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勋:第六十军血战禹王山

恒鼎谈历史 2024-09-15 20:38:32

余建勋,当时系第六十军第一八二师第五四三旅第一〇七七团团长。

第六十军编成和出征

第六十军是在云南征募的农民子弟,经过四五年训练,成为军容整齐、武器精良、军纪较好的一支军队,辖第一八二、一八三、一八四三个师。每师两个旅,共十二个步兵团。军部、师部,还有直属部队:警卫营、炮兵营、工兵营、通信营、辎重营、卫生队、防毒队等机关部队,总数官兵四万五千多人。一九三七年十月,由军长卢汉率领出征抗日。

一九三八年三月初,由津浦线南下之日军矶谷廉介师团及青岛南下之板垣师团,向峄县、临沂以南我防军猛攻,企图南渡运河,直迫徐州。矶谷师团之濑谷旅团猛犯台枣支线,侵入台儿庄,与守军池峰城师巷战甚烈。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着邓锡侯川军、张自忠、孙桐萱部及东北军于学忠、西北军孙连仲、中央军汤恩伯等集团军,展开以台儿庄为中心的争夺战。四月初,日军被逐出台儿庄,退据峄县、临沂地区,迅速整理补充兵员,并裹胁伪军刘桂堂部七八千人;又得到敌第五师团、第十师团、第一一四师团等部增援,共约二十万人,于四月十七日大举反扑,李宗仁要求增兵,请调用第六十军,并派员持令到兰封、民权、临德车站,命铁路运输司令把第六十军直接拉到徐州增援。

不预期的遭遇战

四月二十一日晚,第六十军在徐州东面赵墩至车辐山车站下车。敌人的侦察机不时出现在上空,前线隆隆的炮声,已清晰可闻了。是夜各师进行战斗准备。军长卢汉奉长官部命令,限第六十军四月二十四日前到台儿庄东北地区凤凰集、蒲汪、耿庄、邢家楼、五圣堂等处集结完毕,待命行动。军部为了早日把部队集结在第一线后方了解情况,便于参战起见,于二十二日令各师向前推进。第一〇八一团潘朔端部行抵耿庄,突然与敌遭遇,发生战斗,邢家楼、五圣堂处第一八三师部队也先后与南来敌人展开以争夺村庄为中心的激烈战斗,大部村庄被我占领,赢得战场主动有利的形势,站稳了脚跟。由于事出仓促,我敌双方都是以行军纵队相遇,一开始就短兵相接。第一〇八一团营长尹国华,率部反复冲杀,予敌重创,我方伤亡亦大,不幸尹营长壮烈牺牲。日军后继的机械化部队赶到,第一八三师各团,受到绝对优势的炮火和坦克部队的联合攻击,重点指向耿庄,激战竟日,官兵伤亡十之七八,团长潘朔端负伤,耿庄陷入敌手。邢家楼、五圣堂等村庄,相继毁于敌方炮火。

第一八二师在第一八三师后跟进,杨炳麟团进入了蒲汪。龙云阶被敌野战炮火力阻于辛庄、后堡。第五三九旅第一〇七七团和第一〇七八团(团长董文英)被阻于禹王山北麓、后堡以南一带村庄,官兵略有伤亡。第一八四师渡运河后,西向台儿庄附近集结。

自二十二日上午,第六十军顶住敌人主力鏖战后,各村庄的守备队长,在敌人炮火阻击下,利用地形构筑防御工事,整天整夜地与敌人激战。二十三日敌主力经耿庄南下,攻第一八二师第一〇七九团的蒲汪,该团有一天一夜的准备时间,工事相当巩固,敌屡攻不下,集中炮火轰击蒲汪,蒲汪在熊熊烈火中被毁。阵地被二十余辆坦克反复游弋攻击,该团官兵咸抱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在坦克辗过之后,战士从散兵壕跃起,与伴随坦克的步兵肉搏。自晨到午,杀声不停,阵地屹立未动。敌人的空军和重型坦克投入战场,战事激烈程度,达到鲁南战役的最高峰。我官兵伤亡甚重,团长杨炳麟负伤。步兵排长吕建国与迫击炮排长靳家祥在一起,自动组成反坦克队。吕建国在靳家祥迫击炮掩护下,迫近敌人坦克,用集束手榴弹炸毁坦克两辆,被另外数辆坦克围攻,全队二十余人,用尽一切方法与坦克搏斗,全部壮烈牺牲。是晚继任团长钟光汉到职,收容得官兵二百余人,重新编组,继续奋战一天一夜,到二十四日夜军部才命令该团撤离蒲汪。

敌乘胜继攻后堡,我营长王谦在敌环攻下,苦战到二十五日午后,仅余二十人,王营长自兼机枪射手,激励所部,屡次打退敌人的进攻,王营长腿负重伤,仍坚守阵地。入夜再战,官兵非死即伤,王营长被少数士兵救下火线,后堡随即弃守。

在二十二日至二十四日三天的激战中,日军竭其所有的力量,企图摧毁我旺盛的抗击能力。六十军突然碰上陆空联合的现代化的强大敌军攻击,损失是巨大的。但是,每个村庄的争夺,敌人也要付出最大的代价。

二十四日午后,军部调整部署,将第一八四师主力自台儿庄向右转移,左与台儿庄附近于学忠部,右与岔河镇陈养浩师保持联系。轻重火器调整配置,构成有纵深又能相互支援的火网,日夜加强改进工事,又将新增的战车防御炮投入阵地,官兵战斗,信心更高。二十五日敌重点攻击我第一〇七七团,火石埠中弹千余发,工事全毁。营长张泽沉着应战,率部隐伏在火石埠高地脚的平地工事里,将进攻的敌兵多次击退。敌人炮轰阵地右侧,张营沿交通壕右轰左避、左轰右避,俟敌人进入我火网内,又被张营击溃,激战终日,官兵滴水未进。阵地面前的麦地里,敌尸横陈。火石埠屹立未动,张营伤亡亦重。入暮后,全营只剩下营长和一个新升排长及士兵七八十人,其中尚有不下火线的伤员数人。是夜奉军部命令,交由第一八三师第一〇八三团莫仲璇部继守。

二十五日下午,第一〇七七团部和火石埠电话线被敌截断,张营长派一伤员杨××(忘其名)送一个请求增援的报告给我。杨自称是轻机枪手,子弹由左肋前穿后背,子弹头半露在皮肤外面,我用身边简单的卫生工具替他割出。问他:“痛不痛?”他说:“不痛,你割吧!我死也划算了!我抬着我那挺轻机枪,从东边打到西边,变换了几十次阵地,所有火石埠周围的机枪掩体,都用遍了,敌人的平射炮始终找不到我,打不着我。我亲眼看见鬼子倒在我机枪下的不少,我赚大了!这点伤算什么?如果不是张营长要我送重要报告给你,我还不愿下火线呢。我是十一二点就负了伤的。”这位机智英勇的战士,在我笨重开刀的手术下,他面不改色,谈笑风生,显示了第六十军广大战士英勇顽强的大无畏精神。

全线出击,守住禹王山

二十六日晨八点多钟,师部转来长官部的命令,略谓:敌主力已深入第六十军正面,进入袋形阵地,第六十军应全面出击,配合友军两翼夹击,歼敌于禹王山以北地区。第一八二师指令第一〇七七团攻后堡,一〇七八团攻辛庄,限午前十时开始攻击,并有炮十六团一个营协攻。其他各师各团,亦各有具体攻击目标。我以部队的集结、进攻路线和攻击点的选择、进攻的部署等,需要时间准备,要求师部把进攻的时间稍微推迟,同时要求在禹王山上留置少数守备部队,以防攻击不成功尚有立足之地。师部要我径向军长请示。军部同意我的意见,把进攻时间改为正午十二时。当军部炮兵开始射击,掩护步兵前进时,引起激烈的炮战。

敌我间广阔的麦田里,万头攒动,各师各团的攻击部队,正在交互前进,枪炮声大作,第六十军正面又展开一场激烈的战斗。第一八四师××××团,在涛沟桥将敌击溃,追到十余里以外地方。第一八三师各团,曾一度进出于小李庄一带,与敌激战。第一八二师第五三九旅董文英团,屡次对辛庄发起猛烈攻击,士气昂扬,杀声、手榴弹声震撼了战场。余建勋团主攻部队,在禹王山步兵的重火器密切配合下,曾一度攻入后堡,受到敌人隐蔽火力的奇袭,二十余名官兵全部壮烈牺牲。第二营杨崇善连,继续组织进攻,在敌人浓密火网下,起伏前进。并高唱“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进!”的雄壮进行曲,引来大量的炮火,有利于友军的前进运动。

董文英团后撤时,行动不密,被敌追袭,敌便衣队数十人混入锅山,董团长亲率护旗排与敌肉搏,屡次打退敌人。可惜援兵不至,锅山随之失守。董团长往救,遭敌围攻,在这里壮烈牺牲了。第一〇七七团禹王山及枣庄营的侧翼,暴露于敌,如敌继续南进,即有渡过运河的危险。军部急调第一八四师前来接替第一八二师的防线,在未交接前,第一八二师组织所有能战的官兵,全力保住胜阳山、禹王山、枣庄营等要点,不让敌人再进一步。

二十七日,第一八二师在拂晓前另行调整部署,以第五四〇旅余部编为一个营,固守胜阳山及鸭鹅城。以新任第一〇七八团陈浩如部百余人守枣庄营,另一部被敌人隔断的赵彬营固守西黄石山,以火力封锁戴庄通向运河的路口,以第一〇七七团全力固守李家圩及附近高地,向右延伸到禹王山北麓,与正面敌人对战。早晨八九点钟,敌猛攻杨庄,与第二营守兵激战,敌一股窜入村落内,营长魏开泰伤亡。代营长岳家祥率兵一排增援,与敌展开逐屋争夺战,最后将侵入之敌一小队全部歼灭,缴获日式轻机枪两挺,步枪十七支。外围之敌,亦被击退。同日,第一八三师火石埠阵地,也有激战,莫仲璇团长英勇殉职,火石埠弃守。

二十八日,我团调守枣庄营,陈浩如部在禹王山、枣庄营间防守。日出后,第一八四师旅长万保邦集中迫击炮攻锅山。陈团一部反攻锅山受挫,敌乘机反扑禹王山南侧,来势汹汹,营长张泽指挥两个连从侧翼攻上去,敌人节节败退,不幸我英勇的张营长及两个连长先后负伤,战士亦有伤亡,攻击不利。陈浩如团长组织部队续攻,将敌人逐退锅山,不意被湖山侧射机枪击中,阵亡于禹王山南麓。

敌人得手火石埠后,集中炮火轰击第一八三师东庄阵地,昼夜不停,东庄起火,彻夜不熄。守军第一〇八二团第二营长张仲强摸清了敌人行动的规律。当敌人炮轰东庄村落时,全营在村外战壕隐伏,不发一枪,俟火烧村庄后,主力又进入村内阵地。次日敌派搜索部队鸣枪向东庄前进,仍不还击,直至日军后续占领部队整队进入伏击圈内,这时,全营在统一的信号下,突然急袭射击,继之以手榴弹战和刺刀战,全歼日军一个大队,横尸遍野,只有少数敌人逃脱。是役缴获轻重机枪二十余挺,六〇炮数门,步枪一百六十七支,给敌人以沉重打击。

从此之后,敌人虽不时向禹王山前方阵地发动攻击,但亦谨慎行事,不敢轻率冒进了。二十八日夜,团长严家训在东庄被敌炮击中,不幸伤亡。二十九日敌机九架,轰炸枣庄营阵地,企图突破我防线后,直渡运河。敌人的坦克两辆,越过戴庄火力封锁线,驶向禹王山南麓,在枣庄营前面从事侦察活动。被我战防炮击中一辆,摇摆退去,不敢轻进。自三十日至五月中旬,我禹王山周围阵地,工事日益强化,官兵作战经验亦比较丰富,敌人屡次进攻,都被我军击退。

敌人原拟集中兵力,南渡运河,占领临、台支线,直趋徐州。不期在禹王山以北地区,碰上了顽强的第六十军,以死拼硬打的办法,抵住了敌人现代化部队的猛攻猛打的战术。经过八天八夜的激战,敌人的劲头,在禹王山前面基本上消逝了。

蒋介石获悉后,派后勤部长俞飞鹏到黄家楼军部慰问,给第六十军打气。孙连仲也来电嘉奖:“贵军此次在台儿庄附近以血肉之躯与敌之机械化部队艰苦奋斗,前赴后继,鏖战八昼夜……使战局转危为安,忠勇奋发,足资楷模。唯残寇犹作困兽之斗,尚望激励所部,继续努力,积极加强工事,完成聚歼大计,是所至盼!”

八天八夜的血战,第六十军牺牲了数万官兵,不仅初步知道敌人立体战争的规律和战法,同时还体验到我们的上级和友军如何对待下级和战友的手法和作风。在这些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我军也摸出了自己的打法。从四月三十日到五月十六日,敌不断攻击我禹王山阵地,均被我击退,没有一次得到便宜,迫使敌人放弃其原始计划。五月十七日军部奉命将阵地移交黔军第四十一军王文彦接替。

经过二十五天的激烈战斗,我军损失甚大,各师均从事整编,第一八二师和一八三师各编为一个团,第一八四师编为三个团。总计全军伤亡七个团,约一万四千多人。其中有五千多人壮烈牺牲,九千多人负伤,全军军官伤亡近五百人,为了抗日救国,第六十军在战场上舍生命、洒热血,在抗战史上写下了壮丽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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