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代的“善史书”风气开始,古今书体并行与书家兼擅诸体即成为传统,历代相沿不变。考其文化根源,有两点值得注意。
其一,如《汉书·艺文志》所言,“皆所以通知古今文字、摹印章,书蟠信”,即古今书体有不同用途的分工和文化上的象征涵义。唐代书学生课业有《说文》《字林》《三体石经》,前两种字书是通知古今文字,石经为古文、篆、隶三种古体的标准字样。书学生考试以文字学为先,“取通训话,兼会杂体”,东汉乐成靖王刘党“善史书,喜正文字”的个人喜好被改造成制度固定下来。善书必须明字,论书亦必先称述文字,文字观成为书法观的基础。如此,则书家兼擅诸体,即有着文字与书法艺术上的双重意义,书家以此自矜,论者以之为能,而赏悦评说大都偏重于艺术,也是很明确的。这条线索的鼎盛时期在汉唐,宋以后重书法而废字学,但兼擅诸体的风气不改。
《 汉书·艺文志》
这条线索还有一个重要的分支,即古今书体兼融的书写与审美。例如,《笔阵图》主张楷书应兼融篆书、章草、八分、飞白、鸽头、古隶;《书谱》提倡“熔铸虫、篆,陶均草、隶”,以达到“体五材之并用,仪形不极;象八音之迭起,感会无方”的理想境界。
孙过庭草书《书谱》
其二,汉唐时期,篆隶先后成为古体,其文化涵义与审美体验也随之有所改变。首先,从篆体题署宫观城朗、铭刻碑额开始,其端庄典雅的书体美即被视为汉字古典形式的代表,受到尊崇而历代沿用。其次,八分隶书成为继小篆之后的正体典范,被广泛用于铭刻碑喝,位置相当突出,因以易名曰“铭石书”。张怀灌《评书药石论》认为“惟题署及八分则肥密可也”,就是随用途与时尚的变化而做出的审美调节。第三,篆隶古体与楷行草并行,时刻在提示人们统观数千年书法,把历史作为一个共存共荣的整体来审视,使传统文化艺术精神成为一种可以看得见、能够把握到的历史实在,与现实的人、现实的生活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导引人们去认识正统和典范,在实践中体味书法艺术所具有的秩序感与伦理、教化涵义。第四,汉唐时期,以小篆演化成悬针、垂露、倒薤"、玉著、铁线等多种体式风格,隶书则衍生出飞白、再由单一的飞白发展到各体飞白,篆隶字形还被借来改造出大量的美化装饰性书体,其中无论是艺术的发展与风格变迁,还是好事者以意为之的文字游戏,均不影响篆隶古体的尊崇地位,也不失为导引人们复归造字本源的津梁,以及对书法艺术之哲学的和理论的思考。第五,在古人心目中,小篆是从造字到全部古体的缩影,它所承载的文化与审美信息,远远超出其书体式样本身。
今天看来,有些观点并不正确,但古人是确信不疑的。古人在书体上注人的文化涵义和热情,只有统观三千年书法史与书论中的相关记叙,才有可能窥其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