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住在西雅图一个老朋友家里，他有个叫史蒂文的老邻居，是一家美国家具公司的业务主管。在街上遛弯偶尔碰到，总会闲聊上几句。

昨天说起了美国大选，这哥们原来是个坚定的民主党支持者，但他告诉我，这回他决定了，票都不去投。这两年民主党的政策太激进，太极端，对他们这些生产商并不算友好；而川普他更不会投，在他看来，正是川普把他们这些家具企业逼上了绝路。

史蒂文的话让我很诧异，川普不是奉行贸易保护，靠巨额关税来带动制造业回流吗？美国本土商人应该支持他的政策才对啊？

史蒂文告诉我，增加关税啊、制造业回归什么的，都不过是竞选的口号，但增加进口关税真的能带来制造业回流吗？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他供职的公司前两年也搞过回流美国本土的尝试，只因为当时政府有回流补贴。厂子是建了，面积还不小，但马上就遇到了上下游供应商的问题。

别看他的公司在全美家具生产商里排不进前十，但产品线很长，品种繁多，不下二千多款，而他们公司建的那个工厂，只能算是组装厂，二千多个产品牵扯的零配件几万种，除了板材和喷漆，绝大多数要依靠各类供应商。

厂子虽在美国，但配件和材料都在海外采购，厂子转移，等于平白多了一笔转运配件的运输和仓储成本，光是多支出运输成本也就罢了，连带着美国的人工成本、能源成本、环保成本都大幅的上涨。

史蒂文的工厂不是没有在美国本土寻找供应商，但有两个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一个是配套不全，形不成生产链，部分在本土，部分在海外的模式，增加额外产生的成本远比海外运输的成本高。

二是，即便能在本土生产的配件，只要摊上了人工，成本就直线上涨。史蒂文举了个例子，他们的一款椅子上有铁艺装饰条，这玩意儿没啥技术含量，本土完全能生产，但成本是从中国采购价格的九倍。而那些五金件、铰链甚至螺钉，价格至少贵六倍。

如此状况，那些回流的制造工厂大多选择只做组装。但即便如此，噩梦并没有结束，美国政府之后出台了对很多中国零配件增加关税的法案，几番折腾之后，经过斯蒂文他们公司的测算，平均生产成本至少上涨了三倍。

可这几年，美国人的平均收入水平有没有上涨三倍？显然没有，这就直接造成整体销量的下滑。

再加上行业内有不少愿意铤而走险的公司，工厂里没几个工人，只干更换包装打标签的活，大量成品以配件的名义从中国进口，毕竟配件的关税比成品还是低不少。

前不久，美国一个著名家具商就因为如此操作，刚刚被美国商务部罚款一千多万美元，但这个家具商请了最好的律师团队，和商务部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开庭就一百多次，前后花了三千万美元的律师费。

明知这官司打不赢，为何这家具商如此执着？美国商人的精明就在于此，他们就是一个拖字，一方面拖时间，一个官司的时间足够长，司法部不可能再受理同样的指控，这就有了充分的操作时间。另一方面，拖住商务部相关工作人员的精力，耗得他们身心俱疲，没时间处理其它事情。

这家公司利用一场耗时三年的官司，花了的、被罚的，一共五千万，但三年间，他们至少赚了几个亿出来。

我问史蒂夫，既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而且美国本土的家具企业面对的成本问题都是一样的，那么操作上完全可以照猫画虎，他又有什么可焦虑的？不是还有回流补贴，不至于大幅亏损吧？

史蒂夫显然把我当成门外汉，很是认真地给我解释，原来，美国家具企业的全盛时代是九十年代和这个世纪的最初几年，也是全球化最如火如荼的那个年代。

那时美国家具厂依托全球最大消费市场，利用品牌、设计、供应链管理、自动化生产方面的优势，大力开疆拓土，几乎占了全球三成以上的市场份额。

但现在，关税壁垒和制造业回流政策，让美国家具商的生产成本急剧增加，几乎没有国际市场的竞争能力。表面上看，美国市场依旧是全球最大的家具消费市场，美国家具品牌依旧可以有接近四成的市场占有率，但国际市场正在节节败退。

美国家具品牌的全球市场占比已经不足12%，只有三十年前的一半，甚至被欧洲家具品牌远远抛下，更令他们恐惧的是，欧洲家具品牌如今反而有了价格优势，开始返销美国市场。这都是拜关税壁垒所赐。

制造业回流和高关税看似在保护美国本土家具商，但实际是把美国家具企业圈禁在本土市场，即便占领整个美国市场，赶走所有外来品牌，放在全球市场上，也依旧赶不上九十年代。这不是倒退又是什么？

至于制造业回流的补贴更是笑话，因为补贴最终是以冲抵企业税收的方式执行，他们公司的海外市场几乎快没有营业收入了，又能冲抵减免出什么？

以他供职的公司为例，这几年公司虽然每年保持3%左右的增长，但利润率却是逐年减少。而为了控制成本，公司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砍去销量不高的产品线，二是减少研发投入。但这两条无疑都伤害着公司的国际竞争能力。

如果仅从企业的角度看，中美贸易战，美国无疑已经败了，史蒂夫的公司从一家产品行销全球四十四个国家的国际化企业，成功变成了一家美国市场销售占比超过85％的本土公司。

也许不久的将来，美国民众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在这场贸易战中，他们除了获得三倍价格的商品以外，一无所得。试图利用关税壁垒封锁别人，却把自己变成了贸易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