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巴沙尔·阿萨德政府的倒台,目前网上出现了这么一种分析。
观点大致如下:
阿萨德政权之所以倒台,主要原因就是没钱,因为他把钱都用来补贴老百姓的阿拉伯大饼了,搞得没钱养军队,按时发军饷。老百姓挨饿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军队缺少粮饷军属们挨饿。这方面,你看看半岛那边是如何用“先军政治”进行粮食分配的。
这种说法,乍一看有点道理,但细品品又似乎过于简单化了。
好了,咱们还是有必要先说一下这种阿拉伯大饼。
阿拉伯大饼外形和新疆的囊很相似,个头很大,发面的,通常分两种形式:
一种是享受政府补贴,由政府指定的售卖点出售的“限购版”(比如叙利亚阿萨德政府是一个家庭限购一袋,一袋装有7张饼),凭卡购买,价格固定且极其便宜,几乎接近于免费,但有时候可能会掺杂着很多粗粮,口感不太行;
另一种是非限购的,直接拿钱买,走市场价,白面的,口感优于前者。
长期以来,前者的那种享受政府补贴大饼也并非叙利亚独有,属于各个阿拉伯国家的普遍操作。
比如,在埃及方言中,“大饼”和“生活”就是一个词。
毕竟,再草台班子的政府也能想明白,要保持“大局稳定”,最关键的就是让老百姓先吃上饭。
因此,阿拉伯大饼,一直被誉为“社会的稳定剂”,也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红线。
非常说明问题的,就看当年的“阿拉伯之春”。
那是2010年,受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经济危机影响,国际油价等大宗商品的交易价格开始下行。中东地区的产业比较单一,主要盈利行业就是能源相关领域,这导致各国经济备受打击,运行困难。
当年底,埃及民间开始疯狂流传——政府补贴不起了,阿拉伯大饼即将涨价!
要知道,埃及的大饼几十年来价格都没有变过。上次涨价,还是1977年的萨达特政府。
一时间,人心惶惶,暗流涌动。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2010年12月17日,突尼斯卖水果的小商贩布瓦吉吉在遭到警察侮辱并被没收货物后愤然自焚,年仅26岁。
布瓦吉吉身上的这把火,直接点燃了“阿拉伯之春”。
2011年1月14日,已经无法控制局势的突尼斯总统本·阿里宣布辞职流亡到沙特。
一周后,在社交媒体的不断鼓动下,埃及民众在解放广场发起大规模抗议,要求结束胡斯尼·穆巴拉克的“独裁统治”(从1981年开始,他就一直在当埃及总统,因而被戏称为“现代法老”)。
(穆巴拉克夫妇)
紧急时刻,穆巴拉克总统为了安抚民心,特意发表全国讲话,其中专门强调政府补贴的大饼“将不会涨价”并保障供应。
然而,埃及人民不买账,还要继续折腾。
最终,穆巴拉克下台并身陷囹圄;宗教派领导人,穆兄会出身的穆罕默德·穆尔西做了埃及总统。
当年,“阿拉伯之春”席卷之处,曾经看似根基稳固、“千秋万代”的中东世俗政府相继倒台。
那以后,男人的大胡子,女人的头巾,这些曾经被前政府定义成“落后习俗”进行持续打压的旧传统,竟然很快就成了社会常态。
不过,穆尔西当了埃及总统后,除了对宗教的一腔热情,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治国理政才能,还被指控贪腐和滥用职权。2013年,情报局局长阿卜杜勒·塞西发动军事政变,取代了穆尔西。
埃及再次回归世俗派领导人。埃及政府补贴的大饼经历了那么多血雨腥风,依旧还是1977年的价格。
(塞西和阿萨德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好了,咱们再说回叙利亚。
从埃及的教训中咱们也能看出来,在阿拉伯世界里,无论是哪个国家,哪届政府,都不敢轻易触碰大饼补贴这个敏感问题。经济再困难,也不行。
发大饼,本就是那些不够“土豪”的阿拉伯国家的共同政策,他们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失业问题,无法解决通胀问题,无法解决粮价问题。换而言之,他们无法建立一个稳定的社会和良性经济循环,他们无法克服自身的缺陷,无法靠自己拯救自己。于是,大饼,就成了老百姓和政府之间的纽带,国家认同感的重要来源之一。
可以说,如果叙利亚的阿萨德政府不能将大饼依旧维持在一个“不可思议”的超低价格,或许早在2011年的上一轮内战之初,就已经垮掉了。
换到当下,难道阿萨德政权减少对大饼的补贴,拿发大饼的钱去养兵,就能拯救阿萨德王朝了吗?
不,它只会更快的崩溃。食不果腹的人民,唯一能做的,就是推翻这个政府。
要么死给你看,要么看着你死。
试想,在一个城市居民失业超过一半的国家,如果不发大饼会发生什么?
即便它坚持发大饼,在“阿拉伯之春”后硬撑了十几年,最终还是垮了。
原来,叙利亚人民要的是“大饼+自由”。
而且,在很多叙利亚人看来,“自由”能给他们带来更美味且不限量的“大饼”。
他们难道忘了,十多年前的“阿拉伯之春”时,叙利亚人也是这样被“画饼”的。
相比当年的埃及,如今叙利亚的内外环境,简直堪称“地狱级别”。
对于叙利亚新政府而言,阿萨德的困境也是他们的困境。
在叙利亚,任何一届政府要想坐稳政权,都必须同时做到两点:
一是要能打;二是要会搞钱。缺一不可。
多年来,全国八成以上的油田和粮田都在美军扶持的库尔德人控制区,这些地方还有美军驻扎。
在美军的把持下,库尔德人控制区严禁一粒粮食,一滴石油进入叙利亚其他地区。粮食过剩就直接在地里烧掉,也不给叙利亚政府。可以说是心狠手辣比以色列都不分上下。
(2020年5月,美军阿帕奇直升机在叙利亚东北地区投放燃烧物质,焚烧了两万公顷以上的成熟麦田)。
另外,出于美国人的压力,再加上动荡的环境,极少有国家会去叙利亚进行大规模投资。而给叙利亚经济最后一击的,则是美国的凯撒法案,直接让叙利亚经济彻底丧失了恢复的希望。
2020年6月《凯撒法案》通过后,叙利亚与国际社会的贸易就基本上被完全冻结。几乎所有企业都无法不经制裁的向叙利亚进行投资。
整个2023年,叙利亚的中央财政收入仅有8亿美元,还不如咱们的一个国家级贫困县。这些资金要扛住土耳其、反政府武装、极端组织、库尔德分裂势力、美国封锁;还要负责维持全国的水电供应,免费公立教育,燃气与大饼补助,长期入不敷出,就连政府雇员和军队的工资都无法维持。
然而,正如前面说得那样,对于反对派组建的叙利亚新政府而言,阿萨德的困境也是他们的困境。
首先,如今的叙利亚临时政府主导者,阿布·穆罕默德·朱拉尼,以及他领导的“解放沙姆组织”(HTS),不仅反对阿萨德政权,同时也被美英、欧盟、俄罗斯,还有咱们中国,以及联合国认定为了“恐怖组织”。
要知道,HTS的前身“努斯拉阵线”曾经先后委身于两个老大——伊斯兰国和基地组织。
虽然最近这些年,朱拉尼一直在努力洗白HTS,试图摆脱“恐怖分子”的标签,不断跟西方牵线搭桥,甚至连行头都换了。
但关键是,这位1982年出生现年42岁的朱大帅,他只是联合推翻阿萨德政权的主要军事领导人,事成之后,其余武装派别都各有诉求,会不会继续听他的,还真不好说。
对外,朱拉尼最近一直宣称,要通过圣战恢复叙利亚民主,打倒境外势力(伊朗,俄罗斯)扶持的傀儡政府。还承诺保护异教徒和少数群体,保障女性权利,并欢迎国际媒体和组织派人来监督。
然而,就算朱大帅真打算这么干,有没有执行力还得另说。
或者,咱们先不考虑其他势力,单看HTS里面,其实就已经是鱼龙混杂的了,一堆的“山头”。
所以我们才会看到后阿萨德的叙利亚,有些地方逼女人穿罩袍,不让开车;有的地方却能在基督教聚居区的圣诞树下自拍,完全各行其是。
此外,最近各地的抢劫杀人和宗教、族群报复等恶性事件层出不穷,朱大帅作为名义上最高领导,似乎很难完全约束的了手下。
还有军事方面,由于政府军的躺平,反政府武装又无力接管,导致以色列趁乱摧毁了叙利亚防空设施。紧接着,以色列首次开进了戈兰高地缓冲区。
要知道,上一轮叙利亚内战都打成那样了,以色列都没敢派兵上去。
而更让人唏嘘的是。有关以色列开进戈兰高地缓冲区的行动,公开发表谴责抗议的,都是埃及、约旦等国的外交部。
戈兰高地可是叙利亚领土啊,叙利亚外交部呢?
别说是外交部,整个叙利亚行政、海关、税收和工商管理体系也几近一种停摆的状态。更别提执行“大饼补贴”的相关部门了。
反政府武装里的很多派系,它们仅仅是宗教军阀——只想拥有掌控国家的权力却又不想承担管理和发展国家的义务。或者压根就不会治理国家。
更糟糕的是,早前阿萨德政府的大饼,主要来源正是俄罗斯的粮食援助。
毕竟,俄罗斯在叙利亚的6个军事基地,也不是白用的。
如今,这部分的救济粮援助断绝,新政府要如何维持大饼补贴,还真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在台下时,可以靠“画饼”积聚人气搞动员;一旦上台,可是要真正发大饼的。
最后一句话形容:羊圈垮了,是羊的自由,也是狼的狂欢。
但不妨碍羊享受这片刻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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