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房山——一次惊心动魄之旅

雯雯聊财经 2023-08-09 13:03:07

本文稍长,我尽可能详细讲一讲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文中努力对于近期互联网上对北京灾情提出的疑问做出我个人的回答。如有兴趣,请耐心阅读。

2023年8月7日凌晨5点,揉着惺忪的睡眼,我把自己从床上拖起来,赶往数十公里外的房山。这是特大暴雨的第九天,我获得机会走进受灾最严重的地区,直面这次重大自然灾害。

到这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会是怎样一次惊心动魄之旅。

进山的路上,司机告诉我们,108国道副线已经全毁了。隔河看去,对岸有断续的残余路面和零星被冲毁的房屋。我们行驶的108国道,有些路段也崩塌了。

途中经过一处河滩,几台挖掘机正在清理河道。可以看到原本冲下来的砂石在这里形成了一处堰塞湖,挖机师傅们先是打开一条水道泄水,现在正在努力恢复原有的水路。

但这时候灾难对于我们来说,仍然是“远处的事”。

经过下石堡村的时候,几位老乡正在清理路面。一位大娘打开自己家的大门,向我展示淤泥曾经堆了多高。大娘告诉我,那天快半夜的时候,山洪冲了下来,洪水中夹杂着粗大的树木。她指着路边一根粗大的树干给我看——差不多有一人合抱粗细,已经截 成几段,准备运走。

最后一批村民是山洪冲下来的时候,村干部带着推土机过来转移的。与洪水擦肩而过。

因为这里手机已经没有信号了,我一度以为这里就是灾情比较严重的地方。

再往前走,我们经过一处学校。跨越河道拐向学校的钢筋水泥桥被冲断了,断桥的截面暴露着手腕粗的钢筋和钢缆。为了保护学校不受山洪的侵袭,沿着河道有一道水泥堤坝。在山洪冲袭下,二十吨一块的巨大混凝土块像雪糕筒一样被推翻了。其中一块干脆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是碎了,还是被山洪裹挟着冲向下游。

大自然肆虐时爆发的恐怖力量,让我们同行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接下来的路上,河谷里到处能看到被泥石流半埋的车辆、电器已经击碎的家具。一辆红色的车倒扣着躺在河滩边,扭曲得如同被恶劣顽童蹂躏的玩具。只有并排安装的巨大后轮能让人一眼认出那是辆载重量不低的大卡车。

上午九点多,我们到达霞云岭乡政府。这里手机有信号了,靠的是院子里停的移动和联通紧急通讯车。

在这里我搞清楚了为什么到目前为止手机通讯只恢复到乡一级。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绝大部分电线杆都倒了,想接通光缆就得先重新树电线杆。二是即使光缆能接通,现在也没有电。所以目前手机通讯只能依靠应急卫星通讯车来打通。受灾的地方太多了,全国调集力量增援,目前也只能在乡一级通手机。我们看到的两台应急通讯车,一辆来自上海,一辆来自安徽。下午在另一个乡还看到了来自内蒙的。

在乡政府,我们遇到一队武警战士。因为山里的村庄断水,道路又没有抢通,武警战士们要徒步给十公里外的大草岭村送饮用水和食品。战士们每人在背包里装了一件24瓶的矿泉水、各种食品以及净水片,负重二十公斤。喊着口号出发了。年轻的脸上神色平淡。似乎背上二十公斤重物走十公里山路是件很家常的事一样。

得知山上缺水,我们也从乡物资站装了几件矿泉水,送上去交给上边的村干部。

下一站是四马台村。路上遇到国家电网抢修电力的施工现场,我们下车拍照。这才注意到路边被洪水打得七扭八歪的道路护栏中不仅仅卡着树干和树枝,还有被洪水冲下来的冰箱、空调等家电和家具碎片、扭曲的路牌等。

路面上摆着雪糕筒,指示哪部分能走,哪部分不能。此前我一直不明白能不能走到标准是什么,这时看到一位朋友站在不能走的位置上拍照。道路弯曲,从我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所站的地方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路面,下边的路基已经在山洪侵蚀下完全崩塌了,没有了。我甚至不敢大声提醒他,只能招手让他过来,等他走到安全的地方,指着刚才他站的地方,问他后脊梁凉不凉。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八月二日洪水刚退,道路抢修人员没有进场,这些标志都还没有的时候,村干部和民警是冒着怎样的风险进山的。

快到四马台村的时候,我们遇到一位走访村民的民警。因为水退了,已经有村民回家,民警就要每天走访一遍。

大爷大妈指着旁边的小桥说那里原来是一条五米的河沟。这话让我吃了一惊,因为现在十几米宽的河沟已经被泥沙完全填平了。而且不是这里是平的,一路走来几公里和再往上几公里,河沟都已经平了。如果不把泥沙挖走,再来一次山洪,泥沙就要埋老乡的房子。可如果挖走的话,仅仅清淤的土石工程就不知道有多少万立方米。

灾后重建,说起来轻飘飘的。但真的走进灾区看看才能明白这四个字有多重。

四马台村政府,我们遇到一位留守干部。五十多岁的老大哥,一脸倦容。他从发洪水那天就一直在这里,已经坚持了九天。指着村委会礼堂里半米多厚的淤泥,和村委会门口牌子上齐胸的过水痕迹给我们看。

老大哥心有余悸地告诉我们,这次灾难人员损失小真的是万幸。是因为上级提前两天就通知他们有山洪风险,让他们坚决组织群众转移。他们最后一遍清查是否有村民没有转移到时候正遇上洪峰。一行几位干部和工作人员见势不妙赶紧躲进村委会,才进门,洪水就冲下去了。晚一步,他们几个就悬了。

在这里我还搞清楚了为什么卫星电话通讯一直不稳定。为打通各村的联系,上级给各村配发了卫星电话。但因为没有电,卫星电话经常不能用。老大哥找了一位有发电机的村民充电,那位村民非常配合,从冲毁的汽车里吸了点油出来开动发电机,充了一个多小时,油烧没了。这两天通了车,下边送了充电宝上来,每天卫星电话能够通讯的时间才长了一点。

有意思的是,一路上听干部们说的最多的就是群众们特别配合,听老乡们说的最多的就是多亏了干部们负责,灾前及时转移,灾后及时援助。

想想也知道,众志成城救灾重建的时候,而且受灾严重的地方根本还打不出电话上不了网,受灾群众哪里有时间和能力在网上抱怨甚至诋毁?网上骂街的绝不会是受灾群众,而是另有其人。

说话的时候,有位大姐开车从上边的居民点接了老人下山,经过这里。她告诉我们,现在山里最急需的是消杀。因为山洪死了很动物,如果不及时消杀,后果可能很严重。

这也回答了很多人的另一个问题:雨后山上有山泉水,为什么还说缺水。我亲眼所见,山涧里确实有水,经过泥沙过滤看着还很清澈。但没有人知道是否浸泡过动物尸体,那水不能用。

另外,我还看到有人问,为什么不能用直升机和无人机运送物资。实际去山里跑一趟就明白了。

山里几乎找不到供直升机起降的空地,如果是紧急情况,比如有人受伤需要送医,冒风险飞一趟没问题。为几箱饮用水实在没必要。无人机载重量太小,在曲折的山谷里飞行几公里送几瓶矿泉水几包方便面,恐怕不是适合无人机做的工作。

其实在多数地方已经勉强通车的现在,山里缺的不是饮用水,而是卫生、清淤用的生活用水。

前往下一站佛子庄村的路上,道路损毁情况更加严重。有些地方整段道路都毁掉了,只能走工程人员在河道里抢修的临时道路,我刚想说起码路面还没有过水,车就开过了一段好长的漫水路。感觉那段道路比怒江的路还吓人,恶劣程度只有川藏线上一些损毁比较严重的路段才能相比。

路上遇到一长列车队,那是城建的工程车转场。当地干部感叹说,出了事还得看国企。路毁了,他们地方上都还没有开口,城建车队就进来开始施工。二号水才退,短短几天时间,城建就把很多地方的路都修通了。

佛子庄村是我们这一路上看到的,受灾最严重的地方。爆发的洪水把临近河岸的一整条街,连同路边的车辆全都扫平了。洪水的力量有多强呢?路边原来堆放着直径一米多,二十几公分厚的圆形水泥预制件,在洪水冲击之下散落开来,好像是孩子随手撒了一地的积木。

路面上有一层浮尘,脚才上去是软的。好像是反复被炮火犁过地的战场一样。那是洪水冲下来的淤泥干透了以后形成的。

几十辆各式各样的车辆被洪水拍扁、掀翻,然后随意地堆叠在一起。

路边的铁皮围挡夹杂着路牌、围栏、各种杂物被洪水揉成一团,看起来好像是包裹着呕吐物的餐巾纸。

这里看起来像是饱经战火蹂躏的战场一样。所不同的是,这里的人们正围拢在子弟兵身边清理现场,是电力、通讯等国企正在这里展开工程机械进行灾后重建。

一条泥泞的小路上,子弟兵正在帮老乡清理屋里院里和街道的淤泥。一位大娘心疼地从淤泥里往外扒拉衣物。旁边的大爷数落大娘,让她别瞎忙活,那些东西都不能要了。大娘应该是明白大爷说的有道理,但又舍不得,哭着跟大爷吵架。两个小战士刚从屋里推了一车淤泥出来倒在路边,看样子本来想歇口气。看见大爷大娘吵架,俩人对视一眼,拖着推车回屋里继续跟淤泥做殊死搏斗了。

这场面,像极了遇到父母吵架,赶紧找个活儿干着假装没看见的孩子。什么是人民子弟兵,他们本来就是人民的子弟啊。

一整天转下来,根据我的所见所闻,这场灾难的规模之大,令人震惊。除去损毁的房屋、村庄不谈,长达上百公里的道路和几乎所以通讯、电力、自来水设施全都需要重建。还有不知多少土石淤泥需要清运。

但更加令人震惊的是,这么大的一场灾难,人员损失却极少。然而这一足以震烁古今的伟业,却几乎没有人提起。因为除非亲自走进灾区,根本感受不到这次灾难的恐怖程度。如果不是转移及时,哪怕晚上几个小时,伤亡本来有可能上百,甚至上千。

这就是所谓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名吧。但没关系,人民会记得。

归途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这一趟的感受。

有人指着河谷让我们看。

那是一座通讯基站的铁塔,正里在河道中间。铁塔下的围栏已经被洪水拧成麻花,铁塔脚下横亘着洪水冲下来的,合抱粗细的巨木。但铁塔傲然而笔直地挺立着,仿佛睥睨天灾的勇者一般。

那不就是我们的人民,我们的军队,我们的国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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