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记者宋浩

从古典小说到连环画、影视剧，从游戏、漫画到鬼畜视频，三国的故事为什么如此广为流传、深入人心？

李志清、[日]寺岛优合作的漫画《三国志》

资深三国迷张佳玮，读史观影三十年，完成了从“三国演义爱好者”，到“三国历史爱好者”的转变，他用新书《三国气度：大时代中的个人命运》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想把脸谱化的三国群英，还原成普通的人。”在他的笔下，三国是个口碑与成败无关、个体人物充满魅力的时代。演义中白脸的曹操，有一颗任侠之心；少言寡语的刘备，也有快意抒情的一天；诸葛亮自比管仲乐毅，算是求仁得仁；五子良将的不同性格，带来了不同的命运；蜀汉五虎的仁厚侠气，历千秋百世而不衰……

8月24日晚，青年作家张佳玮与《三国前夜》作者张向荣、书评人宋晨希，以“三国星汉灿烂时”为主题，展开了一场关于三国人物与历史的畅谈。星汉灿烂的三国时期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从东汉脉络延续下来；而千百年来人们对三国故事的再度加工创作，让这些历史人物形象更加光辉璀璨，尽显气度。

一生至少读两次《三国演义》

张佳玮接触三国，从童年看连环画开始。11岁那年，央视版《三国演义》电视剧上映。伴随他成长的，是三国相关的一系列小说、游戏、漫画，还有史书。每种作品对三国的阐释都有其角度，这让他产生了疑问：人们为什么如此着迷于这么一段短短的历史？

张向荣

与张佳玮同年的张向荣博士，也有类似经历。两人都提到，《三国演义》成书于明代，语言相较后来的水浒、红楼等更为质朴，文言程度更高，所以对青少年有一定阅读难度，但他们还是鼓励少年读三国，这样长大后重读才更有感触。

张佳玮认为，《三国演义》小说有一个很微妙的结构。历史上所谓后汉三国，是从184年黄巾起义，到280年三国归晋，一共96年时间。但《三国演义》前34回讲了黄巾起义、官渡之战等前30年的故事；中间73回讲了27年的事情，从诸葛亮出山到星落秋风五丈原；最后13回讲了后面40多年的故事。

中华书局版《三国演义》

所以《三国演义》的结构，是前面铺垫背景，中间几十回塑造主角，主角去世后就尽快收场。从这个角度来说，《三国演义》是悲剧结尾，主角并没有成功，最后三国归晋是一种萧然的感觉。张向荣从专业角度分析了《三国演义》文本，《三国演义》开头讲一条青蛇出现在汉灵帝的御座上，其实是呼应刘邦的斩白蛇起义，展现了小说家罗贯中的匠心。

三国人物的魅力与来路

主持人宋晨希认为，张佳玮笔下的三国充满丰富的感情，左手臧否人物，右手点评小说、电视剧艺术得失；对于人物的刻画，哪些是《三国演义》小说里的情节，哪些是历史上的真实记录，做了非常认真的梳理和分析。

张佳玮

张佳玮分享了他对诸葛亮这个人物的理解：读《三国演义》时，诸葛亮神通广大，“夺天地造化之功”；再看《三国志》会有一点心理落差，因为诸葛亮并没有火烧博望坡、借东风、草船借箭等；但读了更多历史，又佩服诸葛亮，因为他是一个完美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形象，比小说里呼风唤雨、神机妙算更了不起。

历史的有趣之处在于，虽然在五丈原司马懿赢了诸葛亮，但时间到了东晋，司马懿的曾孙简文帝司马昱写遗诏，希望权臣桓温以诸葛亮的方式辅佐新君。“来自对手的肯定，才是真正的肯定”。后人凭吊诸葛亮，在杜甫笔下，“三顾频频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巾”。

唐国强饰演的诸葛亮形象。

一般认为，如果不是东汉国家崩坏、政权瓦解，刘备这样的人物，不会有青史留名的机会。但为什么是刘备？张向荣认为值得进一步考量。刘备的老师是卢植，卢植的老师的马融，所以刘备可以放入东汉的儒学发展脉络中看。

东汉后期的两次党锢之祸，实际上是高扬儒家价值的士大夫群体与皇权衍生出的外戚宦官之间长期斗争的结果。虽然士大夫落败、被清除出朝廷，但如果把视角放在基层、民间，会发现这批士大夫还很活跃，影响了曹操、荀彧等一大批人。所以成就三国格局的这些英雄豪杰，其实是从东汉士大夫政治环境里面生长出来的。

宋晨希

三国的“二创”里寄托着大家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电视剧《三国演义》中，诸葛亮骂死王司徒“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等二创（二次创作）作品，张佳玮也有历史性的理解。只看《三国志》的话，会觉得曹魏最厉害，蜀汉和东吴都是割据政权。

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

到西晋时期，裴松之为《三国志》作注，会发现蜀汉的地位高起来。到了宋朝，苏轼在《东坡志林》里记载，小孩听人说书，听到刘备赢了就笑，听到曹操赢了就不高兴，“可见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再到明代《三国演义》完全是蜀汉作主角。到了现在，各种游戏、漫画，蜀汉被拔得很高，在中日韩广大读者中深入人心。大家心里都有杆秤，比起成王败寇，还是希望看到仁厚侠义的故事。

陈红饰演的貂蝉

再比如女性形象的塑造。《三国志》里没有留笔墨给貂蝉，只提到吕布和董卓的妾室有点关系；《三国演义》给这个女性取名为貂蝉，她后来一直跟着吕布；老三国电视剧安排貂蝉完成美人计后飘然而去。张佳玮认为，这一环接一环的加工，使得貂蝉从无到有，性格从模糊到鲜明。

1800年来，三国有着各种各样的“二创”，有的“二创”比三国正史还要动人，因为这里面寄托着大家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对假丑恶的鄙夷。

活动最后，张佳玮背诵了一段老三国电视剧里曹操祭奠袁绍的台词：“壮士安能招魂入土，夜枕青山，星光殷殷，其灿如言！”刚看到这段剧情时，张佳玮以为是汉乐府里的词，因为非常有古韵，后来才知道是编剧写的。编剧的这段精彩二创，让曹操的形象更加耐人寻味。这也是《三国气度》这本书要表达的——三国人物形象在不断衍生中，寄托了无数人的喜爱与理想，而演化得越来越有人味儿。

（图片由活动方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