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这虾你吃吧,我吃虾头就行。
我对女儿说:听见没,你姥不爱吃,你多吃几个。
我妈发火:你怎么这样对孩子说话呢?
我笑:不是你自己说不爱吃的吗?
我妈撂筷子:我吃了一辈子苦,当牛做马地伺候你们一家,你就这样对我的?
我劝她:妈,其实您可以对自己好点,咱家现在不差钱。
我妈再接再厉:要不是因为你,我当年早和你爸离婚了。
我语气平和:如果您真觉得自己不幸福,现在离婚也来得及。
1
从小,「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吃了多少苦、你对得起我吗」……
这样的话,无时无刻不充斥在我的耳边。
从幼年、少年直至现在,挥之不去。
我妈是那种典型的自我牺牲式父母的典型代表。
小时候,邻居给她两块进口的糖,她收起来,等我下课回来让我吃。
我兴奋地剥开糖纸,刚想放进嘴巴。
她盯着我念叨:「看,我对你好吧,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我把手里的另外一块糖递给她,让她也吃。
她摆手回绝:「我不吃,你吃吧。我哪有这么好命,吃这么好的东西。」
嘴里的糖瞬间觉得没那么甜了。
我那时年纪还小,不知道有「站在道德制高点用爱来绑架你」这样的说法。
后来,弟弟出生了,又多了一个人和我一起承受我妈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我妈做的无数自虐性牺牲的事,彻底让我窒息。
比如初中时,下着暴雨,非要来给我送饭。
我告诉她:「天气不好,不要出门,食堂的伙食,也挺好。」
她一脸不高兴:「食堂的大锅饭能和我做的比吗?我这么辛苦为你操心,你还挑三拣四?」
她依然坚持冒着暴雨来给我送饭,在楼下等了一个小时,我才下课。
后来她回去得了重感冒,我叫她以后不要来了。
她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宁晓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一边愧疚,一边又觉得她无理取闹。
面对这些事,我偶尔还会反抗,我弟却不会。
他性格比较内向、怯懦,我妈说什么他也不吭声。
但我知道他心里多少也是不满的,只是不惯于表现。
上初三时,为了让我争取多一点时间学习,全家搬到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区。
那里离我妈上班的车程需要一个小时。
她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给我倒腾各种早点,又匆忙赶去上班。
我看她辛苦,眼眶黢黑,便劝她不要给我和弟弟做早餐了,我们在外面随便买两个包子就行。
她委屈得不行:「我那么早起来,是为了谁?是为了我自己吗?还不是怕你们上学太辛苦,营养跟不上,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感觉喉咙被她的话堵住一般难受。
愧疚感像万千条绳索一样紧紧束缚着我。
我弟埋头吃,不说话。
好不容易熬到上大学,我以为终于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我还是低估了我妈的辐射能力。
2
开学时,我妈非要跟着我去学校。
不让她去,就发火,撒泼。
我拗不过,只得同意。
我爸怕她到时自己回来不安全,也跟着去了。
她争着给我提行李、铺床、洗涮各种用品,忙得不可开交。
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嘴里不停嘟囔:
「哎,累死我。你呀,从小就离不开我,啥也不会,以后你自己离家这么远,可怎么办哟!」
我反驳她:「妈,高中我也住校,那三年我不也活过来了?您就别操这么多心了。」
说完,我想抢过她手里的活。
被她一把推开,表情很生气:「我这么大老远,坐车十二个小时来送你来上学,你就这口气跟我说话?关心你还是我的错了?」
她大声嚷嚷,引来了舍友们怪异的目光。
她们看我的眼神,有惊讶,也有轻蔑。
一个北方的直肠子室友更是脱口而出:「我还以为是哪个幼儿园小朋友来上学呢。」
我此刻恨不得挖地三尺。
感觉无地自容,又无能为力。
我爸不满地看着我:「你别怪你妈,她也都是为了你好啊。再怎么着,她可是你妈呢。」
他的话,不但没有给我丝毫安慰,反而雪上加霜。
是啊,她可是我妈呢。
她永远都是我妈。
这句话看似再平常不过的话,却像个镣铐,挣不脱,逃不掉。
将我锁住了将近半生。
3
她总是在做一些无效牺牲,自虐地表达自己对你的爱。
告诉你,她有多爱你,付出了多少辛劳。
你有没有看见,有没有感恩,有没有回报?
回报够了没,和她的付出等价了没?
如果她认为没获得相应的回报,她便自怨自艾。
自己命苦,培养了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
她自己痛苦,你也苦涩。
让双方陷入一个死循环里,令人窒息。
大学几年,我很少回家,打几个电话,也是匆忙应付几句就挂了。
因为我每次打完电话,都需要好长时间来缓解自己的情绪。
毕业后,我和大学时的校友结婚了。
他叫杜丞,是我同系的师兄,研究生毕业,现在在高校当教师。
我则在一个初中当班主任。
我俩收入还可以,没几年,就在当地首付了套房子。
平时我们俩各忙各的,周末一起出去吃吃大餐,看看电影,有空还去旅个游。
不仅有眼前的柴米油盐,还有诗和远方。
这样劳逸结合的生活,被女儿突然的降临打破了平静。
临产前,杜丞早就聘请好了月嫂李姐。
出院后,有李姐的帮忙,虽辛苦,但也算有条不紊。
这时,我妈来了。
她挑着个箩筐,里面装了几只从乡下农民家里买来的土鸡。
另一头还装满大包小包的东西:鸡蛋、红糖,还有七大姑八大姨推荐的什么补品。
甚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草药。
我妈一进门,就挽起袖子,张罗着给我做饭。
我刚出院几天,还躺床上,有气无力地劝她:
「妈,您大老远来,歇会,李姐负责给我做营养餐。
我妈一听不高兴了,白了在厨房的李姐一眼:
「我给你做了十几二十年饭,现在倒让一个外人来做?她能知道你的口味吗?」
「出去吧,我来做!」
李姐看了我一眼,只能无奈擦擦手,离开了厨房。
我妈开始天天给我煮红糖鸡蛋,一天五六碗的叫我吃。
那红糖放的量特别多,齁甜到腻。
出院前,医生就叮嘱过我,刚生产完,肠胃比较虚弱,红糖喝鸡蛋都不能过量,特别是红糖,还可能导致恶露排不干净。鸡蛋吃多也会导致胆固醇过高,造成体内营养不平衡。
我妈又给我盛一碗,这次我拒绝了:「妈,这个你吃吧,早上我已经吃过一碗了。而且医生说过不能吃太多红糖,因为……」
没等我说完,我妈立马打断:「医生说,又是医生说。那医生生了几个娃?你姥生了六个!是医生懂还是你姥懂啊?当年你姥就是这么吃的呢,怎么就没听说营养过剩的说法?」
「要我说,全是这些医生故弄玄虚,胡说八道,好让她们给你们推荐什么月嫂、月子中心,坑你们的血汗钱!」
她满脸的委屈:「我大老远背了一箱土鸡蛋来,你居然不稀罕。」
鸡蛋的事还没消停,鸡的事又来了。
4
我家被邻居投诉,物业上门。
我开门后看见那几只土鸡在外面走廊愉快地溜达,一地鸡屎。
我妈对着物业大放厥词:「等会我拿纸巾擦掉不就行了吗?这么点事,用得着大张旗鼓又是投诉又是啥的?你们就这态度对业主啊?」
物业小哥刚来,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
说话都有点不利索:「阿姨,我们这高级小区,真不能养鸡,您把鸡抓回屋里去吧。」
我跟物业道歉,保证不再犯。
我妈又不高兴了:「鸡在笼子里都憋坏了,我就想着放养几天,肉能紧实一点,营养更好。我这还不为了你,怎么又怪我。」
我这还坐月子呢,给我整一堆事,心里烦躁的很,又不敢冲她大声嚷嚷。
不然,指不定又哭哭啼啼,怪我拂了她的好意。
团团尿不湿满了,李姐正想拿新的换。
我妈冲上去一把扔掉,从房里拿出几个自己熬夜缝制的尿戒子。
「钱是大风刮来的吗?能经得你们这样胡花?」
「这些尿戒子可是我一针一线连夜赶出来的。」她边说边揉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
「用这个不捂屁股,还省钱。」
「妈,现在尿不湿设计精良,也很透气,还方便,大人也不用那么辛苦。」
「你别管,我来洗,我不怕辛苦。」
然后,她开始一天十几次地不停洗尿戒子。
那尿布吸水性不好,床单也脏了。
她又开始不停一次一次换洗床单,连同团团的衣服。
大冬天的,把自己的手洗得通红。
边干边叫苦不迭:「哎,我这劳碌命哎,也没人来帮帮忙。」
我无奈:「妈,不是和你说了,阳台有团团专用的洗衣机,你扔进去就好了,不用你洗。」
「洗衣机能比我洗得干净吗?啊?」
看,她就这样,自虐式牺牲,用自己的苦痛来捆绑你,想让你愧疚。
我被她折磨了多年,反而看淡了很多。
她爱干就干吧,我不管了。
几天下来,她腰肌劳损,起不来床。
我老公带她上医院,又是热敷又是按摩针灸的,折腾一大笔钱,才算消停。
一波未停,一波又起。
5
刚睡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团团又醒了,哇哇直哭。
李姐没有立刻把她抱起来,而是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小声安慰。
让她感知到大人就在身边,减轻她的焦虑感,好让她逐渐适应接觉。
我妈看见,气呼呼地冲过来,把孩子抢了过去:「孩子哭了就多抱一会,能把你累死了?我们花这么多钱请你,就是让你来偷懒来的?」
我反复跟她解释,婴儿哭闹不能每次都立刻抱起来。轻拍、陪在身边睡都可以,要适当延长每次她哭醒后再去抱起的时间,让她逐渐适应长时间躺睡,而不是次次都要黏在大人怀里才能睡觉。而且长期抱着睡觉对宝宝的骨骼发育也会有不良影响。
但这些话对我妈来说就是对牛弹琴。
她只会怪我对团团过于心狠,是个不称职的妈妈。
她一意孤行,每次团团一醒,她就要抱起来,不停地哄啊,唱儿歌啊。
孩子越来越精神,折腾的时间越来越长。
我妈自己也筋疲力尽,一整夜不合眼。
一天半夜,她累晕过去。
那时幸好李姐也在旁边,及时把团团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