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招娣,和弟弟差十九岁。
大学刚毕业,妈妈就让我嫁给四十岁的李伯,因为他能帮我弟弟耀祖买房买车。
我不愿意,她就骂我丧良心、自私鬼,逼我结婚。
我一直以为她不爱我。
可直到我死了,她却疯了。
她在我墓前忏悔,“如果你喜欢,你想叫什么名字?”
1.
所有人听了我的名字,都是要发笑的。
“招娣?你真叫招娣?”
父母的文化水平并不低,一个教授一个医生,可作为他们女儿的我,叫招娣。
因为名字的缘故,我从小就很自卑。
“如果我是个男孩就好了,如果他们喜欢我就好了。”
这样就不用看父亲的冷眼,不用听母亲的咒骂。
扭曲的生活,我过了十八年。
父亲喝醉了酒,就会指着母亲的鼻子大骂,绕来绕去就会绕到男丁。
而母亲又会把所有的怨怼和委屈,通通发泄在我身上。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赔钱货。”
我忍着痛想要搀扶她,却被她恶狠狠推远。
“妈妈...”
我还要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别叫我妈妈,我看见你就恶心,你的存在就是我最大的错误。”
我的泪水并不能打动她,在她眼中我就是个甩不开的狗皮膏药,如噩梦一般尾随着她。
“是我对不起他们老王家啊,是我对不起他。”
我看着她捶胸顿足,心里无限冰凉。
妈妈,你是医生,难不倒不知道生男生女,是由男方决定的吗?
“要不是当年计划生育,要不是为了我和你爸的铁饭碗,你以为你活得下来吗?”
妈妈哭得声嘶力竭,开始拿手边的东西砸我。
我越躲,她就砸得越厉害。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学习一般,长得也一般,没一点用。”
“你真是个讨债鬼啊,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你要这么报复我?”
碗砸在我脑门上,啪嗒,碎了。
我的心,也跟着碎了。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啊,叫赔钱货懂点事吧。”
她扔够了砸够了,气也就消了。
她熟练地取出纱布为我包扎,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的,仿佛很爱我。
“你是木头吗?不知道躲吗?跟你爸一个犟脾气。”
父母总是这样,发完火又懊悔。
把子女的一颗心伤得稀巴烂,又做些便宜的事补救,让人又爱又恨。
周末她罕见地送我去上学,耐心对每一个熟人解释我头上的伤。
“孩子不小心磕的。”
见我不应声,她又故作亲昵晃了晃我的胳膊。
“说话呀,招娣,哑巴了?”
我只好露出苦笑,配合她演一出好戏。
他们明明不爱我,却又演得很爱我,不让旁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可是谁都知道他们重男轻女,但谁都不说。
“招娣,妈妈走了,有事打电话。”
她让我打电话,却从来不接我的电话。
一个月后我回到家,发现妈妈炒了许多菜,连爸爸的表情也变得温和。
“爸,是老师和你说了我作文得奖吗?”
爸爸的表情有一丝茫然,胡乱点了点头。
“别整那些没用的,招娣,好好学习,别给老子丢人。”
他显然不关心我在说什么,他敷衍极了。
我喜悦的心情霎时消了一半,他们的庆祝,并不是为我,是我自作多情。
“招娣,好好学习,你可要给弟弟做个好榜样。”
妈妈的脸上同样洋溢着喜悦,她的手微微抚摸着小腹,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母性光辉。
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我,全心全意都在小腹上,仿佛那才是她全部的生命寄托。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选择了试管婴儿,只为有“后”。
2.
“招娣,听说你要有弟弟妹妹了?”
有好事的同学故意问我,我始终闭口不言。
虽然装作充耳不闻,可她们的话还是充斥我的耳膜,由不得我不听。
“最好是个弟弟吧,省得叫什么‘盼娣’‘迎娣’‘念娣’的,多俗啊。”
“没想到她爸妈竟然宝刀不老,再创辉煌。”
高中生活紧张又枯燥,桃色新闻自然成为了调剂品。
班长的轻呵止住了玩笑,她看了我好半晌,才拉着我的手说,“考出去。”
我惶然抬眼,她又说了一遍,比上次更坚定。
“招娣,我们考出去。”
考上A大的念头从此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不是为了让爸妈开心,而是想和她一起看看更远的世界。
从此我废寝忘食,很少回家,直到妈妈打电话给班主任。
“招娣,怎么都不往家里打电话啊?回家看看吧,我和你爸都很想你,别生我们气了。”
我知道那是她的谎话,可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我真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等我回了家,她迫不及待往我手里塞了份盒饭。
“去,给你爸送去,这是他办公室的钥匙。”
她不理会我的欲言又止,也不问我吃没吃饭。
“招娣,快去快回。”
我打车到父亲的学校,离办公室越近,心里越跳得厉害,好像即将捅破什么秘密一般。
下午一点,走廊很静,我鬼使神差没有敲门,无声转动钥匙。
“教授...教授...”
我听见一个细细碎碎的女声,从窗帘那边传来,她的声音十分妩媚,抓得人心痒痒。
“嗯...还是年轻好啊。”
我听见父亲由衷的赞美,不知他做了什么,女方徒然失声。再然后是簌簌索索的动静,书也倒在地上,空气中混合着萎靡的味道。
我合上门,落荒而逃。
妈妈如鹰般的眼审视着我,“你爸没吃饭吗?”
我诺诺连声,不知道怎么告诉她。
“招娣,你爸不在办公室吧?”
她贴心为我找了台阶,却不需要我回答。
我忽然有些可怜她,也可怜我自己。
“回去吧,回去好好学习,招娣。”
我饿着肚子回了学校,转眼到了暑假。
我考上了A大,妈妈也生下了男婴。
弟弟耀祖的百日宴办得很风光,所有人都在恭喜爸爸,妈妈的同事也都来了。
“老王,你如今也算儿女双全了。”
爸爸笑着和同事碰杯,笑得跟花一样。
“姐,你看你们家老王笑得多开心啊,还得是这带把的呢。”一个浓妆艳抹的阿姨用手逗了逗孩子,忽然想起我来,用夸张的声音打听,“听说你家闺女考得也不错?种子质量真好啊。”
妈妈这才有空看我,她把头昂得高高的,“一般一般,没少让我和他爸费心。对了,招娣,你在B大学什么专业来着?”
妈妈,我读的明明是A大啊。
或许在她眼中,我从来就是如此不堪,不论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弟弟一根手指头。
不然怎么弟弟挥舞了一下手,她就马上把目光移过去了。
阿姨见状又继续奉承着弟弟,说男孩一看就有福。
我找了个角落坐着,忽然瞥到个大肚的女人正急冲冲往里进。
我不认识她,但她的声音和那个下午一模一样。
“教授,你不会提上裤子不认人吧?”
那女人声音很大,会场一下子冷寂。
“正好双方领导都在,我要你和我结婚。”
3.
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在我十九岁生日的那天。
没有人关心我,他们忙着争夺还不说话的耀祖。
“他是我老王家的种,不跟我跟谁?”
爸爸竭力要抢孩子,妈妈哭得泪眼朦胧。
“耀祖也是我的儿啊,老王。孩子小,不能没有妈妈啊。”
妈妈死死抱紧耀祖不撒手,但爸爸没有丝毫怜惜的意思,反而觉得心烦。
“爸爸...妈妈...我做了鸡蛋面,先吃饭吧。”
我见他们打得火热,想要缓和气氛。
爸爸一把推开我,大声骂道,“滚开,碍事的东西,争宠也不会看时间。”
鸡蛋面撒了,被爸爸踩得稀碎。
妈妈趁机往后躲,反复喃喃,看弟弟有没有事。
“死东西,不要烫着我的耀祖呀,他还那么小。”
我眼泪直往心里流,默默拿起扫帚收拾残局。
爸爸嫌弃面条脏了他的皮鞋,把鞋脱下来放一边,又加入抢孩子的队伍。
“给我,把孩子给我,你头发长见识短能教好孩子吗?”
妈妈背过身去,这才发现我的存在,当即大声反驳。
“那她呢!那招娣不也考上B大了?我没有对不起你吧?”
这样的反驳让爸爸有些难堪,他甩手给了妈妈一拳。
“敢顶嘴?那还是不是因为她姓王?她不姓王,别说B大,上个中专都不错了。”
原来爸爸也不关心我考上哪里啊,我心里忽然很恨他,恨这个家。
“招娣——招娣——不要抢我的孩子啊——”
妈妈的尖叫把我拉回现实,我忽然联想到那次送饭,自然也生了忤逆的心思。
“你没资格说妈妈,是你在她怀孕的时候出轨,我送盒饭的时候看见了。”
爸爸和妈妈都愣了,连耀祖也停止了哭声。
“爸爸,在法律上和情理上都是你的不对。”
我的手握住扫帚,我的腿在发抖。
爸爸拿着皮鞋冲了过来,妈妈趁机夺门而出。
“杀人啦,杀人啦。”
警察把爸爸带走了,妈妈也没有回来。
等我再醒来时,是在妈妈工作的医院。
“可怜的孩子哟,昨天生日碰到这种糟心事。”
我的管床护士轻轻叹了口气,拨动输液管。
妈妈抱着耀祖愣了愣,她呆呆的看过去。
“小丽,你刚才说什么?”
名叫小丽的护士重复了一遍,妈妈沉默了。
她看向我的时候,我闭上了眼。
“招娣,今天想不想吃长寿面,妈妈给你做吧?”
我没有回答她,装作睡着了。
可是,她仍然把长寿面端到了我的床前。
因为我的缘故,法院把耀祖判给了妈妈。
而这件事后,妈妈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
寒假回来时她拉着我的手,问我在大学有没有处对象。
“你这样的女孩子,得好好谋划自己,不能稀里糊涂嫁给穷小子,也不能当人家的小三小四。”
我知道,那个女人给爸爸生了对龙凤胎,妈妈的精神更加失常了。
“我就一个要求,我年纪大了,带不动了。你是他亲姐姐,你得帮他。我女婿必须帮衬耀祖,给他买房买车。”
我想要把手抽走,却对上她浑浊的眼球。
“我给你找了个会疼人的,就是年纪大点,你去见见。”
4.
妈妈给我介绍的,是别的医院的医生。
那位医生自称男人四十一枝花,他认为本科学历有些低,最好读个研究生才好。
“好的先生,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我起身要走,却被他拉住手腕。
“走什么走,坐下来吃点?别嫌叔说话直,乖。”
见我坚辞不受,他马上换了一副面庞,和刚才判若两人。
“你怎么一点礼貌也不懂?要走也行,把这顿饭钱A了。”
这是高级餐厅,他料定我没钱,会委曲求全。
“......”
我确实没钱,爸爸自从那事后不肯给我生活费,妈妈也说要给耀祖留着买车买房。
“可以...分期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和蚊子一样小,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那位医生听了哈哈大笑,伸手就要拉我,强迫我坐在他的怀里,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只要你陪我,别说一顿,就是十顿八顿,叔也请得起的。”
我强忍住恶心躲开,旁边吃饭的男女对我指指点点,好像我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真不要脸,你看那个女的坐在那男的怀里,一点也不自爱。”
“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的年轻人天天想走捷径。”
酒店的经理见怪不怪,战战兢兢低头为新来的客人引路,有意把我挡得严严实实。
“陆公子,这边请。”
那位陆先生却没有迈动步子,我感受到他的目光向我扫来,带着探寻和责怪的意味。
“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坏老子好事?”
医生察觉到不对劲,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陆...陆时公子。”
医生松开了我,我忙站起来整理凌乱的衣服。
陆时冷笑一声,“李伯,好久不见。”
名叫李伯的医生冷汗直流,腆着脸陪着笑,像个孙子。
陆时从口袋掏出丝巾,弯腰为我擦了擦眼泪。
“别哭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我早已习惯一个人舔舐伤口,我以为我足够坚强。
可真的有人来问我怎么样的时候,我本来能忍住的委屈反而忍不住了。
陆时见我的眼泪越擦越多,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见我点头,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在前面带路。
一路无言,那样好的车,我连开车门都不会。
“小心碰头。”
他用手替我挡着,贴心得很,丝毫不介意。
我的心被他车里的古典音乐抚平,我不知回去怎么面对妈妈。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手机铃声打破了沉寂,是妈妈来兴师问罪的。
正好是红灯间隙,他见我迟迟不接,也就踩出了几分。
“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侧着头看向我,我的脸后知后觉红了。
这其中有少女的羞赫,同时也有名字的自卑。
“招娣。”
我轻声回答他,声音小到连自己都要听不清。
“......”
他推了推金丝边眼镜,面上显示出疑惑的神情。
“招娣,我叫招娣。”
电话铃声依然在急促响着,我的声音已经带了些哭腔。
他默默按了免提,对面是劈头盖脸的骂声。
“招娣你是不是有病啊?别不知天高地厚,李伯除了年纪大点,各方面不错。”
“招娣你挑什么呢你,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李伯答应了会帮衬耀祖,你挑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有爱心的男人了。”
“说话啊死丫头,接了电话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