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鼠王

长岳和文化 2025-01-31 19:22:38

青州府有个如诗如画的村庄,名叫仇家庄。村子被澄澈的河水环绕,远远望去,好似一颗镶嵌在水乡大地上的明珠。几十户人家错落分布在这片土地上,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宁静生活,日子如缓缓流淌的河水,波澜不惊。

村口那座破旧的茅屋,便是仇老汉一家的栖身之所。家中四壁空空,徒有几样破旧的家什。仇老汉的儿子仇二,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纪,却因相貌丑陋,且为人懒惰、无赖,整日游手好闲,不是欺凌弱小,就是小偷小摸,成了村里人人厌恶的对象,自然也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仇老汉夫妻俩为这事愁得整日唉声叹气,头发都白了不少。

仇二的舅舅家境殷实,念及外甥的终身大事,拿出一笔银子,让仇老汉给仇二买个媳妇。仇老汉喜出望外,赶忙托牙婆寻觅。不久后,牙婆带来了一个名叫四娘的女子。四娘容貌虽不出众,但眉眼间透着一股温婉善良。她自幼父母双亡,狠心的叔父霸占了她家的房子,还偷偷把她卖给了牙婆。四娘得知自己要嫁给仇二这样的人,满心悲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她想起母亲生前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的教诲,只能默默认命,心里还存着一丝奢望,盼着成亲后丈夫能改过自新。

成亲之后,四娘用勤劳的双手操持着这个家。每天天还没亮,她就起身忙碌,洗衣、做饭、打扫,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夜晚,当其他人都已进入梦乡,她还在昏暗的灯光下织布,纤细的手指在织布机上灵活地穿梭,一梭一梭,织进了她对生活的期待。村里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羡慕仇家养了个好媳妇,可仇二一家却不懂得珍惜。仇二依旧游手好闲,稍有不顺心,就对四娘拳脚相加;公婆也总是鸡蛋里挑骨头,处处刁难她。四娘只能在夜深人静时,躲在角落里默默垂泪,满心的委屈无人诉说。

一天,四娘挑水回来准备做饭,刚走进厨房,就看见锅灶上有个白影。她定睛一看,竟是个像猫一般大小、浑身雪白的动物,正对着锅里的饼子大快朵颐。四娘吓得惊叫出声,那动物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到,抬起头来,原来是一只大白鼠。这只老鼠不仅不吓人,反而模样十分可爱,圆溜溜的眼睛里透着几分机灵,一看就是饿极了。四娘生性善良,看着这只老鼠,心中泛起一丝怜悯。她心想,这也是一条生灵,冒险出来偷食,想必是实在饿急了,都是为了生存罢了。于是,她不仅没有驱赶它,还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鸡蛋,轻轻放在老鼠面前。要知道,平日里,这鸡蛋可是她省下来孝敬公婆的,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口。

大白鼠似乎也感受到了四娘的善意,毫不畏惧地吃了起来。吃完后,它竟像人一样直立起来,前爪合在一起,对着四娘作揖答谢,随后才蹦蹦跳跳地离开。此后,大白鼠又来过几次,每次四娘都会给它一些吃食。最后一次,大白鼠围着四娘亲昵地转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从那以后,便再没出现过。

平静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一年后,一场可怕的饥荒席卷了这片土地。连续三年大旱,太阳像个大火球,炙烤着大地,土地干裂出一道道大口子,仿佛一张张绝望的嘴。河水干涸,露出了河底的淤泥,草木也都枯萎凋零,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人们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能争抢着挖草根、剥树皮吃。可这些东西吃久了,人就会面部浮肿,等浮肿消退,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当草根和树皮都被搜罗殆尽,路上满是饿死的人,尸体散发着阵阵恶臭,令人作呕。有钱人家纷纷带着家眷,坐着马车、牛车逃往外地。可仇家庄剩下的大多是穷苦人和老弱病残,他们只能在这绝境中苦苦挣扎。有的人饿得两眼发直,甚至做出了割尸果腹的惨事,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绝望的阴霾之中。

仇家庄也未能幸免,仇家同样断了口粮。仇二、仇老汉和他的妻子饿得头晕眼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床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仇二不甘心就这样饿死,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抢了一辆太平车,打算带着父母逃离这里。可父母早已饿得虚弱不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妻子四娘也饿得浑身乏力,瘫在床上,冷汗直冒。

仇老汉把仇二叫到床前,一家三口压低声音,在屋里窃窃私语。不一会儿,仇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走进了四娘的房间。四娘听到动静,费力地转过身,看到丈夫凶狠的模样,顿时惊恐万分。本已虚脱无力的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床上爬起来,踉跄着往外跑。仇二举着刀,在后面紧追不舍。由于他也饿得浑身发软,跑得并不快。四娘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她拼命地跑,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野外,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闪过,将四娘轻轻掠走。仇二追到这里,发现四娘不见了,顿时失魂落魄,瘫坐在地上。过了许久,他才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地往家走。

四娘再次醒来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身处一个宽敞明亮的洞穴,里面堆满了黍、麦、菽等各种粮食,堆积如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四娘又惊又喜,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把粮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你们人类不是喜欢吃熟食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四娘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 “老者” 缓缓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一群身着灰衣、白衣的 “人”,他们簇拥着老者,个个恭恭敬敬、小心翼翼,而且都长得眉清目秀。

老者命人摆上饭菜,招待四娘。四娘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仙境。她惊奇地问道:“这是哪里?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老者笑吟吟地说:“也是你命不该绝,遇到了我。说起来,你才是我的恩人呢!” 四娘一脸疑惑,自己与他们从未谋面,这 “恩人” 一说从何而来?她正要询问,老者却笑着摆摆手,让她先吃饭。

饭桌上摆满了素食,四娘早已饥肠辘辘,也顾不上形象,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直到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再也吃不下了,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这时,她想起家中饿坏的公婆和丈夫,心中一紧,连忙恳求老者借给自己一些粮食。老者听后,叹了口气说:“你是个善良的人!可你的公婆和丈夫并非善类,但愿这次能唤醒他们的良知。” 说完,便命人装了满满一布袋粮食,让四娘背上。

奇怪的是,这么大一袋粮食,背在四娘身上却轻飘飘的,仿佛里面装的不是粮食,而是空气。一个 “白衣人” 将四娘送了出去。四娘走出洞穴,回头一看,哪有什么房子,眼前只有一个小小的洞口,被茂密的草木遮掩着,十分隐蔽。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赶紧背着粮食往家走。

回到家,还没进门,四娘就听到婆婆痛苦的哀嚎声,以及公公和丈夫绝望的叹息声。她急忙走进屋子,一家人看到她回来,还背着一袋子粮食,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四娘顾不上解释,连忙抱柴生火,煮饭。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一家人看到饭菜,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像饿狼一般扑了上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饭后,他们都吃得撑得直不起腰,才满足地放下筷子。

随后,一家人争先恐后地询问四娘粮食是从哪里来的。四娘微笑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一家人听后,面面相觑,心里都在盘算着。他们觉得四娘是个有福气的人,从此不敢再轻易欺负她。

有了这些粮食,一家人暂时活了下来。可善良的四娘看着那些饿到凄厉哀号的老幼,心中不忍,不顾家人的阻拦,偷偷把粮食分给他们一些。剩下的粮食,她每天只煮些稀粥,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家人看到她在这艰难时期还想着帮助别人,心中满是怨言。

一家人不停地追问四娘送粮食的人家住在哪里,四娘不想再麻烦人家,始终闭口不谈。但家人软磨硬泡,甚至恶语相向,四娘无奈,只好告诉了他们。仇二一听,立刻让四娘带路,说要再去借点粮食,等饥荒过去,家里有了粮食就还。

四娘只好带着仇二来到那个洞穴前。这个洞穴十分隐蔽,四周长满了茂密的草木,荆棘有一人多高。仇二看到洞穴,兴奋得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想要挖掘。四娘赶紧阻拦,劝道:“知足者常乐,人家已经借给我们那么多粮食了,这些粮食省着吃,还能撑一个月。等过段日子,爹娘身体好了,有力气了,我们就逃往外地避难,只要离开这里,就能活下去。” 她心里后悔极了,真不该带仇二到这里来。

可此时的仇二已经被贪婪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去四娘的话。他脾气上来,对着四娘破口大骂,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然后抡起镐头就开始挖掘。四娘坐在地上,欲哭无泪,满心悔恨。

随着洞穴越挖越深,仇二突然惊喜地叫起来:“有了!有了!” 四娘走过去一看,里面全是粮食。这时,大大小小的老鼠惊慌失措地从洞穴里钻出来,原来这是一个老鼠洞。仇二看到老鼠,兴奋得手舞足蹈,抡起镐头就砸,每砸死一只老鼠,他就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四娘大惊失色,连忙冲过去阻拦,和他抢夺镐头。

就在这时,一只硕大的白鼠从洞穴里跑了出来,它遍身雪白,比成年猫还要大。四娘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以前去家里偷吃的那只大白鼠吗?原来它是鼠王!四娘惊愕地张大了嘴,这才想起老者说的 “恩人”。仇二看到这只大白鼠,也惊呆了,手中的镐头停在了半空中。

洞穴里的老鼠越来越少,仇二不顾四娘的苦苦哀求,继续挖掘。很快,他挖出了更多的粮食。四娘哭着瘫坐在地上,喊道:“你这是丧尽天良啊!人家好心给你粮食,你竟然把人家的老窝都端了,还砸死这么多老鼠,你会遭报应的!”

仇二把挖出来的粮食一趟趟运回家,家里的粮食堆积如山。一家人看着这些粮食,激动得热泪盈眶,喜笑颜开。只有四娘闷闷不乐,她时常偷偷地把粮食送给那些难民。难民们对她千恩万谢,有的甚至跪地磕头,四娘心中虽有一丝安慰,但更多的是对鼠群的愧疚。

仇二知道四娘送粮食给难民后,勃然大怒,对她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他把粮食藏在屋里,锁上门,还偷偷卖了一些粮食,换钱挥霍。

四娘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些被砸死和被迫离家的老鼠。一天,她来到洞穴前,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只见洞穴旁边的树上,挂满了老鼠,它们竟然集体上吊自杀了!那只大白鼠尤为醒目,挂在最高的树枝上。四娘悲痛欲绝,仿佛失去了至亲之人,她放声大哭,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她恨自己没能拦住仇二,恨丈夫的贪婪无度。

哭够了,四娘回到家,拿起镐头,又来到洞穴前。她挖了一个大坑,把所有老鼠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埋好。她呆呆地坐在坟墓前,久久不愿离去,心中满是自责和悔恨。

靠着这些粮食,仇家庄的一些人熬过了饥荒。渐渐地,风调雨顺,土地重新焕发生机,粮食迎来了大丰收。可四娘却始终郁郁寡欢,只要有空,她就会来到鼠冢前,默默地陪伴着那些死去的生灵。

仇二本性难移,饥荒过后,又变得懒惰起来,整天酗酒赌博,把四娘卖布挣来的钱抢去买酒喝。公婆溺爱儿子,不仅不管教仇二,还时常训斥四娘,四娘的日子过得愈发艰难。

两年后的一个夜晚,仇二从酒馆回家,路过一条浅浅的水沟时,竟溺水而亡。死状十分诡异,那条水沟不过齐膝深,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淹死。一家人悲痛欲绝,放声大哭,只能将他草草安葬。仇二的父亲经受不住丧子之痛,急火攻心,病倒在床上,几天后也离开了人世。

从此,四娘和婆婆相依为命。婆婆再也不敢欺负她,生怕她扔下自己改嫁。可让婆婆没想到的是,四娘不计前嫌,依旧孝顺她,这让婆婆心中满是愧疚,对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懊悔不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婆婆托人为四娘寻了一门亲事。男方姓甄,家中只有母子俩,都是老实本分的人,靠种地为生。男子憨厚老实,勤劳能干,人品极佳。虽然四娘是寡妇,但甄家听闻她的为人后,欣然答应了这门亲事。

四娘提出一个条件:她不能扔下婆婆不管,要带着婆婆一起嫁人。甄家听后,对她更加敬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婆婆喜极而泣,心中满是欣慰。

不久,四娘和甄家男子成亲了。婚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恩爱无比,让旁人羡慕不已。四娘孝顺两个婆婆,一家人相处得十分和睦,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

每当闲暇之时,夫妻俩就会来到鼠冢前,静静地坐一会儿,仿佛在和那些逝去的生命对话。每年秋天粮食丰收后,四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一些粮食来到鼠冢前祭奠。这个习惯,她一直保持着,从未间断,直到终老。

在仇家庄,四娘的故事被人们口口相传,成为了一段关于善良、感恩与救赎的传奇。她用自己的善良,书写了人性的光辉,也让人们懂得了,善恶终有报,心存善念,方能收获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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