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蓝洞商业
《乱世佳人》的结尾说，世界上唯有土地与明天同在。这是地产商的最佳广告语，却是普通人难以承受之重。
无力买房之时，租一间房是最自然的选择。
城市永远都有空置物业，永远都有租房需求。但最近房租价格暴涨、中介公司高管离职的连环风波，让这个市场躁动不安。这毕竟牵扯到多数人的基本居住问题，是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诡异的是，在中国很多经济范畴的事，却没法通过经济学理论去解决，哪怕解释。
十年前，政府投放4万亿救市。十年间，楼市急剧波动，险象环生。
这是80后以职场中坚力量示人的关键时期，在租房这个刚性需求下，他们是怎样跟社会共处？又是如何自处的？
提到租房，大多北漂青年的第一反应是辛酸、无助和不安。这里有两个北漂的故事，他们身上能看到曾经的我和你。
1
Amy，某互联网公司职员，32岁，天蝎女
2008年汶川地震，我在北京大望路附近上班。每晚乘1路或4路公车，横穿长安街回西三环，那条路通体发光，让人炫目。公交车的移动电视画面，是神情悲痛的无家可归之人，车上很安静。
回到四个人合租的两居室，已是晚上九点半。
那套房子有点破。没什么家具，洗澡要排队，厕所经常堵。只因为地段位于城区，上班不至于太波折。那套房子是2007年租的，每月2400元。
我们几个是大学同学，本打算6月份到期重新换房子，但此刻，因为中间更换对接人，收据条模糊不清，中介拒绝退还押金。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家叫“美丽家园”的房产中介。新对接人长得瘦高，说话生硬。
担心拿不回押金，是从中介租房的普遍担忧。按照行规，房租是押一付三，另外中介收取一个月房租作为居间服务费。但美丽家园要求提前一个月支付下三个月的房子，所以实质就是押二付三。
也许你会问，条件这么苛刻，房子也不称心，为什么还要租？
答案并不难，毕业生没什么钱，也没什么找房经验。比较下来，这套房子不是最好的，不是最贵的，但也不是最差的。
如果你有印象，2007年美国发生了次贷危机，第二年国内投放4万亿元刺激计划实施，紧接着房价进入一轮暴涨。作为大学毕业生，当时最关心的是就业和工作，但也关注经济大势，真正切身感受被波及和影响是在数年之后。
当时的媒体花很大篇幅讨论宏观调控。那些教授学者似乎想为民众解开“调控越多，房价反而越高”之谜。“拐点”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名词，但经常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似乎就是人们一个美好的愿望。
我记得耶鲁大学终身教授陈志武有个观点，“要把房价上涨和保障中低收入阶层住房分开，中低收入阶层的住房应该是政府采取措施来特别保障，和商品价格上涨没有太大关系。”
作为20岁出头、每月收入三四千元的女生，我当时本能认为我们应该是被国家保障的那类人。但一位年长几岁的同事指着我说，你们就是被高房价抛弃的一代人。
80后被质疑，被挑战，却是高房价接盘侠的最中坚力量。
最能挑动大家神经的是，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抛出一个观点，“给中低收入建的保障房不该有独立卫生间。”由此招致骂声。他说这话的背景是，很多经适房被富人买走。唯有如此，保障房才能名副其实。
当时的我，离这些宏大话题似乎有点远。我们四个女生因租房，陷入与中介的战斗。
我们通过其他中介带看房子，最后在美丽家园签约。那时中介行业鱼龙混杂，中大恒基、中原地产、链家、我爱我家、顺驰，还有此前我们从未听过的美丽家园等等。他们有的结盟合作，互相引荐客户。如今，很多名字早已不复存在，但曾经在北京大街小巷占据无数门脸。
最后的最后，我们还是没能从瘦高经纪人手里拿回押金。好话说尽，甚至极力尝试用他们的行话沟通，都无济于事。
那个时候，我们公司成家的人多数已买房，通州居多，买的时候均价三四千元。通州也没有被定为北京副中心，早高峰乘坐八通线上班可以把人挤到凌空。
也有另类租房者。一个女同事的老公，为了创业，卖掉通州的房子，租住在公司附近。2003年，两人研究生毕业，同事几次痛诉租房经历之艰难。于是，他们各自回家跟父母要了三万五，在东郊付了一套期房首付。我始终记得这个数字，因为三万五的时代一去不返。
2007年，因为公司周转不灵，同事卖房卖车。当然，几年后，他们在热闹市区买下一套学区房。
租房也分级别，尽管卖房卖车，他们还是有能力把出租房打造得更宜居。把所有老旧电线拆换一遍，置办全套家具，租金按年付。遇事不必跟房东纠缠不清，自己搞定。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他们在经营一个家。
当时我没有这样的能力。跟同学分开后的几年，做了三次“二房东”。也就是从中介手里租下整套房，再把其中一间租出去。很多人这样做为了赚差价，降低自己的租房成本。我并无此心，只是运气不好，每次都租不到合适的单间。
前两套房子都是与中介交易的，而且有次偏偏又犯在美丽家园手里。这里必须强调下，这家中介应该已经不复存在，真的不是黑他们。
那几年，二房东首选把房子挂在58同城和赶集网，标题头两个字注明“个人”，然后强调，中介勿扰。实际上无济于事，各种小中介会把你电话打爆。
能否顺利租出去完全取决于房子装修的好坏，既然是租的房子，大家又是刚毕业没几年的同龄人，普遍不愿投入太多，更想用现成的。
我印象最深的是第二套房子的合租人，小两口搬家来第一天，非要拉我和男朋友去喝酒，后来经常一起下厨做饭。白天我们出门上班，不必锁门；缺什么，互通有无。晚上卧室房门一关，互不打扰。
直到有一天，女生意外怀孕。两人火速领证，筹备婚礼。我们卧室门口有个凳子，几次碰见他坐在那里，似是而非地苦笑，盘算着因为这场突变导致的额外开销。
他苦思筹钱办法：卖肾、切肝、摘只眼角膜。再不济，把头发蓄起来也可以卖钱。说到此处，想起郭德纲的相声，摇头直叹，可惜中国女导演太少啊。
如果老人来帮忙看孩子，他们需要更大空间。房子还有几个月到期，他们不适合挪动，我们主动提出来搬走。多年后，他们买了房子，生了老二。
2011年，经过4万亿救市后，房价迎来一个相对低潮期。150万以内，东五环外可以买到60平左右的一居室。如今这个价格在400万左右。但对于月收入只有几千块、没什么积蓄的年轻人来说，100多万也不是小数目。
那次搬家，我们决定甩掉中介，直奔房东。北五环的一个小区，跟中介在门口分开，我们悄然折返，果然房东在原地等候。一拍即合，省掉中介费不说，也少了特别复杂的沟通成本。
2012年7月21日，我清楚地记得北京暴雨如注，广渠门桥下因积水淹死一人。
一位朋友下雨前回家收衣服，然后赶回单位唱红歌。那段时间企事业单位把唱革命歌曲作为必须完成的任务。唱完歌再回到家，他租住的地下室被淹了，新买的笔记本被泡了，左邻右舍顶着被子往外搬。水已经没到脖子，消防车正在往外抽水。
跟我说这些话时，他一个人坐在饭馆，寻思着晚上去哪里住。“我成了真正的北漂”。
那天，我来不及为他伤春悲秋。我的房东在我们刚搬过来一个月后，突然以暖气费、物业费涨价等理由，要求加钱。不同意也可以，他退还剩余房租，我们搬走。
外面雨很大，跟我的哭声一样响。中介不讲诚信，房东也如此善变。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买房。借遍亲戚和朋友，第二年，我们住进了自己的房子。
这个城市，经常发生很多讽刺现象。我有记者朋友曾参与房地产报道，他们可以与意见领袖近距离接触，穿梭于各大会议论坛之间，最后却没有在所谓的低谷买房或置换。
2
Daisy，某文化公司行政，30岁，狮子女。
2014年11月，我从南方一个沿海城市来到北京。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工作定了，希望新平台可以让我走过职业焦虑期，有更好的发展。
托运的行李几天后就到，得马上租到房子。公司在石景山，我先在附近找了一家快捷酒店落脚，屋子很小，没有窗户，一天一百多块，走运的话遇到打折九十多。
每天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无论如何，我不愿住地下室。2006年前后，来北京工作面试，好朋友和他男朋友在北京交通大学附近租了一个地下室，潮湿阴冷，手机没有一点信号。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我一边在网上看，一边在公司附近找。根据以前在南方的经验，很多房东会自己贴出招租信息。果然，一栋楼的墙上贴着个人房源出租。
电话打过去，对方是个男人。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跟他上楼。房子空荡荡，老旧的水泥地面，没有一件家具，连床都没有。他突然关门，我问他是否是房东，回答是中介，问其他问题支支吾吾，盯着我上下打量。我立即警觉，手机握在手里，说话声音也提高了，趁机冲过去开门跑出来。电梯晃晃悠悠，有点像货梯，心蹦蹦直跳。
最后，我从一对夫妻手中转租了一套房。
快捷酒店住了五天后，总算有了个窝。这是一套三室一厅，朝南的主卧打了隔断，我住在朝北的一个屋子，一个月1400元。这套房子，算上我一共四户，六七个人，大部分是女孩。
最令我无法忍受的是，卫生状况。洗手间很脏，几乎无法下脚，靠墙角的地方是黑的，一蓬蓬头发缠绕在那。可能是强迫症的缘故，我逼自己蹲下来，铲洗冲刷，最后终于看到了地砖的花色。厨房油污很重，用威猛先生反复喷擦，才有点样子。
让我诧异的是，其他人回家之后，没有我想象中的开心和兴奋，只是说怎么变干净了，不关心为什么，更不关心是谁打扫的。晚上躺在床上，胳膊酸疼，我哭了，哭得很伤心。
一瞬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到北京来。在那个沿海城市，我也是公司小中层，住着省级实验小区的单身公寓，来到北京混成了这个样子。
我不理解，客厅有很多之前租客的杂物，为什么不扔，尤其穿衣镜柜子里塞满各种棉被，味道很大。后来听说，是没人敢动。之前阳台有一些破布，有个女孩拿出去扔了。住在我们对面那家的老太太知道了，把小姑娘教训了一顿，说不能乱扔房东东西。我们都没见过房东，更不知道老太太和房东是什么关系。
房子是6层，顶楼，2015年的一场大雪给我们带来了麻烦。
雪霁初晴，外边很美，洗手间却遭了殃，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漏下来。找我爱我家，他们说这是屋顶的问题，他们无力解决。联系不到房东，老小区也没有物业。无奈，我们只能拿盆子接着，熬到雪水化完。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房子，万万没想到还会被赶出来。
2015年年底的一天，我爱我家的人突然通知，房东不租了，房屋要收回，以后对外整租，三天之内必须搬离。所有的租客震惊又生气，三天搬走根本不可能，关键是按合同还有3个月才到期。
最后的结局你也能想到，大家都去找房子，好在都拿回了押金。
我爱我家的中介找来说，可以帮忙推荐房子，我拒绝，就不信找不到房东直租的。
找房进行到第三天，我有点绝望。走到路上，看到一条租房信息，主卧1650。联系看房，对方是个温柔的女孩，主动把租金降到1600。她之前与朋友合租，朋友是一对情侣，结婚搬走了，我成功入住。
房子虽然也很老旧，很多设施都需要不时修补，但我一直住到现在，还成了“二房东”。
2016年合同到期，同住的女孩回了郑州老家。房东要求涨租，女孩帮忙一起跟房东说好话，最后没有涨价，我把房子整租下来。两室一厅，六十多平，一个月3100元。朋友几次来京看病住在这里，其他时间把次卧租出去，也不为挣差价，能找一个对脾气的室友就好。
房东夫妇将近60岁，人非常好，有什么东西需要维修都会及时处理，其他时间则不会出现。之后，我们没有再签过合同，房租也一直没有涨，按市场价至少4500元。这可能是我到北京最幸运的事了。
跟我相比，很多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2015年股灾之后，房地产市场回暖。第二年，全国“地王”频出。
中国房地产业协会发布的房价行情显示，至2017年2月，北京房价连续17个月环比上涨，涨幅高达38.72%。据伟业我爱我家市场研究院数据统计，2016年，北京全市新建商品住宅（不含保障房）共成交125527套，环比2015年增长21%，为2010年以来的最高值。
房租随着房价往上走。奇葩的租房故事还在继续。
同事租了个一居室，没有空调，夏天实在难以忍受。房东拒绝安装，理由是以前自己住也没装，吹空调对身体不好，打开窗户空气对流就好。同事忍无可忍，自己装了空调。到了冬天，房东提出要她交取暖费。要知道，按市场规矩取暖费由房东承担，同事不了情况交了，也无法拿回。去年，同事离开北京去了杭州。
去年年底，北京大兴西红门发生了一起大火，损失惨重，北京展开安全隐患大排查大清理。北京的租房市场也随之变化，年尾的租房淡季变得异常火热，很多中介房源瞬间被抢空。
那场大火之后没多久，公司的一位保洁阿姨辞职了。后来听说，她原来租住在一个村子的自建房，火灾后房东不允许用电热毯、电暖气甚至电水壶等一切取暖设备，熬不过北京寒冷的冬夜，也不忍心孩子跟着受冻。离开北京，回了老家。
如果换做是我，也早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