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铁路车务段工作的日子
车务段在分局的地位很特殊,也和其他铁路单位不太一样。车务段即是行车一线单位,又是客货运输单位,还是多经副业创收单位。有人说车务段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既有远离车站的段机关;又有办理客货运输业务、人财物相对自主的三等站、四等站、五等站;车务段就是一个小分局的架子,这其实不为过,挺贴切。
像我们车务段,下辖三十五个三等站、四等站,还有几个线路所。线路所过去叫五等站,五等站一般有上、行正线和侧线;有站台和站房;设行车室、值班员和外勤;还配备一名干事级站长。不管怎么说,五等站长工作证上的职务也是站长二字,和一等站、特等站站长的工作证职名一样,装逼谁也看不出。不过特等站、一等站长的乘车证是粉红色软席,五等站长的乘车证是浅蓝色硬席。
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铁路局优化铁路运输管理,取消了一些不办理客、货运业务的五等站,改为线路所。车务段一下子就改了四个五等站为线路所,还有一个五等站直接撤销了。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飞速发展,市场供需旺盛。特别是从1997年铁路第一次大提速以后,铁路各站客、货运任务呈暴风骤雨般增长。
车务段所管辖的几个三等站货运业务十分火爆,每天车站货场、专用线车水马龙,货运室、站长室、多经室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有的货主直接掂上一大包现金,为了能要到一个车皮计划,甚至几天吃住在车站,缠着站长、货运主任。
三等站吃肉,一些四等站也蠢蠢欲动想跟着喝点汤。四等站长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千方百计打通各级关节。先是挂靠三等站悄悄开展装车业务,装河沙,走粮食,运矿石。从走一个车开始,后来发展到每月能走几十个车。四点站在确保行车安全的前提下,又为车务段增加了运输收入和多经收入,成为车务段完成运输任务的一个增长点。慢慢的,领导的态度从反对到默认,再到后来的支持,四等站也就名正言顺地公开开展货运业务了。而且,一些四等站装、卸车便利,收费较少,反而吸引了大量的货主。随着货运业务和多经费用的增加,三等站和办理货运业务的四等站站长都成了香饽饽、土财主。
当三等站长,最不济也当个有货运业务的四等站长,是车务段多少干部的梦想。当了站长,就意味着名利双收!
在车务段,三等站长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不是谁想干好就能干好的。有很多机关干部或其他干部,在一般岗位上,甚至在科长岗位上,都能干得得心应手、风生水起;但干了三等站长以后,却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一个三等站长,一是要应对很多难伺候的职工。三等站的职工都知道车站有货运业务、多经收费,站长和干部们天天吃吃喝喝,职工们自然都有耳闻,看在眼里。有的职工就说,你吃干的,也得给我们来点稀的吧。所以,三等站也会经常给职工发点奖金,发点特产副食。不然,惹急了哪位大侠,就会写匿名信告状。二是要应对段、分局众多的检查组。有货运业务的三等站和四等站是段、分局检查的重点,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查个天翻地覆,问题列了一大堆,个个都让站长冷汗直冒。关键就看站长怎么处理了。三是要应对各种各样的货主。那时候,不管是厂家、公司,还是个体户,个个都是车站的上帝,我说的上帝是真上帝。有不少货主,一个小小的三等站长还真是惹不起,因为你不知道谁有什么背景,是哪路神仙。四是还有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政府部门也会来插一杠子。按说,铁路属于垂直管理,不用搭理地方政府部门。但是,你车站到底是在政府管辖的地盘上,什么治安、交通、计生等等,都要请求地方政府给予支持,哪一项工作不得你站长多支持、多配合?
记得有一个三等站有一段时间,来往车站的运货车辆老是被村民阻拦,说是把他们村的道路压坏了,不管大车、小车,张口就要一百元,不给钱就把车胎放气。收费是小事,问题是一些货主受到村民恐吓后,吓得也不敢到站上发货了。站长去找当地村支书,支书一副十分为难的表情:这几个拦车的都是村里不要命的愣头青,谁敢管和谁拼命。站长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拦车的几个主儿都是村支书派的。
站长心里憋屈,一时又想不出好办法。最后几个伙计在一起喝酒时说起这事,车站值班员说他小孩舅是县公安局刑警队的副队长。站长一听立即来了精神,他和值班员,再加上一个多经女出纳,三人开着站上的桑塔纳直奔县里,把孩他舅拉到县城最好的馆子里大吃一顿,喝到八成时,站长态度诚恳地邀请刑警大队长到车站检查工作。加上女出纳不停地摇大队长的胳膊,可把队长摇得是心花怒放,开着桑塔纳直奔车站而去。
路过村庄时,那帮不长眼的村霸大手一挥,直接要钱。站长忙陪着笑脸说车上有领导,村霸说谁也不行。站长又说车上有刑警大队长,村霸说刑警队长算个球。
刑警大队长一听,青筋直冒,翻身跳下车,拔出手枪对天放了两枪:你们这群车匪路霸,谁动一下我打死谁!
一会儿功夫过来两辆鸣着警报的警车,把几个村霸全部塞进车里,绝尘而去。
村支书得信后,跑到车站向站长作揖求情,保证再也不敢拦车站的车辆了。
后来,经过站长给大队长打招呼,村支书又忙前跑后疏通,几个深受无产阶级专政教育的村民才被放出来,村支书就此和站长成了好朋友。
三等站长需要精通行车,卡死安全,了解客运,知晓货运,掌控多经。哪个环节出问题,解决解决不及时,解决不到位,都可能危及站长宝座。
我所知道的几个三等站长,平时都是大烟枪,酒量也是半斤正好,八两不倒。很多装车、收费业务不是在站长室办理的,而是在酒桌上杯觥交错中决定的,在卡拉OK歌厅里纸醉金迷中决定的,在麻将桌上你输我赢的过程中决定的。很多三等站长,一开始都是刚板正直、坚持原则,但架不住货主的热情和纠缠,最后也都被金钱、酒色蒙蔽了双眼。很多三等站长最后不是酒精肝,就是肾亏无力。
当然也有例外。我们有一个三等站长,他因为身体过敏,不吸烟,不沾酒,不喜欢灯红酒绿,却在三等站长的位置稳坐十来年。他前后历经三位段长,他也换过三次位置,但每次都是换到效益更好的三等站。我至今没有搞明白他是用的什么魔法。过后一想,实际大家都知道。
有人说了,钱呗!也许是吧,但我不敢肯定,因为我没有看到他给谁送过钱。
那个年代,铁路管理不像现在这么严格,也没有什么审计之类的。慢慢的,一些三等站长,以及一些有货运业务的四等站长们胆子就大起来,开始搞一些歪门邪道。
最典型,也是铁路规则严格禁止的,就是鸳鸯票。货运收费都是有明确规定的,所有运输费用必须填写一式三联的运票,三联一份给货主,一份随运费上交分局,一份车站留存备查。为了擅自截流运费,有的站长指使货运收费人员开出鸳鸯票,将截流部分作为车站小金库,或用于站长、书记招待;或给上级领导送礼塞红包;或给职工发福利;或弥补车站日办公开支。但是,这种现象最终都会暴露。在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后,分局领导对鸳鸯票问题也日益重视,派出收入分处稽查不定期对三等站开展货运收费专项检查。对于起鸳鸯票的车站,都给予坚决处理。
三等站业务多了,收费自然也就多了,站长自然就想着怎样把钱花出去。找个理由出去大吃二喝,好酒好菜好烟上着,完了再去洗个桑拿、按个摩,再去歌厅找个小姐吼一吼,跳一跳、抱一抱。所有费用站长大笔一挥,全部由小金库支出。
逢年过节,也是三等站长最忙乎的时候。那时候还不像现在送钱,流行送礼品、特产。站长开着小车,后面跟着一辆小货车,满载当地特产,给分局、车务段有关人员送过去。车到地方,电话联系让对方直接取走。
有的站长为了私吞小金库资金,胡乱列一些名目把钱支出来。记得有一年,车务段纪委带领纪检、财务、多经人员到三等站进行财务大检查。在一个车站的多经费用支出中,纪委书记竟然发现送礼品名单上有自己的名字,但自己从来不知道这回事。
站长虚列名目竟然搞到纪委书记头上了,这可把刚正不阿的纪委书记激怒了。他站在货运车间门口,当着职工、干部的面,揭穿站长做假账的问题,把站长骂的狗血喷头。他也没有请示党委书记,直接下令监察室把该站所有账目资料全部封存带走,准备对该站进行彻底、全面清查。当时把站长吓得汗流浃背、语无伦次,几乎晕厥过去。后来,车务段本着丑事不外传、治病救人的原则,对这个三等站长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降级安排到安技科当主任干事。纪委书记也明言,他当纪委书记期间,该同志不得再给予提拔。
一般来说,三等站长都会把财务人员安排成自己的嫡系,这样支出各种费用就能够得心应手。有的人员根本不懂财务,也没有资质,但是站长说他或她行,一句话就调过去了。那个时候,三等站对本站人员有调配权,所以,站长在站内调整人员不需要请示车务段,站长一句话,直接就办理了。有些长得好看的女职工,被站长从客运车间调整到多经干业务员、出纳,专管车站多经费用和小金库。站长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一来二去,也就有了绯闻。
前面说了,三等站货运业务红火,有的四等站站长也心里痒痒,也想利用地理优势装车收费。有的四等站长直接和分局运输分处和行车调度私下联系,运输分处直接把车皮计划戴帽下给四等站,行调违规安排直货列车在四等站待闭,让司机违规调车作业,把四等站的车皮挂走。司机虽然骂骂咧咧,但也只能执行行调命令。不然,惹怒了行调,他敢把你这趟车放在小站几个小时不开。
也有聪明的四等站站长,赶紧给司机扔几包烟,满嘴的感谢,让司机屁颠屁颠乐呵呵的干活。
钟国庆段长到车务段任职的一段时间里,通过下站检查和与职工谈话,以及一些举报反映,逐步了解和掌握了沿线车站存在的管理顽疾和违规问题。钟段长的手帐本整整记了两大本。长此以往,车站会出大事,车务段会出大事,他和书记的位置也会不保。
钟段长和雷书记商量后,决定召开段党委会,准备向车务段长期存在的一些严重问题出重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