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柔
鹊鹞和喜鹊大战
草鹭
鹊鹞
很多人觉得“大自然”离城市生活很远,起码得人迹罕至穿山越岭,其实“大自然”就在家门口儿,比如楼下小区、街边公园,或者开上一会儿车能到的地方。我告诉孩子,只要走出家门,也可以到处是“动物园”。
每个清晨都让人蠢蠢欲动,因为鸟儿们秋迁的大幕开启了,就像人类春运,在这个时间,大批鸟类拉家带口上路,没准儿会在你们家附近歇会儿。大自然的迷人之处就在于不确定性,你也不知道能遇见谁,等着就好。
开车40分钟,早晨7点半,到达家附近的一片湿地公园,这里被我称为“家门口的非洲大草原”。视野足够开阔,没有树木,只有荒草和下过雨才形成的东一片西一片的水域。以水为界,野草在此时依旧欣欣向荣。深呼吸,把大自然的清澈都装进肺里,荒野原始的粗糙立刻让我雀跃。
苍鹭青灰色的身体突然自草丛里腾空而起,巫师一般划过我的头顶,降落在十几米外的土岗上,它扭脸看了我一眼,便转过头去。在它附近,还站着很多苍鹭和大白鹭,朝阳把荒野涂上一层银色,“灰袍巫师”和“白袍巫师”时不时在清晨的光里弹跳、展翅、滑翔,或轻盈安静地从我面前飞过。天津版非洲大草原的上午时光,正式开始了。
路两边的水并不多,一小群红嘴鸥估计发现了水里的鱼,它们飞高,再直接调头冲下,飞镖一样扎进水里,刀锋般白色翅膀向后收拢、轻弹,早餐就这么吃进去了。太阳高了一些,表演高空跳水的鸟们灿烂夺目,甚至让四周的野草显得更加松软潮湿。
普通鸬鹚也吃了一阵,此时正站在伸出水面的标志杆上晒翅膀。穿着黑风衣的捕鱼大侠,把后背冲着太阳,双翅展开,做着要拥抱的姿势。十分钟的工夫,每个杆子顶上一只,跟饭馆占座似的。普通鸬鹚的羽毛不防水,潜水捕鱼或者在水中停留时间不能太长,一旦超时,就会被淹死。鸬鹚为了在潜水方面胜出,所以放弃了羽毛“防水”功能,因为不防水才能让羽毛快速浸透,从而减少水下阻力。鸬鹚饭量很大,可下去吃一口,上来站半天,再下去,来来回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饱,一顿饭的时间太长了。
时间在荒野里,似乎可以慢下来。岸边几只斑嘴鸭打从水里扭上岸就开始仔细梳毛,把我都看困了。它们倒不是想变得更美,而是在给自己的羽毛抹“防水油”,它们胃口小,不需要潜水捕鱼,抹上防水油可以增加在水中觅食的时长,更利于生存,缺油也会被淹死。
不是所有鸟在这个时间都吃完了早餐。不远处的草鹭站在草尖上,它的褐色羽毛确实能跟环境混在一起,怎奈这家伙身形太大,跟草长得完全不同,况且长脖子打远处就出卖了它。我把车慢慢往前开,草鹭一动不动盯着我,那意思已经伪装成草了,没人能发现它。我把车停在它对面,我们俩彼此看着,草鹭心想“敌不动,我不动”,相隔五米,那是不可触摸的愉悦与优美。
一路上有无数哨兵,它们伸长脖子,静静地看着你。一群水鹨和几只白鹡鸰叫嚷着从车边飞过,白琵鹭们组成“人”字形队伍从南而来,它们边飞边侧脸向下看,迎着我狂喜的目光。
面前野草被风吹出了波浪,忽然,草间冲出一只猛禽,热烈如火焰般的生命力在草浪上盘旋。霎时不知道打哪儿又飞来一只,羽翼划过荒野,如穿破长空的弓弩,速度之快,来势汹汹。没有什么能遮住它们眼神中的光芒,彼此追逐又各自突然变换姿势。我开始以为是一对猛禽在我面前上演爱情喜剧,仔细一看不对。白腹鹞和白尾鹞,两只雌鸟在争领地。两位女同学追着打,谁也不肯服输。我干脆从车里拿出休闲椅,看“俩女的打架”。荒草很高,却是不少猛禽安家之所,街坊邻居纷纷冒出头来,瞬间我就看迷糊了。好在打架的终究是纠缠最紧的两只,白腹鹞明显实力不够,一路被压制,犀利的目光已经变成了惶恐。
银色发光的羽翼在我余光里一闪,白腹鹞雄鸟不知打哪儿横穿出来,怕自己老婆吃亏,迎面跟白尾鹞硬刚。一边是充满敌意的目光,一边是仿佛看见一支箭射出的战栗。结局是白腹鹞两口子飞向另一片荒草,白尾鹞鸣金收兵。猛禽之间的胜负总是颠覆我们的认知。
冬天的时候,这里会有上千只天鹅铺满水面。湿地的水面并不像湖泊那么浩荡,不远处两个小白点儿立刻引起我的注意,它们曲里拐弯的脖子很长,头埋在水里找食物,两条细腿粉红色,像穿了高筒雨靴。离得越近,我心跳的速度越快,火烈鸟来了!
火烈鸟在肯尼亚很普通,但出现在离我400米的地方太意外,这儿又不是动物园。火烈鸟也叫大红鹳,我面前的两只颜色还没有那么抢眼,它们站在数百只骨顶鸡中间,白得很透彻。火烈鸟倒也不远走,就在一小片地方来来回回用大嘴在水里翻找,闲庭信步逍遥自在。偶尔成群的绿头鸭在它们身边降落,水花四溅,嘈杂不堪。腿长脖子长的鸟似乎都有一种优雅的气质,身边有多大动静它们也不介意,吃起来都不带抬头的。继而,又有数百只普通鸬鹚排成一列纵队从它们身后游过,挺胸抬头蔚为壮观。
它们只是在此短暂停歇,千百年来它们循着刻在基因里的记忆,来了又走。上午的两个小时,看着它们闲适又骄傲的样子,仿佛重获了古典时代的显赫荣光。
何必去远方,家门口的大自然每天都有惊喜,只需要你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