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鼠仙

苏州，有一人名唤宋吾，性本善，且家境殷实。家中世代从商，积攒下万贯家财。宋吾为人宽厚仁义，平日里常做些积德行善之事，无论是施舍穷人，还是修缮道路，都毫不吝啬。他对祖先更是敬重有加，家中堂屋正中央，一直供奉着祖先的牌位。

每年除夕、清明节、重阳节、中元节，宋吾都会带着一家人举行隆重的祭祖仪式。仪式上，他会杀猪宰羊，摆上丰盛的祭品，带着家人虔诚叩拜。堂屋由两个下人精心打扫，一尘不染，只为能让祖先的牌位前始终干净整洁。在宋吾的悉心操持下，宋家一直安康富贵，即便偶尔遭遇些小波折，也总能逢凶化吉。

多年后，宋吾无病而终。临终前，他紧紧握着儿子宋虎的手，嘱咐道：“虎儿，为父死后，你一定要记住，平日里再忙，也不能忘了祭祖，这是我们宋家的根本。” 宋虎哭着点头答应。宋吾离世后，一家人悲痛万分，将他厚葬。

此后，宋虎牢记父亲的嘱托，每年都会按时祭祖。几年后的重阳节，又到了供奉祖宗的日子。宋虎命人杀猪宰羊，场面十分热闹。正巧，他有个外地的朋友前几日坐马车前来探望，还带来一坛当地的美酒。酒坛一开，酒香四溢，宋虎很是高兴，亲自倒上酒供奉祖宗。

祭祖仪式结束后，众人各自回去吃晚饭。宋虎因忙碌了一天，身子乏累，早早回屋安歇。半夜，他要去出恭，从茅房回来路过堂屋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心中一惊，以为家里进贼了，赶忙拿起一根棍子，屏气敛息，蹑手蹑脚地靠近堂屋。他偷偷打开门，顺着门缝往里瞧，这一看，惊得他张大了嘴巴。

只见堂屋里，有一只身形如小猪般大小的白鼠，浑身散发着酒气，旁边倒着那个供奉用的酒坛子，里面的酒已经见底。在昏暗的烛光下，这只大鼠的样子显得格外骇人。宋虎大惊失色，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仆人们听到声音，纷纷拿着棍棒冲了进来。看到这只大鼠，众人都吓得不敢靠近。

此时，那只大鼠悠悠转醒，淡定地看着众人，然后大模大样地走到墙壁前，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众人目瞪口呆，浑身颤抖，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人说这大鼠肯定成精了，竟敢在堂屋里偷酒喝，实在可恶；也有人提议除掉它，以绝后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出谋划策。有的说找到它的老巢，往洞里灌水，把它引出来；有的则说用烟熏，将它逼出来。

人群里有个老仆人，一直默默不语。宋虎向他请教，老仆人缓缓说道：“看样子，这大鼠确实成精了，它能修炼成这样，想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它一直没害过人，听说白鼠成精能给主人带来财运，不如放过它，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宋虎听后，觉得有几分道理，便驱散众人，各自回去休息。经此一折腾，大家都没了困意，私下里议论纷纷。宋虎也是心有余悸，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那只奇怪的大鼠。

第二天，宋虎把管家尹莆找来。说起这个管家，此人长得尖嘴猴腮，平日里诡计多端，却很能揣摩宋虎的心思，经常为宋虎出谋划策，因此深得宋虎赏识。昨晚出了那事，尹莆一直沉默不语。此时，他走进来，宋虎迫不及待地询问他的看法。尹莆谄笑着说：“那大鼠已然成精，既然成精，那便是妖，妖终究是会害人的。依我看，必须除掉它，否则家里人整天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宋虎觉得他说得有理，又问该如何是好。尹莆接着说：“这大鼠已成气候，我们凡人恐怕奈何不了它，可派人去找道士前来降妖。” 宋虎听后，决定第二天就派人去请道士。

当天晚上，宋虎在睡梦中见到一位白胡子老者。老者向他作揖说道：“我在你家老屋已多年，你家的几位长辈我都知晓，他们皆是善良之人。都说富不过三代，可因我在这堂屋里借你祖先的光，接受供奉，所以一直保佑你家福寿康宁、财源广进。只因一时贪酒，才现身惊扰了你们，求你不要请道士捉我，不然我多年修炼就白费了。我定会继续保佑你家安康顺意、财运亨通，往后也不会再现身了。” 说完，老者便消失不见。宋虎猛地一哆嗦，从梦中醒来，他只当这是个普通的梦，并未放在心上。

第二天，仆人请来了道士。道士在宋家做完法后，面色凝重地说：“这老鼠乃是鼠仙，道术高深，它知道我要来，已经提前离开了。” 宋虎不甘心，恳请道士无论如何也要捉妖。道士无奈，带着众人来到堂屋，指着一处墙壁说：“鼠洞就在这里，可鼠仙已经逃走。若你们执意大动干戈，怕是会惊扰到祖先，还望你三思。” 但宋虎除妖心切，心意已决。

道士叹了口气，指挥众人在墙壁下挖掘。挖地三尺，里面空空如也，众人继续深挖。随着挖掘的深入，里面的洞穴越来越宽敞，竟如同一个洞府，且干净整洁，众人见此，暗暗称奇。不一会儿，洞穴里出现几十只小白鼠，看到众人，瞬间一哄而散。众人将洞穴填满，道士拿了报酬后便离开了。

自那以后，宋家却开始事事不顺。生意上接连亏损，客源越来越少，店铺慢慢关门歇业。家中也频繁遭遇灾祸，先是有人病倒，接着又遭遇小偷光顾，损失惨重。几年下来，家道迅速败落。此时，宋虎才想起老管家和老仆人的话，后悔不已，可一切都为时已晚。他无奈之下，只好遣散下人，辞退了管家尹莆，只留下那个老仆人，一家人另谋生路。

几个月后，宋虎想起了被他辞退的老管家。他来到老管家的老家，一路打听，得知老管家两年前就已离世。老管家无儿无女，妻子也早已去世。他的亲戚告诉宋虎，老管家临死前还念叨着主人的好，放心不下宋家，死不瞑目。宋虎听后，心中五味杂陈，感慨万千。在亲戚的带领下，他来到老管家的坟前。只见坟前荒草丛生，一片凄凉，宋虎忍不住放声大哭。哭罢，他掏出身上仅有的一点钱，拜托亲戚给老管家买点烧纸。亲戚眼眶湿润，点头答应。宋虎望着老管家的坟，久久不愿离去，最终，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跄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满心愧疚的地方。曾经的富贵繁华如过眼云烟，如今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沧桑，宋虎深知，这一切皆是自己的执念与错误判断所致，可时光无法倒流，他只能在这败落的家境中，独自品尝这自酿的苦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