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的抉择:遣散洋兵,招募船勇,重塑洋枪队。

满洲第一强勇巴图鲁 2025-04-15 11:58:00

1862年,从“查赛皮克”号旗舰逃逸回来数日后,华尔去了松江广富林镇营盘。这是他的洋枪队总部所在地。

他是乘坐马车去的。这辆马车是他亲自设计,请上海最好的木匠师傅打造的。外观半西不中,车厢出了点英国贵族马车的轮廓,正面宽阔,后面有宽宽的踏板,上面有一个华丽的车顶,四个角是金色的柱子,而纹饰完全是中土的。马车是双辕的,两匹马都是跑马场淘汰下来的阿拉伯马,体态修长,跑起来步履轻松。

马车的警戒布置得相当张扬。赶车的是斜背着长枪的吕宋枪手,不时欢快地叫唤几声,“哟嚯嚯,哟嚯嚯!”车厢后面并排站着两位斜背长枪的吕宋枪手,车厢两边的门也各站着一位吕宋枪手,他们站在踏板上,一手扶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持着长枪对外。好像车里坐的是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也好像路上到处是劫匪,大敌当前。

马车停下,吕宋枪手跳下车,恭敬地打开车门,华尔下来了。他手里拿着一红缨枪,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长矛。梁水沟随后下来,困惑地看了看华尔手中的矛,却也没有多问。

六月的天气,不冷不热的,挺惬意。华尔往洋枪队营盘走去,懒洋洋地拖着根长矛,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白齐文远远地迎出营门。一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把松江营盘经营出了样子,门口是用松枝扎成的,远看就像美国西部的一个农场,里面则是上海会防局出资修建的一排排整齐的营房。

白齐文着意看了看华尔拖着的长矛,也知趣的不问什么。他了解华尔,每逢华尔做出怪异的举动,后面通常跟着重大决定。

进入营门就是操场。几乎所有驻军营盘都有个操场,是平日操练用的。清军营盘的操场主要用于攒跤和捉对厮杀的演练,而英军的操场主要用于演练队列。现在有一队士兵在演练队列。

华尔在操场旁站定,抬头看着碧蓝的苍穹,直到脖子发酸,才若有所思地说:“我终于算明白了一笔账。”

白齐文不知所云,梁水沟做了个鬼脸。他们都不知道华尔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华尔揉了揉脖子,仍然盯着碧蓝的苍穹,重复了一遍:“我终于算明白了一笔账。”接着又坚决地把这句话重复了几遍,而且一次比一次嗓门高,像是在跟住在苍穹里的老天爷赌气吵架。

白齐文终于忍不住了:“华尔,我一直听不懂你的话,你最好把你的意思说清楚,你终于算明白了哪笔账?”

华尔拿长矛比画着:“这是一件原始的、蛮荒的武器,而中国军队居然仍然用它打仗,中国的第一个皇帝是两千多年前的秦始皇,秦始皇军队使用的武器,估计都比这破玩意儿神气。两千多年前?不够,远远不够,原始人群狩猎就用差不多的东西,再说得精确一些,自从人类有了铁器,武器就是这个样的。你们谁敢说不是?”

白齐文说:“应该是这样的。也只能是这样的。”

华尔看着长矛,骤然放高音量:“这个破玩意儿,是我从一个清军兵勇手里拿来的,从根本上说,这个破玩意儿不可能打败来复枪,但是清军居然用这破玩意儿和使用来复枪的英军打了几仗,明明知道打不过还往上冲,就这破玩意儿足以证明中国的士兵不怕死。用一句中国话来说,他们即便战死了,也叫虽败犹荣。是不是这样呢?”

梁水沟和白齐文都随声附和。

华尔竖起长矛:“反过来想想,如果在中英之战中,英国兵使用长矛而中国兵使用毛瑟枪,那样仗就打不起来,因为英国兵见了中国兵就跑了,双方根本就不会接火。这样我终于算明白了一笔账,只要有了洋枪,中国兵可能使用效果更好。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白齐文仍然是老话:“应该是这样的。也只能是这样的。”

“哼!”华尔发狠地说,“具体到我的洋枪队,反正用洋枪,雇佣一个洋兵的花销是雇佣一个中国兵勇的数倍,与其雇洋兵还不如雇中国兵。中国兵勇不仅勇敢,还没有洋兵那么多臭毛病。”

白齐文看着操场:“华尔,你说的都是大实话,这个道理大家早就明白。但是这些人已经招募来了,怎么办?”

华尔用长矛指着在操场上训练的人,“除了吕宋人以及从英军和法军挖来的教官,其余人统统遣散。会防局给我们的经费有限,遣散了洋兵,我们可以用同样的经费招募更多的中国兵勇。”

梁水沟插话:“如果这样定了的话,我们就不用到驻沪英军和法军中挖人了。反正我们的洋教官已经够用了。”

华尔举起双拳朝着天空抗议:“是啊,我也不会再次被老何伯绑架到旗舰上了,也不用担心哪天英国人把我扔到一个荒岛上服苦役了。十年,十年啊!老何伯就是这样对我说的呀!老梁,如果不是你及时把我救出来,我真的会被扔到太平洋的某个岛屿上。”

梁水沟眉头一皱:“狗屁狗屁。‘查赛皮克’号的事不要说了,我把你救出来是情意所至,不要再提了。我只问你,你刚才的设想确有几分道理。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华尔看着操场:“操!瞧他们松松垮垮的样子。伦敦和巴黎的二流子到了上海也不会成为圣人,还是二流子,今天发的饷明天就喝酒了,要不就是掖进女人的乳罩里了。你们尽快把这群金发碧眼的王八蛋遣散,重新招募新人。三天之内把不要的人遣散完毕,五天之内把新人招齐,十天之内把新人训练出来。”

“慢着慢着,华尔队长,”白齐文急忙说,“中国有句老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的心也太急了。三天之内把洋兵遣散完毕,估计做得到。五天之内把新人招齐,你到哪儿能一下子招募到七八百个中国兵勇,而且要求在十天之内把新人训练出来。”

华尔把长矛往地上一顿:“我也知道一句中国老话,没有金刚钻就甭揽瓷器活儿。我既然敢放出话,就成竹在胸。白齐文副队长,你负责遣散洋废物。梁通事,你明天跟我走,看我在五天之内招募来几百个稍加训练就能上阵的中国兵勇。”

第二天一早,华尔带着梁通事上了不中不西的马车。五个吕宋枪手在马车上各就各位,很是神气。

天空呈现着淡紫色,地上是潇潇雨幕。马车跑起来,梁水沟透过车窗看着。车窗的玻璃上有无数条小河毫无条理的纵横分合,窗外映现着潭影山光。直到这时,华尔也没有说将要去哪儿,只是指挥着赶车的一会儿往左拐,一会儿向右拐。

马车顺着黄浦江一侧的小路跑了一阵子,终于前面出现了一个似曾熟悉的小镇。梁水沟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这是豆腐浜。

华尔这时才说话:“我早都想好了,不用去远处,就在近处的豆腐浜招募吴云训练的船勇。这些船勇是练过的,不过练的是耍刀片,他们只要学会使用洋枪,上来就能打仗。”

豆腐浜码头仍然是老样子,泊着几十艘大大小小的米艇。华尔跳下马车,踩着跳板上了一艘大米艇,弯腰低头钻进了船舱。

吴云和应宝都在。吴夫子跷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地拉二胡,音量控制在隐约听不真切的当口,应宝则在一侧或急或缓地敲着檀板,两个人都很投入,仿佛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了。

船舱里依旧是脸对脸的两排长凳。不过略加布置,舱窗加了窗帘,半掩半垂的;桌子上摊开几本线装书,摆着一个古瓷瓶,里面插着几枝瘦花。雨丝洒在棚顶,发出柔和的沙沙声,与如泣如诉的二胡和急缓有度的檀板声混成一片,倒是十分和谐。看来这对师徒时下的心境松弛,于是放下刀枪,坠回琴棋书画的意境之中了。

梁水沟出手招呼着:“二位二位,吴知府、应同知,打住打住,华尔队长来了,有要事与二位相商。”

吴云停止拉二胡,抬眼看看:“噢,华尔队长和梁通事来啦。”他有些恍惚,仍然没有从二胡的意境中跳出来。

华尔抱拳作揖,随即在他对面坐下。梁水沟的屁股刚刚放到凳子上就说:“华尔队长来拜会二位,是有要事相商。”

吴云放下二胡:“不管何等要事,也先喝了茶再说。”

应宝不多说什么,和来人笑笑,赶忙去吩咐沏茶。

不大会儿工夫,船勇把茶端了上来,一个茶托四杯茶,依次摆开,请诸位入座。

吴云、应宝、华尔和梁水沟各把桌子的一边坐定。

华尔应景地端起茶杯,随即在桌子下面踢了一脚。

梁水沟会意,端起茶杯咕嘟喝了一口,擦擦嘴角,仍然是那句话:“华尔队长来拜会二位,是有要事相商。”

吴云含笑说道:“要事等等再说,老夫要说的是,喝茶不是你那么个喝法,好茶讲究清、香、甘,得慢慢地品。我这茶,含一小口便觉清爽异常,舌根左右,津液汩汩地翻上来,又香又甜,咽下喉去,清香直到胃脘,连喝两口,香气又从口中反窜到鼻子。来来来,通事先生,你按照我所说的再品尝一遍。”

“恭敬不如从命。”梁水沟为了让老先生高兴往下好谈正事,又喝了口茶,慢慢吞咽下去,随即又喝了两口,装模作样地细品。

吴云高兴地说:“怎么样怎么样,老夫所言不谬吧,津液是不是汩汩地翻上来,又香又甜,清香是不是从胃脘反窜到鼻子?”

梁水沟勉强点点头。其实,他除了觉得茶水润喉咙外,什么味也没有品尝出来。心里什么津液胃脘鼻子的,狗屁海盗哪里懂这些。

“哈!”吴云高兴了,“知道这是什么茶吗?不是什么名茶呀,不过是本地的野茶,所以味道醇厚。野茶按说不会如此清香,老夫妙就妙在取的是野茶附近的泉水冲泡,本地的茶叶,本地的泉水,再用本地的沙瓶盛装,本地的松木烹制,能不好吗。”

华尔在桌子下面连踹两脚,让他刹住吴云话头,不要漫无边际扯什么茶水胃脘和鼻子。梁水沟急忙说:“好好好,我平时不懂品茶,吴知府这么一说,再一品尝,也算开窍了。吴知府,华尔队长和我都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咱们是不是尽快谈谈正题。”

“今日正题恰恰就是本地茶加本地水嘛。”吴云的谈兴正在浓处,并起剑指朝着岸边一点,“经常喝茶的人都知道几句茶谚,什么‘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什么‘狮峰龙井虎跑泉’,什么‘顾渚紫笋金沙泉’,什么‘君山银针柳毅泉’,什么‘雁荡毛峰大龙湫,武夷岩茶九曲渠’什么的,都是说当地水烹制当地茶……”

“慢来慢来,老夫子。慢来慢来。”梁水沟之所以急忙拦住,是因为华尔在桌子下面连踹他好几脚,“吴知府,晚辈知道您的聊兴正浓,恕晚辈不尊,卡住您的话头,咱们就别谈当地水怎样烹制当地茶了,华尔队长此番来,不是来品茶的,是要谈正事的。”

吴云的思绪回来了:“你们要谈的正事是什么事?”

梁水沟正色道:“华尔队长最近,其实也就是昨天,正式决定,洋枪队只保留洋人军官,将洋兵全部撤裁,招募中国兵勇。一下招募数百中国兵勇有难处,因此华尔队长想到了您练的船勇。这批船勇是您手把手带出来的,而且和洋枪队~起收复松江,华尔队长知道他们训练有素,所以打算一把接过来,让他们加入洋枪队。”

“噢,是这样的。”吴云闭目沉思了片刻,双目睁开,“古人有云:夫茶烹于所产处,无不佳也。盖水土之宜,离其处,水功减半。什么意思呢?茶在产地最好喝,因为当地的水土和茶的搭配最适宜,离开了当地,就只能发挥一半了。无怪乎唐代时湖州进贡顾渚紫笋时,还必须用银瓶装上当地的金沙泉水,一并送到长安,就是让本地水去陪本地茶,让好茶到了异乡也不闹水土不服,茶性尽发,茶醇毕现,茶韵不打一点折扣,神完气足。”

梁水沟有些着急:“吴知府,您怎么又扯到当地水烹制当地茶上去了,不是跟您说了嘛,抓紧时间谈谈正事。”

吴云的胡子翘了起来:“老夫所言句句是正事。当地水烹制当地茶就是正事。清军、湘军、团练是中国人,长毛也是中国人,眼下的这场战争是中国人之间的较量,是中国人和中国人之间运用智慧的搏杀。这就是用当地水烹制当地茶。洋人掺和进来了,纵然有洋枪洋炮,但不知道中国的战争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拿着洋枪洋炮洋子弹洋炮弹叮当地横冲直撞。这就是用外来水烹制当地茶,其结果是‘水功减半’,仗打得不好看了,也不好玩儿了。”

华尔用生硬的中国话插进来:“那么吴先生的意思是⋯⋯”

吴云捋须微微一笑:“老夫倒是举双手赞成华尔队长英明果敢的决定,招募我辈训练的船勇,二百号人你们统统接收过去,授之以洋枪洋炮使用技法,让之以先进武器投入与长毛之战。也勉强可以算以当地水烹制当地茶,用扬子江中水神泡蒙山顶上茶。”

“好好好,好好好。”梁水沟发自内心地拍了拍巴掌。

华尔振奋地站起来,举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用手背蹭着脖子上的水:“谢谢知府大人,那就这样定了。”

应宝适时地插了进来:“通事先生,华尔队长满门心思想着打仗的事情,他没有想到的事情你要挂在心上。船勇都是家里的青壮年,都是要养家糊口的,吴知府的团练并没有耽误他们使船挣钱,你们洋枪队要把船勇招募去,报酬一定要谈妥。”

梁水沟笑了:“应同知所担忧的事情,在我们那里不成问题。我们事先算过账了,养一个船勇比养一个洋兵便宜多了。上海会防局给洋枪队的经常费足够给数百中国兵勇发饷的。”

数日后,在广富林镇营盘那边,白齐文把洋兵遣散完了,豆腐浜的船勇开进了广富林镇营盘,成为洋枪队的新兵员。吴云和应宝又联络了泗泾那边的民团,很快就给洋枪队凑足了数百人。而且这批新兵员都和太平军交过手,的确比原先的洋兵好使唤。

本书写作中,没有查询到吴云更多资料,只知道他在苏州知府任上丢了苏州,下野后在豆腐浜训练船勇,并且和洋枪队一起打下松江。

吴云船勇队伍集体转入洋枪队,是写作中杜撰的,没有史料依据,只是推定。这种推断当然是有一定道理的。既然华尔在咸丰十一年(1861)年中遣散洋兵,代之以中国兵勇,那么最便捷的途径就是招募团练。把团练迅速转化为正规军,是曾国藩首创的路数,也是湘军崛起后各地官府纷纷仿效的。

至于吴云和应宝二人,本书写作时,当真不愿意他们骤然间变得落寞凄凉。因此设计他们也随着手下的船勇投到华尔门下,成为华尔的幕僚。当时的风习称之为“入幕”。

0 阅读:3
满洲第一强勇巴图鲁

满洲第一强勇巴图鲁

潜心钻研历史,寻找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