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让我嫁给傻子乞丐,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洞房花烛夜,他却闯了进来,就着大红喜帐,逼我做他的侍妾。
后来我死了,他也疯了。
1
“一拜天地!”
“二拜——”
喜婆的声音戛然而止,为难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裴晋。
“裴丞相,若无要事还请您自行离开,奴婢今日成亲并未宴客。”
裴晋稳稳坐在高堂上,着了一身尚未换下的绯红官服,墨发杏唇,容姿卓绝。
“这高堂之位,我坐得还是坐不得?”
我无父无母,是他一手养大的,当然坐得。
我一咬牙,“喜婆,继续!”
“二拜高堂!”
“夫妻对——”
仪式再次被打断,我被裴晋攥着手,拖进喜帐。
“裴晋,这是我和我相公的房间,你出去!”
他随手掀了我的喜帕,捏着我的下巴,笑意疏离。
“相公?你是说门外那个要饭的傻子么?”
“他来了又做得了什么呢?和一个傻子洞房?”
裴晋的嘲讽意味十足,连他带来的奴婢也跟着捂嘴笑。
我对上裴晋的双眸,不卑不亢:
“自然是互诉衷肠,许诺白头偕老,此生不离不弃。”
“时辰尚早,我们还可以在我娘坟前上柱香,然后一起沐浴,我会枕在他肩上,亲吻他的唇,抚摸他的脸颊。”
裴晋脸色愈发难看,我扬起头,轻轻嗤笑。
“还想听么,奴婢可以慢慢说。”
一支梨木毛笔被折成几段,扔在我脚边。
那是我十二岁送他的生辰礼物。
裴晋还是这样,说不过就发脾气。我无动于衷地站着。
他忽然扯落我的嫁衣,将我带到榻上。一旁的奴婢们识趣地离开。
“徐念念,你说我今夜歇在这里,旁人会怎么看你?那傻子会怀疑么?他会觉得你恶心至极,还是毫无知觉,依旧每天傻乐呵?”
我一点点掰开他的手,狼狈地从榻上爬起来。
“他会等我到天明,轻轻说,‘念念,别哭啊,我们要好好活着。’”
我们能活下来,已经很艰难。
小五是我在这世间,唯一还值得留念的人,只有他会疼惜我。
“裴晋,这些年,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让我嫁,我也嫁了,你还想怎样?放过我吧。”
他重新将我抓过去,按在大红被褥上,双眼通红。
“放过你?”
他笑得凄惨,眼底恨意难掩。
“那谁来放过我阿姐?她当年坠崖身亡,尸骨无存。可你凭什么还好好活着?徐念念,你这辈子都该生不如死。”
我咬着牙关,不流一滴泪。
瑛姐姐没了,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就合该赎罪,活得猪狗不如。
裴晋略略松手,指尖在我锁骨处流连。
“你不是想嫁他么,本官倒想看看,你怎的拿这副身子嫁人。”
“做了那么久的红倌人,也配为人妻么?”
我颤颤发抖,该来的还是要来。
烛花挑灭,裴晋在我和小五的婚房内肆意折辱我。
2
我疼得浑身战栗,抱着双臂,缩在床角,麻木地放空双眼。
地上是沾满酒渍的几串铜钱。
他把我当成……
从小到大,记不清多少次了。
除了这样的钱,我在京城拿不到别的一个子儿。
裴晋乐于用这样的方式折辱我,将我往尘埃里踩。让所有人知道我是个以色侍人的下流货色,就和…我娘一样。
没人看得起我。我被裴晋养在府上,名义上是表小姐,背地里又是他见不得光的女人。
他府上塞满各方势力的侍妾,哪一个我都惹不起,裴晋喜欢将我丢在他的女人堆里,看我艰难挣扎。
她们将我赶到偏僻的角门,住在一间破烂的茅房里。
小五就是我在角门外的垃圾堆里捡到的。他在拾荒,快饿死了。
我不想屋门口有具尸体碍眼,给了他一块冷馍馍,他就赖上我了。
小五从不进屋,只睡在屋门口。有天给他洗干净脸,才发现竟也是个俊秀的男人,可惜脑子被撞过,有些问题,连名字也是我取的。
“小五,我很穷,自己都养不活,别跟着我。”
“我可以捡垃圾、种菜养你,别赶我走。”
“小五,她们都说我脏。”
“念念不脏,念念很香的。”
“小五,我不想活了。”
“念念别哭啊,我们要好好活着。”
……
每个熬不下去的夜晚,总会想起小五还守在门口等我。他温柔、善良、坚韧,是我生命里的一束光,我早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他。
所以我还得多谢裴晋成全了我们。
卯时,裴晋终于去上朝了。
我一点点捡起地上的钱,穿着破烂的裙衫开门。
小五在门口守了一夜,手里端着碗温热的鸡汤。
“王婆说我娶媳妇了,要吃顿好的,我一直在柴房煨着等你。”他笑着喂我。
那只鸡,二两银子。
“他们又欺负人,一只鸡怎么就值二两银子了?小五,以后别去王婆那儿买了。”我吃着吃着就哭了。
其实我知道,在哪儿买都一样,他就是想为难我们。
小五手足无措地替我擦眼泪,“是我不好,乱花钱,又惹念念伤心了。等过两天我把屋后的空地翻出来养小鸡崽,好不好?”
“念念别哭了,我心疼。”
他将我搂在怀里,哼着我听不懂的塞北小曲。
“念念裙摆又破了。”他熟练地找针线盒,将我当块珍宝。
我抖着手看他,羞愧的无地自容。小五心性单纯,我的心却像套了把枷锁,无法面对他。
即便我都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徐晋有时起兴趣了,也来找我。他不会给我留一点颜面,每次走了后,我的身体、衣衫都破烂不堪。
好几次与小五,甚至就一窗之隔。
起先我拼死反抗,小五为了护我,总被裴晋的侍卫揍得头破血流。次数多了,我也麻木了,予取予求。
起码这样,我们不会再受伤。
3
我拿着那些钱在集市买了些肥啾啾的小鸡崽,小五养的不亦乐乎,盘算怎么做给我吃。屋里的红帐被悉数烧干净,我想努力忘掉那些肮脏的回忆。
念念,要往前看,别回头。
我琢磨着等这些小鸡崽长大,就悄悄拿去卖钱,给小五看病。
可惜终究没等到这天。
正得裴晋欢宠的贵妾面色不善的找上门,身后乌泱泱一群家仆。
“苏姑娘的流光镯不见了,搜!”
多拙劣的借口。
他们在破茅屋里翻箱倒柜,摔碎了仅有的两三个瓷碗,劈坏小五亲手做的桌椅板凳,又到后院,将那几只活蹦乱跳的小鸡生生踩死了。
小五怒不可遏,上去和他们理论,苏若云照着我就是一巴掌。
他忽然噤声,恶狠狠盯着苏若云。
“本姑娘不喜欢不听话的奴才。”
她又狠狠抽我一巴掌,我倒在地上,头昏眼花。
直到小五与我一起跪在地上,她方才满意收手,接着又狠狠揪我头发,迫使我抬起头。
“你不是成亲了吗,怎么还要勾三搭四?不知廉耻的下贱东西!”
她警告我离裴晋远些。
我轻轻叹气,明明从来不肯放过我的是他啊。
不一会儿,她的下人在后院找到了所谓的流光镯,
我和小五被罚跪在碎石小径,来往之人,议论纷纷。
“那不是表小姐么,她怎么……”
“她算哪门子的小姐?当年要不是裴家,只怕她和她娘一样,还在秦楼楚馆接客呢!”
“听说连她爹是谁,她都不知道。”
……
天逢大雨,寒风入骨,我跪在雨中几度昏死,小五将我搂在怀里,捂住我的耳朵。
“丞相大人马上下朝,我一会儿去求他。”
“念念坚持住,我去求他。”
“他不会相信的。”
“小五,不许求他。”
……
我们并没有见到裴晋,或是苏若云阻拦,亦或是他根本不想见我。
雨水覆在我面上,视线有些模糊,仿佛又回到当年我第一次见他的那个下午。
那年我十岁,裴晋长我两岁。
瑛姐姐告诉他,我没娘了,以后要和他们一起生活。
裴晋正在练字,不想搭理我。
可抬头看见我,却傻愣愣地问:“阿姐,她怎么长得这么白胖圆润?”
我想那时候我还没这么瘦,应该很惹人爱吧。
“吧唧”一声,他在我脸上啃了一口。
我吓得哇哇大哭。
……
我病倒了,浑身烧的滚烫。我想,真暖和啊。
小五怎么哭了呀,别哭啊,我又不会死的。
我扯扯唇,嘴里却发不出一个字。
他喂我姜汤,我一点点地喝完。
要快些好起来,等开春了我们还可以悄悄去城郊摘茶叶卖钱。
还是先买画具吧。
要藏起来,不能被哥哥发现。
念念和小五,要好好活下去。
“砰。”
门被砸开。
裴晋慢悠悠坐在我床头。
我脑袋烧得恍惚,抓着他的胳膊,满是期待:
“阿兄来看我啦!那只梨木笔你喜欢么?那是我跑遍两座山才找到的一段梨枝哦。”
“阿兄不要怪念念在你的书上画画啦。”
眼前的人愣了一会儿,温柔的对我笑,说的话却那么凉薄:
“你没死啊?”
我惊醒,蓦地放开他的手,起身跪下,“奴婢失礼,冲撞了大人,奴婢该死。”
小五紧紧抱着我。
裴晋久久未语,在我和小五之间来回打量,他忽然问我是不是拿了苏若云的首饰。
“没有!”小五忿忿的瞪着裴晋身后的苏若云,“你们血口喷人。”
家丁冲上来将小五按在地上,他的额头磕破,渗出细细的血珠。
“大人,”我捂着唇,忍不住地咳嗽,冷得打哆嗦,声音像一潭死水,“我没拿。”
“那就是他拿的。”
裴晋看小五的目光,像是看一具尸体。
我拖着病体,不停地向他磕头,嘴里不断重复:
“是奴婢拿的,和小五没关系!大人,是奴婢偷了苏若云的镯子,大人要罚就罚奴。”
“是奴婢偷了东西,奴婢眼皮子浅,不知廉耻。”
小五挣脱束缚,和我跪在一起,争着认罪,磕头声此起彼伏。
裴晋并不关心后院妻妾的珠宝首饰,可但凡能找到机会羞辱我,他总是乐意的。
他笑弯了腰,指着我们:“好一个鹣鲽情深,妇唱夫随。”
下一刻,他沉着眸子拆散我们。
他将我带到别院思过。
那是瑛姐姐和我们以前居住的地方,四面的墙壁早已爬满青苔,竹荫遮院。
我想起十四岁时,我就坐在竹荫下,用作画的手为他绣香囊,针头扎破十指。
一针一线总是尽我所能用最好的,甚至还不知羞的绣了对鸳鸯在上面。
只可惜最后没能送出去。
它同我的青春一起葬在了十年前的那个黑夜。
4
我娘曾经遇人不淑,沦落风尘,我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到十岁。
直到娘亲病死了,我孤苦无依,瑛姐姐将我接回去。
她说我娘亲在世时,于他们有一饭之恩,裴家合该涌泉相报。
尽管裴氏一族死的只剩他们姐弟二人,可她依旧撑起门楣,庇佑我和裴晋平安长大。
她去长街卖酒,供裴晋念书,供我画画。
瑛姐姐常说,我以后会是名出色的画师。
“那阿兄呢,阿兄会做什么?”
“我会复兴裴氏,做大宰相,然后给阿姐挑个全京城最好的儿郎。”
那时的裴晋,眼里有光,神采奕奕。
“阿兄偏心,我也要嫁个好郎君。”
裴晋抿唇不语,耳尖发红。
他后来也确实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坐稳了丞相之位。
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
我十四岁那年,画技渐长,偶尔有人会买我作品。
彼时裴晋连中两元,正在准备殿试。
可还差些银子。
我和瑛姐姐为此焦头烂额,却不敢告诉他,怕他分心。
以他的资质,想要笼络裴家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瑛姐姐有些心动,我说阿兄并非池中之物,裴家以后若不想在朝堂受制于人,需得先自立。
于是瑛姐姐更拼命的卖酒。
但银子远远不够。
恰好那时有人高价约我作《山夜蝉鸣图》。
瑛姐姐劝阻,担心我一弱女子独身到山上不安全。
可…殿试迫在眉睫,还差十两银子,若是加上这幅画,刚好能凑齐。
我咬咬牙,天刚擦黑便跑了出去。
“阿兄,我去山上摘点野果。”
……
我拿着银子回来的时候,瑛姐姐却没了。
裴晋一宿没合眼,反复问我:
“阿姐呢?我姐姐呢?”
我得了酬劳下山时,碰上两个不怀好意地山民,一路尾随,将我逼到悬崖。
瑛姐姐赶来救我,砸伤一个山民,另一个山民却拽着她不放,两人不慎跌落山崖。
山崖高百尺,深不见底,裴晋从此恨了我。
“你就那么贪玩贪吃?是么?”
“阿姐为了救你,白白丢了性命!”
“徐念念,你当初真该和你那下贱娘亲一起死在怡红楼。”
我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衣袖,“阿兄,你听我说……”
他粗暴地打断,怒吼:“你住嘴!我不是你哥哥!”
“你爹都不要你,还来缠着我们裴家作甚!”
我说,好,那我走,给阿姐偿命。他又不许,将我留在身边,日夜折辱。
后来裴晋中了状元,春风得意,一日看尽长安花。
我却成了他的奴婢,这双手,再也不许作画。
5
最近病得愈发厉害了,总想起十年前的往事。
裴晋将我扔在别院,这里久未有人住,阴冷潮湿。
念念要坚强,过两月还要摘春茶呢。
咳疾愈发难受,裴晋期间来看过我一次。
我问他:“小五呢?”
“阿兄,你别打小五,镯子是我偷的。”
裴晋发了好大一通气,将屋里能砸的全砸了。
我抖了许久,鼓起最后一丝求生的勇气,卑微地哀求:
“阿兄,念念错了,能带我回去看病么?”
“装病有意思?你就这么想见你相公?”
“你就在这儿好好忏悔。”
他拍了拍被我拉过的衣角,决绝离开。
我在瑛姐姐当初坠崖的地方,坐了很久。
对不起啊,小五。
我只是有些,累了。
活着好累。
我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我想,裴家的恩情这下还够了吧。
十年又十年,念念活了二十多年,已经很知足了。
下坠的那几许时间,连山野的风都是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