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曾说：“假如你吃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又何必去找那个下蛋的鸡呢？”钱老生活的年代，极少有食品安全的问题，所以他很自然地拿鸡蛋打起了比方。但时至今日，情况已经大不相同。当人们在购买鸡蛋的时候，真想追溯到那些下蛋的鸡，因为根本分不清是农村散养的还是工业养殖的。不仅是鸡蛋，市面上销售的绝大多数蔬菜，都经历过农药的“呵护”，没有几个商家能说清残留的农药有多少。一个清华的女博士后，便思考起了这个问题，能不能效仿外国新型农场的模式，让消费者吃到更健康的食品，同时提升农民的收入。

● 石嫣

带着这个理想，她开始到农村种地，一种就是十几年。这个种地的清华女博士后，名叫石嫣。

石嫣是位80后，出生于河北保定，父亲在供电局工作，母亲在化工厂上班。如同绝大多数城市小孩一样，石嫣也是娇生惯养，五谷不分。2002年，由于三农问题成为社会热点，自小成绩优异的石嫣，考入了离家很近的河北农业大学，第一次接触农业。四年之后，她被保送到中国人民大学农业和农村发展学院，硕博连读，成为著名三农专家温铁军的弟子。

● 图片来源：《遍地英雄：下乡种菜的女博士》

导师温铁军务实严谨，强调“先去调查实践才有发言权”。他经常带着学生们下乡调研，和农民沟通时没有一点专家的架子。在跟随导师调研了几十个乡村后，石嫣越发佩服导师的知行合一，对于乡村也有了更深的认知。2008年4月，好学上进的她，赢得了到美国学习的机会。和其他出国深造不同，石嫣此行不是去大学，也不是去研究机构，而是到一家荒僻的农场种半年地。她成为了中国第一位，公费到美国务农的研究生。

● 温铁军与石嫣（图片来源：北京卫视《身边》）

“我将抛弃过去有些矫情甚至有些小资的生活方式，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泥土。”

虽然石嫣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远远低估了此行的艰难。从周一到周五，除了中午一个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外，从早上7：30忙到下午17：30。与美国的机械化农场不同，石嫣所在的农场名叫“地升”，是解决食品安全问题的一种新型农场，被称为社区支持农业（community support agriculture），简称CSA。这种新型农场强调有机环保，严禁使用各种化学药物，像农药、化肥、除草剂都在禁止之列。这也就意味着，必须进行大量的手工劳作。

● 图片来源：《遍地英雄：下乡种菜的女博士》

浇水、耕地、除草、施肥、喂鸡，整个过程非常原始，并没有多少机械化。石嫣每天都累得浑身酸痛，怀疑人生。

“连续一天的工作，暴露在太阳底下，经常自己一个人在一片区域里除草，很孤独。再加上大风吹着，很容易使人意志消沉，因为你无法抵抗。”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农场的一个奇葩规定。

石嫣到美国时正值播种，农场里还没有成熟的蔬菜。喜欢吃中国菜的石嫣，想到镇上买些蔬菜回来，却被农场人员严肃阻止，告诫她绝对不能吃反季节菜。因为反季节菜不仅违背了自然规律，而且增加了资源的消耗。为了贯彻这种理念，他们甚至有一个“食在当地，食在当季”的口号。石嫣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规矩，委屈地哭了起来。

每天累死累活也就罢了，连个新鲜菜都吃不上，石嫣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为啥要来这么荒凉的地方受罪。如果是在国内的话，她可能真的会选择退出。但置身于异国，她只能打起精神，把这些当成未克服的挑战。一天天坚持下来，石嫣渐渐发现了务农的乐趣。当她在田间劳作时，经常会和小蚂蚱不期而遇，蹦来跳去的小青蛙也在眼前闪现。

吃到自己种植的有机蔬菜后，更是幸福感爆棚，感觉放心又美味。菠菜有菠菜的味道，西红柿有西红柿的味道，一个人在办公室吃黄瓜，整个屋里都是黄瓜的味。闲暇之余，石嫣还阅读了大量美国的书籍，一本叫《四千年农夫》的书，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这本书诞生于百年前，是深刻影响美国农业的名著。农耕的首要条件是保持土壤肥沃，但美国建国百年就穷尽了50%土壤中的碳。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作者富兰克林·金把目光瞄向了东亚地区，尤其是中国的堆肥技术。中国农耕历经四千余年，土壤依旧肥沃，这种可持续的农业经验，非常值得推广。

● 图片来源：《遍地英雄：下乡种菜的女博士》

石嫣所在的地升农场，就践行着这本书的理论。来美国是要学习先进的经验，没想到美国学起了中国的经验。

蓦然之间，石嫣燃起了重新认知中国农耕文化的愿望。长期以来，农耕代表着落后。但从另一个维度来看，文明普遍来源于农耕，中国传统的农耕又正是现在追求的有机农业。但短短几十年间，中国农业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施化肥和打农药，成为了种地的标配，甚至出现了三聚氰胺等食品安全问题。如何才能发展可持续的农业呢？石嫣决定，把社区支持农业（CSA）的模式带回中国。

2008年10月，石嫣返回了中国。父母惊讶地发现，仅仅半年时间，女儿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手上还长满了老茧。返回校园后，石嫣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同学们都在求快，她则不断地回忆着“慢”。作为中国人民大学的高材生，石嫣面前有许多机会，可以轻松找个满足父母期望的好工作。但她已经决定，到农村去深入田间。她申请了人民大学的产学研基地，在凤凰岭下开起了“小毛驴市民农园”。

凭借着导师温铁军和“中国公派美国务农第一人”石嫣的声誉，小毛驴陆陆续续招募了近1000名会员，打出了新型农业的名声。石嫣一边运营农园，一边完成了博士论文，随后又前往清华读博士后。租用土地开农场并非长久之计，农民只是打工者，薪酬和积极性并不高。社区支持农业的精髓在于，消费者与农民不是简单的买卖关系，而是伙伴关系。农民保障消费者吃得健康，消费者保障农民有一个合理的收益。

想要在中国大范围地推广社区支持农业，就必须直接与农民合作，让农民与消费者实现对接。2012年，30岁的石嫣带领伙伴们再次创业，取名为“分享收获农场”。石嫣在农村走街串巷，寻找愿意合作的农民。但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的种植方式，吓退了无数农民，百姓们普遍觉得不靠谱。在长达一个月的走访后，石嫣才在北京通州的马坊村，找到了首个合作伙伴郎广山。有了合作伙伴后，石嫣立即开始推广宣传，结果遇到了更大的难题。

石嫣跑到社区宣传分享收获农场的有机食品，但根本就没有成品，仅仅才开始种植。单凭图片和说辞，实在难以让人信服，结果被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有的物业直接驱赶，还有的骂她是骗子。石嫣则始终坚持，终于赢得了首位用户。这位业主被宣传吸引，不仅成为了会员，还主动帮忙在小区宣传，拉来了一些用户。眼瞅着会员数日渐增多，结果农场里又出现了问题。也许是担心虫害，也许是在试探标准，郎叔（郎广山）在茄子地里偷偷用了药。

当时的茄子已经开始结果，用点农药消费者也不会发现。但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石嫣心一狠，铲掉了所有打过农药的茄子，损失了3~5万元。之后的石嫣和郎叔确定了标准，再也没有过类似的问题。石嫣对于市场的判断也没有错，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升，对于农产品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分享收获农场，从最初的无人问津，渐渐发展壮大，出现了石嫣年赚800万的传闻。有没有800万不好说，但石嫣绝对引领了中国的新农业风潮。短短四年之后，她被评选为2016年“全球青年领袖”。

这种新型的农业模式，不仅能提供有机食品，还能增加农民的收入，甚至带动整个农业的可持续发展。根据央视三农报道：“截至2020年，石嫣的农场有三个基地，约300多亩土地，一年有100多种蔬菜，近10个品种的水果。”现在中国的有机产品，还不到食品消费市场的1%，欧洲的却高达百分之十几，他们甚至出现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慢食。比起买几万元的包包来，转变消费观念，多花点钱在健康的饮食上，正是全球的大趋势。在不久的将来，石嫣的农场肯定会吸引更多的用户。

“世界上有那么两条路，一条铺满鲜花，一条铺满荆棘，我选择难的那条走下去，这不是天性的傲慢，而是对命运的谦卑。”有些事情很难成功，但还是想和自己做个约定。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不怕独行。挣更多的钱，升更高的职，买昂贵的奢侈品，这样当然也算一种成功。但拒绝随波逐流，勇敢追寻内心，才是更加难得的清醒。世界，往往就是被这类人引领。文/令狐空

●参考资料

[1]央广网｜清华女博士后回村务农：你想要的，土地都能给你

[2]CCTV 17｜遍地英雄：下乡种菜的女博士，20200714

[3] 北京卫视｜身边：清华博士后女菜农

[4]石时之约｜石嫣与她的CSA生态农业

[5]石嫣丨我在美国当农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