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老百姓只是“被教化”的对象吗?

姜子淳晨色聊 2025-02-11 15:20:08

01中国人的信仰

大家好啊!我是青曰,前边我们从多元一体、民族融合的角度,理解唐宋之后,北方民族王朝在中华文明主体性建构中的重要意义。

这是从地缘空间层面拉开了规模上的“广度”,而另一条线索,则是从心灵与伦理层面,拓展文明的“深度”。

今天我们就沿着这条线索,来探讨过去一千年中国人心灵世界的建构问题。

我们经常会听到一种说法,说中国人没有信仰。这其实站在宗教角度的一种误解。

中国人最普遍的信仰就是“天理”和“良知”,我们做事情要拍拍自己的良心,要想想这件事合不合道理,这已经成为我们本能的一种思维方式。

这种心灵习惯的形成,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特别是从宋代以来,以儒家士大夫为主体,持续进行的哲学思考、伦理教育 和民间风俗建设,对中国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化民成俗”。

我们可以从三个层面来理解这个过程。

首先:政治秩序与社会风俗的紧密互动

第一个方面是政治层面。中国传统社会虽然有“皇权不下县”的情况,但实际上顶层与基层之间的联系和互动是相当紧密的。

上层社会的观念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向下渗透,影响到基层社会。从先秦时期的各种礼仪风俗,到后来科举考试之后的皇榜游街,还有渗透到民间的各种旌节牌坊,都是政府试图通过某种形式,影响和管控民间风俗,实现治理的目标。

而反过来呢,所谓的“上层”,包括皇室、官宦在内,他们的信仰其实并没有那么“精英”,反而很俗很接地气,里面杂糅着大量来自底层民间的信仰甚至是迷信。

这也很好理解,因为上层社会这些人他们其实也是普通人,而且身处在权力和财富的漩涡中,可能比一般人更加迷信神鬼巫术之类的东西。

这是一个双向的影响。政治秩序和社会风俗的关系是非常紧密的。

有一句古语说:“尧舜之世,民可比屋而封 也;桀纣之世,民可比屋而诛也。”

什么意思呢?就是如果天下治理得好,顶层政治秩序稳定,社会清明太平,老百姓的道德水平也高,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识 荣辱”,大家道德水平都比较高,挨家挨户给他们封赏都没问题。

可是如果是桀纣之 世,社会秩序混乱,人人为了活下去,恐怕都要干点作奸犯科的事情,所以挨家挨户抓 起来诛杀,都不会杀错人。

所以,好的民间风俗,前提肯定是一个稳定的、良善的政治秩序。

与此同时,一个理想的、良好的政治秩序,也需要底层跟上层之间的密切互动。在上位者不能背离民心,要用各种方式了解、体察民情。

比如先秦时期有一个很重要的政治活动,叫“采风”,政府派采歌官到民间去,一个职能是采集民间的音乐和歌谣,像《诗 经》里面的十五国风,很多都是以这种方式采集来的。

与此同时也要观民风,就是通过民间的歌曲吟唱,体察百姓心中的隐情。还有一个作用则是用音乐的形式把王朝的礼法秩序向民间传播,这样就形成了统治阶层和民间社会的文化互动。

其次,价值观的下渗。

因此“化民成俗”的第二个层面,就是通过各种艺术和娱乐形式把价值观向下渗透。

比 如小说、戏曲、评书等各种形式。对于普通人,特别是古代社会中不识字的老百姓而言,听书听戏,听人讲故事,以这种方式既可以获取关于政治、历史、社会、文化方面的知识,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也可以感受世间百态、悲欢离合,潜移默化地接受价值观的影响。

老百姓喜欢听什么呢?正常情况下,大家肯定喜欢轻松愉快的娱乐八卦,或者《白蛇 传》、《西厢记》这种男女相恋,爱恨情仇的故事对吧?

但是我们也会注意到,中国民间曲艺的传统中包含着很丰富的家国情怀。和平时期,曲艺人有一个很重要的题材就是评说时事,实际上扮演着新闻传播者的角色。

而一旦有战争危难甚至国破家亡的时候,  文人士大夫将满腔血泪化为故事,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可以产生强烈的传播效应。

比如南宋以后,讲岳飞、杨家将、包公故事的曲艺人特别受欢迎。往往是上面的人讲得慷慨激昂,底下的人听得泪流满面。

而大众的心理、社会的需求,反过来又会影响文艺创作,甚至影响社会与政治风气。这样一种共情状态建立起的心灵联系和认同感,是非常强大的力量。

再次,理学对基层社会的影响。

在政治与文艺之外,化民成俗的第三个方面是伦理与生活方式层面的影响。

宋代以后,理学对中国基层社会影响很大,建构起一套整套观念结构与生活方式。

比如以宗族、乡里为核心的伦常秩序,通过祭祀、节庆、婚丧嫁娶等公共活动,体现出敬老让贤、团结互助的文化。

又比如科举考试,学而优则仕,考试考的是四书五经,向下渗透的时候, 又会产生《三字经》、 《百家姓》这类蒙学读物,既可以面向儿童启蒙,也可以影响普通老百姓。

即使不读书应举,也会背几句“人之初性本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蒙学其实就是用口诀的方式,把中国文化当中的一些核心内容,扩散传播给普罗大众。

在这套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建构的背后,是宋代以来中国思想的理学化。那为什么在宋代以后会出现理学的思潮呢?

要想理解这一点,我们就得回顾魏晋隋唐以来的中国思想与民间风俗的状况,其中佛道等宗教的影响是最重要的因素。

佛道思想包含很深邃的哲学观念,但也因为其宗教性当中的迷信色彩,在建构基层社会秩序的时候,会出现各种问题。

比如中唐时期,韩愈就批评当时的风气,从统治者到民间,信佛到了“佞佛”的地 步,用断指、自焚等毁伤身体的方式供佛,把大量社会财富用于宗教活动,寺院也利用老百姓的信仰聚敛土地、财富和人口。

与此同时,普通人受宗教影响,容易产生厌世悲观情绪,失去对现实生活的关怀和奋斗的热情。

所以从唐代到北宋,儒家士大夫们试图推动一场真正的思想变革,同时也是生活方式的革命。

所谓思想变革,就是说,你不能仅仅喊一些忠孝仁义的口号,必须像宗教一样, 解决人的终极关怀问题。

换句话说,不仅要告诉大家应该怎么活,你还得讲清楚为什么要这么活。哪怕同样是讲忠孝节义,也要从哲学层面,从宇宙论和人性论上,进行更加准确的界定。

因为人家佛道教已经这么做了,你要想突破他们的藩篱,就要比他们思考得更深更远。

这是宋代理学家必须担当的一个历史使命,从北宋的周敦颐、张载、二程,到南宋的朱熹、陆九渊等人,完成了这样一个理学思想体系的建构,给现实生活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哲学支持。

理学家想要告诉我们的哲学本质是什么呢?

概括成一句话就是:生生不息,这是世界和宇宙的真谛,这是比“生灭轮回”更深刻的道理。

佛教的思想很深邃,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万事万物都是无限时空中流变的现象。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 去,你就会觉得:“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当下的自我和宏大的宇宙相比,显得那么渺小短暂,没有意义。

可是换个角度想想,要怎样不短暂才有意义呢?活一 万年?活一亿年?那相对于无边无际的宇宙不依然是短短的一瞬间吗?

所以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意义建立在有限和无限的对立上呢?注意到吗?在生灭变化这些现象的背后,是宇宙从亘古以来的绵延不绝、生生不息。

在时间的流转,万物的生长中,这不是更深邃、更本质、更永恒的力量吗?所以北宋哲学家周敦颐,窗户上长了青草,也不除 去,他觉得植物的生机,和自己心中的那个生机是一样的。

在这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生命现象中,却映现出了宇宙最本源的趋势与力量。

也正是在这个哲学基础上,理学家们提出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 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理想。

我们注意,张载讲的这四句话,听起来口气很大,但他并不是说给帝王将相的,不是手中有权力才能做这些事,正好相反,这是每一个士人,甚至每一个普通人,都应当有,而且可以有的情怀和抱负。

所以,理学可以从一种学术思潮逐渐向民间推广,通过各种方式,产生持续的影响。

到了明朝,王阳明更进一步,把理学从一种书斋中的学问,转化为更加简单直截的生活哲学。

为什么呢?因为在朱熹那里,学习是要格物致知,要读书的。而王阳明则把理学还原到了人的本性、人的良知上面。

一个人,只要你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良知,就可以在日常生活当中去体验它、打磨它,这就是致良知,也是人生最重要的学问。

所以在阳明的思想中,他把“读书识字”这层隔膜都打破了,理学可以更进一步,下行到基层的民间社会当中。

阳明的后学弟子,他们去讲学,就往田间地头大树下一站,给普通老百姓讲良知,讲人性,可以讲到听者无不感动流泪。其实就是用很质朴的方式,把人心中的一些 东西点亮。

不知你是否也有过类似的感觉,碰上一个好老师,就像在漫漫长夜当中,投下的一 道光,把整个人生都照亮了。

对于当时的老百姓就是这样啊,本来我就觉得自己是个文 盲睁眼瞎,除了种田啥也不会干,就是个田间地头当牛做马的命。

宗教告诉你,这就是你的命,这辈子做点好事积点德,给下辈子积攒一个好报。可是理学讲什么呢?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只要心中有一点良知的光芒绽放出来,就可以照耀天地,你就和圣人没有本质区别。

每一个人都不是牛马,不是工具,不是可怜人,而是有自尊有自信 的“人”。你不一定能有圣人那么大的作为,但你的品性完全可以达到他那个高度,就像金子的纯度一样。

圣贤人物不仅纯度高,分量也重,虽然达不到那个分量,但纯度可以是24K的对不对?

所以日常的学习和生活,就是打磨金子的纯度,让你自己在品性上先成为尧舜、成为孔子,然后你再去想办法看能不能建功立业。

阳明这个思想对我们现代中国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甚至于我们大多数人现在会觉得尧舜、孔子没有多么了不起,反而觉得袁隆平、钟南山很了不起,那些做普通的工作,普通的岗位,比如生态保护,治理沙漠,这些劳动者奉献者,几十年如一日,非常了不起。

可以说,理学开启的这条精神道路,对近世以来中国人的自我发现和主体性的建 构,有很大的意义。

毛泽东有一句诗叫做“六亿神州尽舜尧”,所有中国人都可以成为尧舜,中国历史演变的磅礴力量,就蕴藏在人民大众之中。

最后:政治精英与社会大众的价值共建。

所以,总结“化民成俗”这个话题,回过头来我们看,老百姓真的需要教化吗?

从一个角度来说还是需要的,既需要一个稳定的政治秩序,同时也需要有一个渠道,能够实现社会精英和大众的互动。

但是在一个更深的层面上,百姓需要的不是教化,而是激活、是点亮,是把你心中本来就有的价值感、秩序感、尊严感激发出来,成为一个有价值的崇高的人。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更准确的说法不是“教化”,而是思想政治精英和人民大众,彼此的意义激发与价值共建。

读书人士大夫,不走进百姓当中去思想就是空中楼阁,不接地气。反过来,如果大众没有一个好的理念引导,也容易迷失,变成一盘散沙。

只有二者的交互,才能够形成一个真正的愿景,一个共同努力的方向,引导很多人发自内心地,为了这个愿景和方向去奋斗。

最后我们一起开探讨一个问题:二十世纪的新文化运动,核心反思控诉的对象,就是理学的“存天理、去人欲”是宗法、纲常这类传统礼教。

为什么在这个时期会产生这样反抗传统观念的激烈态度,我们现代人如何理解理学所倡导的价值观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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