,说要带朋友来参观他的画作。
孟娇最引以为豪的就是她的艺术家父亲。
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看我时神情尴尬,显然误会了。
我刚想解释,自觉丢了面子的孟娇,一脚踹到门上。
“李兰,平时裹脚布缠脑,背地里自己玩的这么花?!”
“呦~还知道脸红了啊~看就大大方方看呗,最烦你这种又当又立的。”
她口水飞溅到我脸上,
“明知道我今天带朋友来,故意恶心我的是吧?!”
说着她竟上手来推搡我,
“我爸怎么会娶你这种粗俗不堪的人!”
“还在我爸的房间里做这种恶心事!令人作呕!”
她一把将我推的撞到扶手坐到地上,我疼的直吸冷气。
孟娇的朋友有的拉她,有的扶我,
“别别!阿姨虽然年纪大了,可咱们也不能剥夺老人的需求啊…”
“娇娇,你自己不也说了吗,人就是应该追求自由嘛!”
被拽住的孟娇还不依不饶的,对着我呸一声,
“只求自由的是人,可不是随地发情的动物!”
朋友见劝不住她,也就讪讪告辞,
“娇娇,我们还有点事儿,先走了啊…”
“下次!下次一定好好欣赏叔叔的作品!”
朋友告辞后,孟娇依旧像是一头愤怒的野兽。
眉眼带钩一般剜我。
“李兰!不怪我爸不爱理你!”
“你就是上不了台面!”
“跟我素珍姑姑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边说边摔摔打打,翻箱倒柜一通,又质问我
“躺在那装什么呢?!户口本拿给我!”
孟娇的户口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她要拿户口本去离婚。
2
孟娇是我和孟江领养的孩子。
却有着和孟江一样的直脾气,说话专挑人心窝子扎。
她最近脾气尤为暴躁,正是因为我阻拦她离婚。
孟娇最近认识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她说那是她迟来的爱情,人到中年,坚决要和忠厚老实的女婿离婚,就连十来岁的孩子也毫不顾忌。
孟江眼里只有自己的画,根本不管家务事。
女婿给我打电话,请我帮忙。
我劝孟娇再好好考虑考虑,孟娇一白眼翻到我心里。
“都什么年代了,别想-用你老派的思想禁锢我自由的灵魂!”
徐素珍听说后,拉着孟娇的手,
“姑支持你!女人不管到什么岁数都要勇敢追求自己的人生。”
“任何时候都要有重头再爱的勇气!”
“不要像某些愚昧妇女一样,自己思想不求进步还要拦着别人。”
两人同仇敌忾,一边吃我这个农村妇女做的饭,一边鄙夷我的老旧思想。
现在看来,她们倒是有句话改一改倒是很适合我。
不管多大岁数,人都该有重新再来的勇气。
六十岁这年这一天,我想离婚了。
不知我想法的孟娇,还在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李兰,别再跟我废话!更别想拦我!”
“你又不是我亲妈!管的着吗你!”
孟娇叫我李兰,我都忘了上一次她叫我妈是什么时候了。
我问她离婚孩子怎么办。
孟娇受到孟江的影响,最需要的是自由,所以哪怕生了孩子,她也一天没带过,孩子是我喂着奶粉带大的。
听我这么说,孟娇撇撇嘴,
“孩子生下来就是独立的个体!”
“别想道德绑架我!”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一点生存能力都没有!只能在家做饭带孩子!”
她怒吼一通又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眼角有没有皱纹。
她“新男友”太过年轻,向来心高气傲的孟娇很是在意这个男人。
我听到孟娇曾挽着徐素珍的胳膊满脸娇羞。
“姑,他叫我姐姐的时候,我的心都跳的失了分寸。”
徐素珍点点她的鼻尖,两人宛如一对亲昵的母女说着体己话,
“你爸年轻的时候,也是叫我姐姐。”
“每次一叫素珍姐,那小脸唰一下子就红了。”
孟娇捂着嘴笑,
“姑姑还是跟您聊天有意思,不像李兰自己没什么文化,还想满嘴教条。”
一旁画画的孟江像是没有听两人的对话,嘴角却高高的扬起,又在厨房抽油烟机声中,啧一声皱紧眉头。
“李兰!你就不能把厨房门关上炒菜吗?!”
“油烟把我的灵感都污染了!”
他叫李兰的时候,像是吩咐一个多年的老仆。
孟娇说孩子她不会要,
“我以后是要和他去看遍世界的,自由浪漫。”
“你能不能别总想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啊!”
她说的慷慨激昂,看着我像是怒视着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家门应声而开,是逛公园回来的孟江和徐素珍。
孟娇叫一声爸爸,又叫一声姑姑,声音甜腻。
过去一手挽住一个,把两人牵连在一起。
“姑姑,这项链…”
孟娇看着徐素珍脖子上的金项链,
“看着像是手工的?还挺有艺术气息的!”
徐素珍却先抬眼看了我一下,以往我没留心,今天看到那令人作呕的录像,再看这眼神。
像是无声的鄙夷和炫耀。
“这是你爸给我打的,他自己设计的。”
孟娇夸赞她父亲手艺好,孟江摆摆手
“谈不上精巧,也就是占个独一无二。”
“金器虽俗配不上素珍姐,但里面注入的是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感牵绊,勉强算作不俗吧。”
我听着他们三人的对话,嘴角挂上苦笑。
金器俗物?
这样的俗物,孟江一次也没给我买过。
以前家里条件不好我不敢想,后来条件好了,他也从没提过。
我惊觉从结婚到现在,孟江从没给我买过什么。
“对了小李,这是给你带的。”
徐素珍手里拎着个袋子递给我。
孟娇先一步抢过去,
“不会连她都有吧,那我可要说爸爸偏心了~”
却不想拿出来两块抹布,徐素珍说
“我看厨房里你擦灶台和餐桌的是一块。”
“洗的再干净也不卫生呀,坏习惯还是要改的。”
“阿江也不是没家用给你买抹布~这样分开干净卫生~”
孟江脱下外套习惯性的一伸手,脚下的鞋子也脱了一半,却没等习惯中的接应。
他啧一声皱眉看我,
“傻愣着干什么呢!”
“李兰你最近可真是老的不中用了。”
3
“你分内的事儿却要素珍姐操心!”
“还有今天早晨给素珍姐熬的护嗓汤,竟然用的炖锅,一股子油烟气!”
他愤怒的把水杯重重往鞋柜上重重一磕,
“你以为素珍姐像你这么糙?什么都能随便喝?!”
我看着那杯荡漾的护嗓汤,觉得自己像是被戏耍的傻子。
走过去孟江还以为我要给他拿拖鞋,结果我一把将杯子摔到地上。
孟江的袜子踩了一脚汤。
向来最安生的我突然发飙,把三人都吓的不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孟娇,她尖着嗓子喊,
“李兰你疯了!”
孟江双目圆争,让我想起他视频里疯狂无耻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李兰,什么意思?!”
“泼妇一样摔摔打打给谁摆脸色?!”
“这个家谁要看你脸色?!”
我从年轻的时候,就不是一个会发脾气的人,村里的老人说我像麦子。
默默地生长,慢慢的低头。
如今我摔了杯子,却依旧觉得心里闷着一大口窝囊气,只是音色平淡。
“烂掉的东西就得扔了。”
“你素珍姐闻不了这味,我替她扔。”
孟江说徐素珍要保养嗓子,要我天天给她煲护嗓汤。
煲汤费时费力费心。
有一次我忙着去孟娇家替她送孩子,叫徐素珍自己关一下火。
孟江听到老大不乐意,
“素珍姐闻不了油烟气!”
“李兰你就是懒!你早起一小时,还会这样?!”
我每天五点半起床,在这边给他们做饭收拾家务,还要去孟娇家再收拾一遍,女婿心里过意不去,说他起来做饭,只是工作原因请我帮忙接送孩子,可我知道孟娇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能替他们干的我就都干了。
任劳任怨却变成了理所当然。
一直没有说话的徐素珍,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