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把程筱抱到医务室后，我就开始躲她。

她堵住我，「我不到90斤，你流那么多汗是体虚吧？」

打死我都不会说，我脸红流汗，是因为看见了她的内衣。

1

烈日炎炎，军训场上没有一点风。

突然，站在我前面的程筱，毫无征兆地向后倒。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然后就听到教官的吼声。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往医务室送。」

同学们的议论声一片。

「肯定是中暑了。」

「有可能是低血糖。」

我抱起她，迅速往医务室跑去。

程筱很轻，可由于抱着跑时动作幅度很大，我不小心碰到了她腋下的一片柔软。

低头时又隐隐约约看到了她的内衣。

大脑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轰」的一声。

完蛋玩意，这么紧张的时刻，我居然起了这样的念头。

烧，脸很烧，然后就是流汗。

我的军训帽子里，似乎藏着一个破了的水袋，汗从各个地方往外淌。

放她躺平后，我怕其他人看出我的异常，悄悄离开了医务室。

回宿舍洗了个冷水澡，我又仔细回想了一遍。

当时抱程筱时，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应该没有看出我的异样。

那两个跟在我后面跑的女同学，注意力也不会放在我脸上。

好悬，一桩英雄救美的好事，差点变成见色起意的事故。

军训结束那天，程筱堵住我。

「韩星，我还不到90斤。」

自从抱她去医务室之后，我有意无意躲着她。

想到自己当时的歪念，我看到她就会脸红，有时想到她也会。

「是要报体重吗？我138斤。」

她捂着嘴笑了一会，接着说道：「我后天的票回家，明天中午在学校北门口川味王请你吃饭。」

「吃什么饭？不是，我的意思是为啥吃饭？」

「我不到90斤，你一个大男生抱我一会儿就流那么多汗，是体虚吧？」

「啊？」

「开个玩笑，请你吃饭是为了感谢你。」

我点了点头便匆匆逃离。

脸烧得很厉害，要不是有很多同学在旁边，我恨不得把头埋到树坑里降温。

晚上舍友围住我，让我坦白交待。

男生八卦起来，一点不比女生弱。

「就是简单请我吃个饭。」

「这是要答谢你相救之恩，该不会以身相许吧？」

李元坤在我上铺，光着上半身，戴着眼镜。

斯文败类的优秀代言人。

「重庆女孩很辣的，到时候你小子可别怂了。」

「别忘了哥几个打的赌，第一个脱单的，每人要奉上500大洋的红包，刷歪歪。」

大家七嘴八舌的。

我拿出手机，看着程筱发给我的微信。

第一条「谢谢你」，第二条「都怪你……」。

谢什么我知道，怪我什么呢？

因为学校操场翻修，本应该在大一开学时的军训，被安排到大一暑假。

那天抱她去医务室之前，尽管我和程筱已经做了一年的同学，但对她的印象还是星星点点。

刚入学自我介绍时，知道了她是重庆人。

我们班，外省的同学很少。

某次深夜「卧谈会」上，有舍友评价她皮肤很好，很白。

篮球赛场边上，她是女生啦啦队里，语言动作最夸张的一个。

2

「韩星，我做你女朋友吧。」

「啊？好。」

突然觉得身下一凉，接着，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感从大腿快速传到我的脑部神经。

「谁打我？」

「韩猪手，你再不起床，约会就迟到了。」

脑袋很沉，原来刚才是一场梦。

昨晚大家喝了点酒，一直聊到后半夜，没睡好。

洗漱后已到11点半，该去赴约了。

「大哥，你第一次跟女生约会，就穿篮球队服去？」

「汉子婊，幸亏没练出腹肌，要不然这小子肯定会光膀子去的。」

其实我没想那么多。

这么热的天，穿凉爽一点挺好。

我到的时候程筱已经在，包厢里就我们俩人。

坐了不到两分钟，那股熟悉的烧热感又来了。

「你很渴吗？」

「没有，不渴。」

「不渴？不渴你连着喝了5杯水，还没吃饭呢，你先水饱了。」

看着程筱不解的眼神，我尴尬地放下手里攥着的水杯。

其实我真不渴，我只想想在手里拿点什么东西，可这桌上除了餐具就是水杯。

拿着水杯不喝水，似乎有些怪。

服务员来上菜算是拯救了我，我的两只手快搓破皮了。

「你好，香辣猪蹄，你们的菜上齐了，有需要再喊我。」

香辣猪蹄？

我感觉不妙，果然，服务员出去后，程筱看着我笑。

「这帮畜生。」我小声怒骂。

「不怪他们，请你吃饭得有诚意，我就提前问问他们你爱吃啥，结果不小心知道了这个秘密，韩猪手，挺可爱的称呼。」

我从小就爱吃猪蹄，跟舍友每次聚餐，猪蹄都是我必点的，所以喜提了这个外号。

「他们说你很喜欢这个称呼，让我一定当你面多叫几遍。」

看程筱的样子，她好像真不知道这个称呼背后的意思。

我还以为她是在有意试探我。

一番思想斗争后，我还是决定告诉她，不然以后会闹大笑话的。

我们这边的方言，把咸（xian）读作韩（han）。

我舍友们叫的是咸（han）猪手，因为我姓韩，大家以为是韩猪手。

「一个女生冲着一个男生喊咸猪手，似乎不太好。」

程筱瞬间脸红了，低下头开始干饭。

不知道为啥，提到「咸猪手」，我突然想到那天抱她去医务室的场面。

我也瞬间脸红。

来倒水的服务员，还以为我俩热，把空调降了几度。

「我那天是低血糖……」

其实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担心，怕她问我那天下午抱她的事。

尽管想好的说辞在脑海里过了很多遍，但当她问起来时，我还是紧张了。

说话时甚至站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那天我先扶住你，但你昏迷了，教官喊着往医务室送，我没多想就抱起你跑，我之前又没抱过女孩，可能抱得太紧了。」

看着她疑惑的眼神，我继续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应该再喊个人抬你去……」

「你误会了，我是想说谢谢你。」

原来是谢我，吓死我了。

「那你发微信说怪我。」

「原来你收到微信了，我还以为发错人了。不过这事确实怪你，你打一场球都不怎么出汗，我还不到九十斤，从操场到医务室就那么点路程。她们都说是因为我太重了，才把你累得满头大汗，脸红脖子粗。」

我没敢解释，怕越描越黑，但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

估计是那俩女生把我当时的窘态跟她说了。

晚上她给我发微信。

「你第一次抱女生，我也是第一次被别的男生抱，扯平了。」

扯平了，账是这么算的？

3

「周六到校，晚上在北门口川味王聚餐，有惊喜。」

李元坤在群里发的消息像一颗炸弹，沉寂了一个多月的「502光棍群」瞬间活跃了起来。

「你小子暑假也不闲着，要官宣了？」

「翻译翻译，什么他妈的叫惊喜？」

「需要提前准备500的份子钱吗？」

「帮你带一盒计生用品？」

……

下面的聊天内容，不够播出标准，不能展示了。

其实这个暑假挺无聊的，上学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盼望着开学。

直到在饭馆门口见到程筱，我才明白李元坤说的惊喜，居然是和程筱她们宿舍联谊。

我内心窃喜，同时又有些紧张，因为程筱就坐在我旁边。

吃饭时几个男生很活跃，除了我。

兰州的秋天一点不热，但我还是止不住的流汗。

「看来你不是累的，而是虚的，我们程大美女还以为自己太胖了。」

程筱的舍友小清一脸坏笑看着我，我明白她的意思。

「你可以说韩星脑子不行，但就身体素质而言，我敢说咱们学校的体育生，都没几个能比得上他。」

李元坤帮我解围，被小清瞪了一眼，他接着说道：

「韩星，我问你个问题，你要从实招来。」

「你当时抱着我们程大美女，是什么感觉？」

「不要思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小清问的是一道送命题。

一股火辣的感觉瞬间上头，尤其我的脸，像是被火烤。

我低头瞅了眼程筱，碰巧和她四目相对。

奇怪，看她的眼神，似乎也在等我的答案。

「我猜对了，他就是见色起意。」

「别乱说，韩星兄弟那叫英雄救美。」

你们吵吧，打死我都不会承认见色起意的。

事情慢慢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我会经常翻出军训时的照片视频，一边看一边笑。

当然，我存的照片视频，都有她，也有我。

上课时，我会坐到离她不是很远的斜后方，偷偷瞄她。

有一次我正看着她出神，没想到她突然转过头。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之后她换座位到我旁边。

「你在偷窥我？」

上课后，程筱在笔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把本子推给我。

「我正好看到你那个方位。」

「还在生气？」

生气？

好好的我生什么气？

我画了个问号。

「没生气干嘛躲着我，都好几次了，以为我没看见？」

这下躲不过去了，我只能实话实写。

「我不好意思见你。」

「小清乱说的，那不是我的意思。」

还没想好怎么写，程筱突然俯在我耳边，说了句让我很久都忘不了的话。

「见色起意很正常，难道我不配让你见色起意？」

我不敢看她，却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先是耳朵烧，然后整个脸又开始烧了。

没办法，这都快成条件反射了。

下课前，程筱塞给我一张纸条。

「周六骑车踏青，早上九点北门口见。」

4

其实很久以后，我都能记起那天早上的场景。

那时秋风微微，爽而不凉。

程筱穿着一身蓝白运动服，推着自行车，和她头上不知何时落上的一小片红枫叶，慢慢朝我走来。

到跟前时，我很小心地取掉她头上那片红枫叶，装进我的口袋里。

亦如几年后在穆王府，林殊哥哥轻轻拂去霓凰郡主头上掉落的梅花。

半道上，程筱突然想去买墨镜，我拗不过她，只能一起去。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特别后悔这个决定。

如果当初不去买墨镜，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进店之后，程筱似乎没有看上的。也是，这店里的墨镜，价格太高了。

她挑了一款，非得让我试。

我其实很不情愿，尤其是看见标价后。

就在售货员把墨镜递给我时，意外发生了。

镜腿和镜框连接处的螺丝似乎松了，我接住了镜腿，镜框直接掉地上了。

「先生，我们可以帮您把镜腿修好，但这太阳镜您得买下来。」

「什么意思，强买强卖？」

好家伙，黑店吧，就这一下，我两个月的生活费没了，换来这么个破墨镜。

「先生，这是您试戴时的失误造成的。」

说完指了一下柜台上的标语：试戴时轻拿轻放，造成损失，照价赔付。

我正准备跟售货员争辩，一旁的程筱却说了一句让我意想不到的话。

「你修好，这眼镜我们要了。」

「她这明显是讹人，你看不出来吗？」

我把程筱拉到一旁，那个价格很让人头疼。

程筱似乎无所谓，走过去跟那个售货员交代着什么。

「不用修了，我要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这是咱俩第一次出来玩，别为这么点钱弄得不开心。」

这么点钱？

大姐，这可是我两个月的生活费。

「你干什么，又不是让你掏钱？」

我本来真要报警的，没想到程筱夺走我的手机，冲我喊了一句。

我静静地看着她，脑子里像演电影一般，暂停在一处。

李元坤曾对我说，程筱是个小富婆，还让我抓紧把这碗软饭，吃到嘴里。

她口中的「这点钱」，可是我两个月的生活费。

「你有钱，你买得起，我没钱，我买不起。」

我骑着车发疯一般往学校冲去，背后隐隐约约有程筱的叫喊声。

我一句没听清。

「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

我喊着张雨生的歌，想把身上的力气全部喊完。

快到校门口时，我撞上了一个卖水果爷爷的小三轮。

「小伙子，人没事吧？」

我瞬间鼻子一酸，眼泪快要出来时，赶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面前有些苹果还在往远处滚。

「人没事就好。」

不顾老爷爷的再三推辞，我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塞给他，然后拿起地上一个苹果，狠狠咬了一口。

「这个，我买得起。」

5

回到宿舍时，天已经黑了。

「你跑哪去了，电话关机。」

一进门，李元坤就迎了上来，我没理他，径直躺到床上。

「小清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说程筱跟你出去一趟，回来一直在宿舍哭，最后一个电话，是十分钟前打的，问你回来没？」

李元坤把他的手机怼到我脸上，我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没电了。」

其实我关机了，关机前程筱就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我都没接。

几个舍友一通分析，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全是我的错。

我懒得跟他们争辩。

下午在黄河边时，我不止一次告诫自己，绝不能再去找她。

但此刻，两条腿像不受控制，慢慢挪到了程筱宿舍楼下。

「我在你们宿舍楼下。」

「好。」

消息秒回，但人没有秒现。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我强压着心中的情绪，挤出一句话，「我还没吃饭，有点饿了。」

「我也是。」

「那蹄花虾干锅？」

「好。」

吃饭时，我俩心照不宣，都没有提墨镜的事，这之后，也再没有提过。

但这件事像一根刺，等我意识到它是根刺时，它已经扎得很深了。

我们似乎和以前一样，又似乎不一样。

我们偶尔会约着在川味王吃饭。

只是有一点，她跟我聊天时，不再像之前那般大大咧咧。

反而有点刻意，刻意到小心翼翼。

好几次我都冲到她们宿舍楼下了，但最终还是没敢叫她。

就像李元坤嘴里常说的那句鸡汤。

「男人啊，最怕在没有能力的时候，遇到了想要照顾一生的人。」

我很担心这时候表白，不会使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只会让我满盘皆输。

我能做的，就是在节日生日，卡点给她送祝福。

有一次，她和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给我发了条语音。

「韩星，你说咱俩是什么关系？」

我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打下几个字。

「你是我关系最好的异性朋友，没有之一。」

6

这二年我在学校弄了个传媒工作室，她游遍了甘肃周边。

敦煌，甘南草原，河西走廊，麦积山崆峒山，炳灵石窟，等等。

每到一处，她都会在朋友圈打卡，我连个赞都不敢点。

直到大四的初冬，我看到她发了朋友圈。

「想看雪。」

过了几天，她又发了一条。

「老天下场雪吧，这是我在兰州的最后一个冬天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尤其看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

编辑了好几次微信，还是不满意。

该怎么说才能让她以为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陪她完成一个心愿。

其实，我还是怕她拒绝。

突然，手机一震，她发了个「？」。

悲催，忘了「对方正在输入」了。

来不及多想，我赶紧敲了几个字发过去。

「兰山的雪景很漂亮，我带你去。」

「好。」

我把要带程筱去兰山看雪的事告诉舍友。

李元坤他们表示怀疑，因为他们没见过程筱发朋友圈。

大四不考研，天天像过年，谁知道这帮家伙一天到晚关注啥呢。

天气确实给力，我们一到兰山山顶，雪就开始下。

漫天白雪飞舞，很震撼。

程筱开心地像个孩子，跑跑跳跳的，一直喊着让我给她多拍几张照片。

我有点恍惚，多久了，再没见过她这样的笑容。

不多时，我俩已经成为白头翁。

我点了支烟，在雪地上写下一行字。

「今朝同淋雪，也算共白头。」

「我记得应该是他朝若能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我记错了。」

初冬的第一场雪，落地不久就开始化。

我们吃完柴火鸡已到下午两点多，路面上已经没积雪了。

那天晚上，我看到她发的朋友圈，九宫格中间，是我写在地上的那句诗。

我记着写完一会我就抹掉了，不知道她啥时候拍的照片。

配文是：盗用某人的盗版诗。

这不是盗版诗，这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7

我的传媒工作室，最终没能逃过创业公司活不过三年的魔咒。

好在投入不大，没亏多少钱。

注销完成那天，我拉着宿舍几个兄弟，喝了场大酒。

我想醉，把舌头喝大了，把腿喝软了，但脑子却愈发清醒。

之后我们又去K歌。

我声嘶力竭地吼着「我的未来不是梦」，他们柔情满满地唱着「后来」。

我也很想唱「后来」，但不敢唱。

我怕真像歌词里写的那样。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那晚我做了个决定，我要当面向程筱表白心意。

我要往她跟前再多走一步，即便满盘皆输。

可我现在还能输到哪去呢？

几个舍友帮我想了好几个场景。

比如，说我生病住院了，程筱来看我，我突然表白。

比如，去电影院。

李元坤的计划是骗程筱到操场，然后我突然抱起她，快速跑到医务室。

他们几个在医务室门口摆些桃心什么的，充当气氛组。

「跑跑当年的老路，找找当年的感觉。」

他似乎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就差拿鼻孔看我了。

「想法倒是不错，只是这二年，确实有些虚，我怕还没到医务室，就跑不动了。」

「没用的东西。」

春节后我约了程筱两次，她都说忙，没时间。

我一度怀疑是宿舍里谁泄密，程筱知道我要表白，所以不敢赴约。

4月份，离毕业只有两个月。

程筱发消息给我，想去中山桥看夜景。

中山桥是兰州的标志之一，很多人来兰州，除了吃一碗牛肉面，中山桥是必去的。

我俩站在桥上，盯着看黄河。

来这里很多次了，我第一次发现，盯着河水看会晕，整个桥载着自己，很快速地往后移动。

我主动打开了话题，第一波当然是「忆往昔」。

但事与愿违，桥上人很多，风很大，我几乎是扯着嗓子，有几次不得不俯在她耳边说话。

根本烘托不出想要的那种氛围。

走到桥的南边，那儿立了一块大石头，黄河第一桥。

合影之后，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