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书法史概述

守拙文化艺术 2023-05-07 11:25:24

隋朝一统天下,南北书风随之自然融合,渐趋中和,可谓上接北朝,下启三唐。惟其立国短暂,仅30馀 年,所见书法不夥,且以碑、志为主,尤以楷书为多。其结体大抵可分为“斜画紧结”和“平画宽结”两类。前者 来自北魏、东晋,其中峻严方饰一路,以《董美人》、《苏 孝慈》为代表;平正和美一路,以智永《真草千字文》、 丁道护《瞥法寺碑》为代表,下开欧阳询、虞世南的格局。后者出自北周、北齐,秀朗细挺的如《龙藏寺》,浑 厚圆劲的如《曹植庙碑》、《章仇氏造像》,已见褚遂良、 颜真卿的先声。至于诸体参杂的书法,如《青州默曹 碑》,隶中见篆;《曹植庙碑》,楷间参用篆、隶,虽是东 魏旧习,也已别开生面。颜真卿的《裴将军诗》,楷书中 掺杂行草,便是隋时的遗风。

《裴将军诗帖拓本》

隋代书家,似难界定,不是发迹周、陈,便见成名 初唐,如赵文渊为后周书学博士,智永乃陈之高僧,至 于欧阳询、虞世南,至暮年发初,则当归之于初唐。若必举列为典型,以卒隋者为限,其可称述,惟智永、丁道护两人。

唐初,军国多务,未遑改制,一切仍因循旧制,沿袭杨隋风规。当时人士,大都经历陈、隋两朝,虽政治上各抱宏志,希望能在李唐新王朝施展才智,事业上有一番建树,如虞世南“意存砥柱,拟浣宫艳之旧”,终因暮齿,积习难改,书写手段一无更变,仅更趋精密、纯青而已。

初唐时期楷书

至贞观年间,社会安定,封建经济日益繁荣,一切制度也渐具李唐 规模,唐太宗李世民又喜好书法,出重金收集三吴遗迹,藏入内府,君臣 共相赏玩。尤重王羲之之书,亲自为《晋书》撰写右军传赞,有称:“评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心慕手追,此人而已。”不特虞世南书出王氏,誉之“书绝”,褚遂良亦因“甚得逸少之体”,即日召 为侍书。上之所好,下必行之,研习王字,蔚为风尚。同时,以书育人,直仿北周,国子监六学,书学居其一,设置书学博士主持之。又承汉制,以 书取士,科举六科,书占其一,官员铃选,“身、言、书、判”四才,“楷书遒 美”为其先决条件;同时,制举又经常设置如书判拔萃诸科,专事升擢善 书的官员,即使流外吏胥的叙用,也明言以“工书”为首务。由是,藉书入仕,擢居要津者不乏其人。朝廷据此取士,世俗以此相高,利禄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临书习字,风气日炽。

褚遂良书法作品《雁塔圣教序》

其后,有唐帝王如高宗、睿宗、武后、玄宗,也能秉承遣风,并重书 法。尤其武后,“顺天经而永保先业”③,藏皮赏玩,不下太宗,惟搜括法 书,不见一个赚字。如王方庆献历代先祖遗迹,知其宝重,似见献者勉 强,乃不夺其志,摹写留内后,竟全数装潢归还之。此事虽小,亦见高明, 唐一代帝王几无人可及。联想到肃宗,因贩书人穆聿强括王方庆家武后 所还书,白身授长史,此事,或岀集贤院之请,然较之武后,自有天壤之 别。至于唐玄宗,出自其父睿宗之熏陶,规模尚古,偏重隶书,且延揽名 贤,善书者如韩择木、蔡有邻、顾诫奢以及吕向诸人,或聘为侍书,或充 任学士,顾问于左右,竞为其用。《述书赋》论其书,有称:“开元应乾,神 武聪明。风骨巨丽,碑版峥峠。思如泉而吐凤,笔为海而吞鲸。诸子多艺, 天宝之际。迹且师于翰林,嗟源浅而波细。”其“迹且师于翰林”者,道岀玄宗隶书之所出。翰苑书人之声望地位,自可想见。开元、天宝年间,翰 苑之外,集贤院亦是书家荟萃之地,著名者如贺知章、吕向、赵冬曦、韦 述、卫包、史惟则,皆为院中善书人,至于徐浩,虽成名于肃、代两朝,然其 之明鉴善书,实基于早年任职院内八年行政事务官之时。唐代馆阁书家 尤盛,与唐玄宗重视经籍图书、完善馆阁制度、礼遇学士、注重艺文有关。

《述书赋》

有唐帝王重视书法,其经世济用,虽然意在文字,是以楷正为尚,即 使如唐太宗、武则天、唐玄宗诸位,留心真迹,赏玩传习;君臣论书,倡导 新风,亦或出于粉饰治具的需要,但客观上却有力地推动了书法艺术的繁荣和发展。所以,有唐一代书法之盛行,名书家之辈出,可谓远迈魏、晋,后盖宋、元、明、清。

有唐一代书法,略可分成初唐、盛中唐、晚唐三期。

初唐,唐太宗崇尚右军,注重骨力,丰神劲拔,以真、行书为胜。是 时,欧阳询具八体之能,尤以真、行书,自成一体,“森森焉若武库矛戟, 风神严于智永,润色寡于虞世南……自羊(欣)、薄(绍之)以后,略无勅 敌,唯永公特以训兵精炼,议欲旗鼓相当。欧以猛锐长驱,永乃闭壁固 守”。其比肩智永,可谓雄峙一时。然囿于时尚,终逊于虞世南。欧、虞 之书,张怀曜《书断》曾加比较,有云:“欧之与虞,可谓智均力敌,亦犹韩 卢之追东郭邠也。论其成体,则虞所不逮。欧若猛将深入,时或不利;虞 若行人妙选,罕有失辞。虞则内含刚柔,欧则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 为优。”“君子藏器”,不独张氏一己之见,亦乃时风之所向。然而,虞世南 纯粹是王献之“今体”善继人,且入唐后,书契之作,意在记言应用,虽渐 加遒劲,更见雅正,但是积习久深,未见改易,所“恭守无舍”者仍是智永 制度。武后书论家李嗣真评述初唐书家,允居上流三品者惟欧阳询、虞 世南、褚遂良三人。其虽有碍于武后之不容褚氏,多作贬词如“丰艳雕刻”,“恨乏自然”,“褚传羲制,邈乎天壤”,然亦记“褚氏临写右军,亦为 高足”,“盛为当今所尚”。“盛为当今所尚”者,道出褚氏当时之影响。有 唐楷书著名者如薛稷、薛曜以及后之徐浩、颜真卿,莫不承其流风,复启 后昆;显庆至开元各碑志,书法出自习褚或近褚者亦十有八九。初唐三 家,开启李唐门户者实褚氏其人。

盛中唐,唐玄宗推重隶书,宽博华丽,一改翰苑旧习,影响所及,行、 楷、篆、草,适时应变,齐趋厚硕,终于新境大开,各成规矩,茂逸圆劲,而 为盛唐气象。

有唐隶书,初则承传魏晋遗习,隶、楷混杂,似隶似楷,或隶形少而 楷势多,或楷形多而隶势少,莫不随笔所致,依刀而见。即使著名如欧阳 询,其崇尚汉法,铭石谨严,且刻手高明,形神不失,亦不免挑拔险峻,隐见楷法。惟经唐玄宗登高一呼,顿成气候,丰碑巨碣,几占泰半。卢藏用、 张庭珪启发丁前,梁昇卿、郭谦光光大于开元初叶,至吕向、蔡有邻、韩 择木、史惟则诸人出,馆阁书体乃藉玄宗之峥除碑版,大行于世。其结体 运笔,出自魏碑而加警策,严整平满,一改初唐模规;丰丽圆厚,遂成唐隶新体。

真、行之书,朝野通行,自古以来,并为大宗。其间人材济济,各领风 骚。李邕用笔坚劲,纵横一时;徐浩运用精熟,名重三朝;尤其张旭,为一 代宗师,其弘八法,演五势,备九用,启发中晚唐楷书之格局,影响更见 深远。大抵初、盛唐,并用二王行法,多出之于怀仁所集王字《圣教》,至 徐浩、颜真卿出,始见篆、隶笔势,雄健厚硕,遂为盛唐典型。按米芾《海岳名言》所称:“开元以来,缘明皇字体肥俗,始有徐浩,以合时君所好。” 参司空图《书屏记》所记时论,谓徐浩之书如“怒猊抉石,渴骥奔泉”,其 怒猊之抉石,渴马之奔水,岂属肥俗之状?又参徐浩之论书,“夫鹰隼乏 彩,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犖翟备色,而翱翔百步,肉丰而力沈 也。若藻耀而高翔,书之凤凰矣”⑤。其又何尝迎合时尚,力崇肥俗?况且, 徐浩功名成就,乃在肃、代两朝,当时明皇之书,已见轻视,上引《述书赋》所评“迹且师于翰林,嗟源浅而波细”者,便是。窦最为徐浩之友,且 属下僚,其所言者自当知晓。联想到米芾有称“徐浩为颜真卿辟客”,徐 浩较之鲁公,年纪、职事并高,且属元载集团,为别一营垒中人,斯殆不 知徐浩其人故也。其实,徐浩之真、行书,虽囿于绳律,或有乏韵致,然参入隶法,亦不失为盛唐新风之始肇者,且久居中书,职掌集贤,声望之崇,影响之大,无人可及。中唐以后,墓志书法大多从其而出。

《三藏圣教序》

草书,贺知章、张旭并见著名,尤以张旭,减省王字,肆其意恣,雄逸 气象,卓然而为盛唐典型。其又精绝楷书,且正、草并施,回互兼涉,为唐 代书法壇变之中枢。后之怀素,劲拔怒张,或誉之“以狂继颠”气 中唐草 书,大都岀自僧人,是固属张扬外学,实乃释门戒律太多,禁锢过重,藉 此而聊适意气,畅发胸襟者也。吕总《续书评》记有唐草书12人,怀素忝 列末位,惟张旭、孙虔礼以下如张怀璀(其自诩数百年间拟可独步)、鄂 彤(怀素姨表,曾为其传张旭笔法)诸士大夫之类,并不见书迹流存。

篆书则首推李阳冰,其玉箸篆,劲利豪爽,盖为有唐新体。其始见称 于《述书赋》,复延誉于《续书评》,至朱长文《续书断》,以神、妙、能三品 评述历代书家,阳冰乃与张旭、颜真卿三人并列为“杰立特出”之“神 品”,且有言:“自阳冰后,虽馀风所激,学者不坠,然未有能企及之者。” “学者不坠”,纵观中唐以后作篆者如李庾、唐玄度及毛伯贞诸人之书, 朱长文之评,洵为不虚,足见李阳冰影响之深远。同时,史惟则、瞿令问 之悬针篆,虽不及“玉箸”之丰劲,然亦为有唐新体,堪可记述。

元和年间,书法自硕厚而趋瘦劲,其间柳宗元以章草名高湖湘;刘 禹锡正书婉劲,不让子厚;牛僧孺学锤有称于宋贤;李德裕习颜自鸣于 岩壁;其他温庭筠、郑馀庆、杜牧以及范的诸人,或遒媚、或劲熟、或清 健、或茂密,亦并为晚唐杰品。尤其是柳公权,本自家学,出入颜氏,然后 追仿锤、王,又兼取欧、虞以至褚、陆诸人,终于“体势劲媚,自成一家”, 然限于时代,未能脱尽颜书之影响而卓然独立。是时,唐宪宗重振儒风, 整理书馆;柳公权侍书禁中,亦以中兴为己任。然艺文已见颓势,书坛寂 寞,亦每况愈下,咸通之后,更是衰败,几无名家名碑可称。至于志石,更 是多出经生、书手乃至刻工如韩师复之流,其平俗粗陋,已不复可见中 唐之气象,更遑论盛唐之风流。晚唐书法,若以柳公权为代表,刘禹锡有 《酬柳柳州家鸡之赠》称“柳家新样元和脚,且尽姜芽敛手徒”,其支离之 体,瘦剔之风,则已有兆见凋敝之象。

五代之季,干戈频起,已不允书家从容笔墨之间悠然赏玩,恬然传

习,加上翰苑院体盛行,且愈演愈鄙,笔法日趋衰微。其间人物寂然,风 流几乎扫地,书坛之杰出者,如篆书名家王文秉,岀身刻石世家,虽见称 于欧阳修,其文采亦可想见;楷书杰岀者如李雾,书岀欧阳,其恭守法 度,不敢有一丝私意,虽为印刷宋体之所祖,终难以书道言之;至于草 书,有僧贯休,号称“草圣”,其仰息中唐释门之书法,而加发挥,虽争鸣 于时,终难比肩于怀素,即使较之高闲,也不见同步,尚可称述的惟其 《观怀素草书歌》一诗。若贯休能以出世之心而颂怀素之书,倡言骨力, 崇尚闲逸,则自当便宜杨凝式以佯狂而独称雄杰。杨凝式身处乱世,经 历五朝,其佯狂适世自有过人处,以其过人之量而注意书法,遂能独行 其事,不为世俗所囿,且又追仿晋唐诸贤,雄逸是寄,是可堪称神绝。苏 轼、黄庭坚之力倡杨氏者,固然出于一己之私曲,亦乃其雄强特出,洵为 五代乃至晚唐之杰立者。

有唐书论,大都出自士大夫,莫不本之于时尚,留意于教化,如孙虔 礼之崇王;李嗣真之贬褚;张怀璀不满时俗而力倡“风神骨气”;窦眾缅 怀盛唐而亟称“雄逸天纵”,即使偶有发明,亦多不睽时君之好,著名有 如二王之优劣论。至于著述之形制,品第之等级,评述之好尚,以及笔法 之阐述,纯属学术,已无关宏论,故多作发挥,乃见本意,无论其逸品之 设,神、妙、能之分,还是传记之立,字格之列,抑或帖目之记,印章之例, 诸如此类,能发前人之未发,见重当时,而延誉后世,并属首创,良可称 述。至于诗文散篇,时见妙论,亦自有不逊专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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