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25日10时30分，娃哈哈集团创始人宗庆后先生因病医治无效去世。宗先生40岁以后才开始创业，把娃哈哈从一个小饮料厂发展成为世界著名的食品饮料企业，在中国饮料和食品行业中占有重要地位，娃哈哈品牌成为一代人的集体回忆。
宗先生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2022年曾以69.5亿美元财富位列《2022福布斯中国内地富豪榜》第45位。同时，他也是一位典型地成长于新中国的资本家，在他身上透出的爱国、爱企、爱员工的情怀，是中国民营企业家独有的。杭州市民和娃哈哈的员工、经销商冒雨从四面八方赶到娃哈哈厂区参加追思活动，表达对这位传奇企业家的敬意和怀念。现场真情实感的流露是对这位企业家一生最纯粹的肯定。
从各界人士的追思和媒体所披露出的人们对宗先生的怀念，与社会上存在的那种对私营企业家的戾气有着巨大反差。其实，中国私营企业家中像宗先生这样具有人格魅力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们被人尊敬和爱戴，其中蕴含的景仰之情是体制内那些流水型企业负责人享受不到的。
无数事实说明，以抽象掉人性的思维方式来认识所有制，并不是一个实事求是的方法论。毕竟，无论公有制还是私有制，都是人类行为的载体而已，不谈人性的作用，根本无法把所有制的理论完全还原到现实。正如我们不能因为宗先生的表现就否定私有制的弊端，我们也不能因为国有制企业出现那么多腐败分子就否定公有制的优点。自1917年苏联建立以来的百年社会主义实践的历史说明，社会主义建设还有很多我们并不清楚的地方需要探索。
这不能不让我们去思考，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我们到底应该如何认识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中关于消灭私有制的论述。不搞清楚这一点，就无法去除社会上针对私营经济的戾气，就不可能建立起健康完整的社会经济结构。
目前网络上对于民营经济的戾气，基本都源于一些人所理解的马克思主义要消灭私有制的理论。必须说明的是，马克思主义是一个宏大的理论体系，不能用马克思或恩格斯的某一句话就当做是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有时候要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中一句话的真实含义，可能需要对其理论有全面的理解。否则，仅从字面上去理解，很可能南辕北辙。
马克思主义有关消灭私有制的理论就是这样的一个理论。马克思确实是在《共产党宣言》中说过，“共产党人的全部理论，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消灭私有制”。越是用一句话来概括的理论，越是要去看这句话的来龙去脉。要理解这一句话，可能需要读懂《资本论》以及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很多著作，特别是原文原著。这对大学教授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马克思主义认为私有制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分析了大量历史资料，从三次社会大分工的发生和发展中解析了私有制和阶级产生的原因及其过程。他强调，劳动分工是私有制产生的社会前提，剩余产品的增加是私有制产生的物质前提，劳动个体化的趋势是决定性因素，交换的发展促进了私有制的普遍化。私有制的发展使得社会分裂为阶级。私有制和阶级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社会生产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一种历史范畴，因此，它们的灭亡也是历史的必然。
历史的必然只能以历史的观点才能真正理解。站在完全没有经历过的历史节点上，任何对历史的分析都最终要经过历史的检验和筛选。所以很多千真万确的真理，其实都是向后看的结果。例如“私有制是万恶之源”这句话，出自英国空想社会主义创始人托马斯·莫尔的著作《乌托邦》中。这是典型的后世观察和总结，因为后人看到了各种人性的恶，而当私有制产生之初，人性是从本性走向异化的过程，根本看不到恶，只能看到私有制对生产力的促进作用。所以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充分肯定私有制的出现在历史进程中所发挥的作用。
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没有过亲身观察社会主义社会的经历。列宁虽然领导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政权，只可惜他去世过早，实际上对建设社会主义国家也没有真正的完整的实践。斯大林虽然领导苏联曾经成为世界上唯一可以与西方资本主义抗衡的社会主义国家，但是其所推崇的理论和模式显然存在太多悖理的死结，苏联强大的外表掩盖了千疮百孔的内核，留给世人的更多是教训，而非是经得起检验的理论和规律。
因此，真正探索和建立社会主义条件下所有制理论的任务，恐怕落到了中国共产党人身上了。私有制理论只是其中之一。因为要说清楚私有制问题，其涉及面非常广，现在很多人对马克思主义连一知半解都谈不上，仅仅依靠从媒体上听来和看来的几句口号，就大言不惭地对社会问题挥斥方遒。岂不知要回答私有制这个问题，首先要需要回答很多问题。而目前这些问题理论界还在争论不休。
例如，要理解消灭私有制的理论，需要理解什么是阶级，在我们社会主义社会，阶级的形态是什么样的，拥有企业的个人算是哪个阶级。因为《共产党宣言》在讲到消灭私有制的时候，是建立在阶级对抗社会的基础之上的。“共产主义的特征并不是要废除一般的所有制，而是要废除资产阶级的所有制。”“现代的资产阶级私有制是建立在阶级对立上面、建立在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剥削上面的产品生产和占有的最后而又最完备的表现。”这里边所说的现代资产阶级私有制是一部分人剥削另一部分人的私有制，我们的社会符合这里所讲的阶级对立的的情况吗？中国社会主义制度下的民营经济符合这样的一种性质吗？
例如，要理解消灭私有制这个概念，恐怕需要理解同时还要消灭什么？与消灭私有制同时的，其实还有我们所讲的国有制，甚至国家形式。《共产党宣言》专门论述了消灭了私有制之后的社会：“当阶级差别在发展进程中已经消失而全部生产集中在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手里的时候，公共权力就失去政治性质。原来意义上的政治权力，是一个阶级用以压迫另一个阶级的有组织的暴力。”这个公共权力就是国家。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分析私有制产生和消亡的规律的同时，也指出了国家的本质，即国家不是从外部强加于社会的一种力量，也不是“伦理观念的现实”，而是社会在一定发展阶段上的产物，是社会分工和私有制演进、阶级和阶级斗争发展的结果。国家本质上是经济上占统治地位的阶级用来镇压和剥削被压迫阶级的工具。他强调，国家作为一种历史现象，将随着私有制和阶级的消灭而消亡。
而新的社会要建立的公有制，也并不是我们现在理解的国有制。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私有制和国家同时消亡了，当然国有制肯定不存在了。换句话说，从历史的角度看，私有制和国有制的消亡是并行的，同时进行的，并没有先后的顺序。马克思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自由人的联合体”。尽管我们对这个进程的未来并不是特别确定，但至少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就单方面侈谈消灭私有制，显然是愚蠢和无知的。
再例如，恩格斯认为生产力发展产生了私有制，共产主义要消灭私有制，但是“只有在废除私有制所必需的大量生产资料创造出来之后才能废除私有制。”（《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366-367页）也就是必须在生产力水平高度发达的基础上才能成为可能。那么这个“高度”到底是多高，到底需要多长时间？中国现在还有几亿人月收入不足1000元，这样的生产力水平离“高度”还相差甚远。另外，这里说的“所必需的大量生产资料创造出来”，是指的一国范围内还是全球范围？《共产党宣言》中说无产阶级的“联合的行动，至少是各文明国家的联合的行动，是无产阶级获得解放的首要条件之一。”这个意思是全世界无产阶级要齐步走。没有人否认在中国无产阶级已经获得解放，可那些文明国家还在资本主义的水深火热之中。
人是这个历史的主体，必然发挥主导作用，我们不能忽略这个主体作用。消灭私有制的过程，也是消灭国家的过程，这是一个历史进程的不同方面，但却是共同的标志。这里讲的历史，即是私有制和国家从产生、发展、成熟、消亡的历史，更是人类社会的发展史。从18世纪工业革命发生以来的300多年，既是生产力不断发达的过程，也是生产关系不断调整的过程。即便是在资本主义国家，市场经济的法制也在不断朝着抑制私人资本无序发展的方向进步，更不用说像中国这样以公有制为主导的社会主义社会了，逐步完善的法律、强大的公有制经济和强势的政府管制，都对私有制经济发展中出现的偏差进行各种导正。
承认人是历史的主体，就更不能轻易贬抑人性的光辉。资本不会自己跑到市场上的，它的主导是人。人性在这个运用过程中可能是隐性的，但一个人的善恶总会使他掌管的资本打上他个人的烙印，即资本的人格化。正如我们在本文开头所提到的，像宗庆后先生这样的民营企业家很多，即便是在资本主义国家，这样的资本家也不在少数。当然这不单单是个人的人性使然，更是社会建立市场经济法制的结果。
讲到人性，可能还需要多说两句。马克思主义认为“只有在废除私有制所必需的大量生产资料创造出来之后才能废除私有制。”这是生产力发展的逻辑，而人性的逻辑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必须要问，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不会产生私的观念？如果人仍然存在私的观念，私有制真的能够退出历史舞台吗？至少我们到现在看到的是，即便是在公有制基础上仍然会产生私有观念。中国的反腐实践说明，公有制也会生产恶人。
其实，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早就知道废除私有制和消灭国家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这只是人类发展的一个愿景。实现这个愿景的路径可能是多元的。所以在论述这一理论时，也曾做过不同内涵的表述，例如说消灭私有制其实是“要消灭那种以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人没有财产为必要条件的所有制”。我们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们应该认真研究，不以绝大多数人没有财产为必要条件的所有制究竟是什么样的所有制。至少我们现在的国有制不是这样的所有制，因为财产关系上与绝大多数人关系不大，至多只是从其上缴的利税中获得一些利益。
马克思主义是一个严谨科学的理论体系，但因为其结构宏大，内容丰富，且又是从外文翻译过来，学懂弄通非常不易。消灭私有制就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非常艰深的理论。因其看似简单，所以非常容易出现以庸俗的态度。打着马克思主义旗号，挥舞消灭私有制大棒的人，就是这样一种庸俗的表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