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昇夫 字数 1731

写散文，我感到林清玄更适合做我的老师。郁达夫的语言才气望其项背，汪曾祺精练老道难以企及，而林清玄的语言更平民化。当然，并不是说林清玄的语言浅显好学，只是说相比较更为亲近。于是拿枕边林清玄的一本散文集，信手翻读到《无灾无难到公卿》。

这一篇散文我不是第一次读，但没有把它标识为我特别喜欢的文章。这次读了后，有新的体会，所以想来写点什么。

林清玄

文题出自苏东坡的一首诗，是为他的孩子，即苏东坡与王朝云的孩子苏遁写的，可惜这个孩子夭折了。诗的名字叫《洗儿》：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林清玄借这句诗，来说明人生的道理，同时也是说苏东坡这个人的性格命运。

我一直有些纳闷：历史上星云璀璨，苏东坡何以有如此大的魅力，令他所到的城市荣光，成为文化宣扬的景点？我之前觉得是当今人为旅游宣扬的需要。这次读了《无灾无难到公卿》，可以看出林清玄也是很欣赏苏东坡的。苏东坡并没有到过台湾，林清玄能这样看待苏东坡，于我来讲，具有相当的权威性，由此笃定认可苏东坡的魅力不虚。

林清玄是这样说苏东坡的：

“苏东坡是历代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他不只诗文盖世，也充满经世济民的怀抱，可惜他的人太聪明、太敏感，又常常写文章直抒胸臆，得罪了许多权贵，使他的一生迁徙流离，担任的都是一些芝麻绿豆的小官。”

林清玄说苏东坡，把做人与作文联系到一起。文如其人，说的正是这个意思。文章做不了假。作者的思想、价值观念、学识、好恶等等都会体现在文章中。做假是不可能的，除非抄袭别人的文章。但凡自己写，都离不开自己的灵魂、情感、判断。

说做人，实际上就是说性格。我发现苏东坡的性格，越来越像我自己，换句话说，我的性格很有些像苏东坡。如林清玄所说，太敏感，又直抒胸臆，因此常常得罪人还不自知。这样的人，在现实生活中，很难如鱼得水。尤其是在中国传统的人情世俗中，想特立独行很难。人见不得你好，见不得你比他好。你不随大流，往往当成标新立异，成为众矢之的。若你是平民百姓，苟且也就罢了。当苏东坡有盖世之才，得罪权贵，遭贬是自然之事。

这些道理苏东坡难道不知道吗，一定知道，即便知道，仍要为之，这就是性格使然。

性格是天生的，不是对错的问题。但我想说，如苏东坡的性格，比他的反面人物的性格更可爱，更善良。如果叫我论对错，苏东坡的性格就是对的。反之那些人不过是小人，是错的恶的。

或者可以这样说，能得到大多数百姓喜爱的人，是为好人。因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是非善恶看得清。人在做，天在看，天地自有一杆称。我痛恨世间所有的奸诈丑恶。若给我一方宝剑，如此之徒，见一个杀一个，决不姑息。处罚，震慑，社会风气才有根本好转。可我又感到，我这样的想法于现实中太幼稚天真了。

说到苏东坡诗文上的造诣成就，林清玄指出，也得益于苏东坡的性格。如果没有贬谪不如意，就不会写出好文章。忙于应酬政治，没有写文章的时间，也没有安静写文章的心情。林清玄说，文学的心是在野的，我以为然。正是，有得有失。不由想到李煜。如果不是南唐灭国的遭遇，就不会写出那些切人肺腑的千古诗词。做皇帝不是他的才干，而成就了一代词帝。

林清玄对苏东坡的认可，我想也是对他自己当作家的一份肯定。没有做官，没有大富大贵又怎样，文章写得好，照样活得有价值，有意义。满足，欣慰，无愧人生。

林清玄(左一)

附摘文中精彩段句：

一个人一直在权力的漩涡之中，不要说没有时间和心情创作了，在心情上也会失去“在野的沧桑”，就难以有什么佳作了。因为，文学的心，基本上是在野的。在生命的流放与挫折的时候，才会有敏感的心来进入文学，也只有在悲哭流离之际才会写下动人的诗篇。写文章、作诗歌的也不一定是聪明人，只是文学是最无限与最富想象的，若有五分才气，加上持之以恒，不难成就一家之言，最后卓然成家，百年后观之，思想自在公卿之上。贬谪是不幸的，但贬逐也使苏东坡的创作更深沉，并且成为“平民英雄”。他一顶布帽、一根竹杖的形象，一直到现在都是平民百姓最喜欢的形象，温暖、可亲、而有人味。我们不免就会形成天平的两端，一端是“无灾无难到公卿”，二是“多灾多难多诗文”，这是不变之理。一个人不可能拥有绝对的权力，还能写出绝对的好文章。愚且鲁的人做公卿可能是好的，像苏轼这样的人做公卿可能就不会舒适了！(摘自林清玄《无灾无难到公卿》)

林清玄(1953-2019)，台湾高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