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门经理正命令我熬夜赶方案。
后一秒我收到妈妈打来的电话，通知我家里的拆迁款下来了。
接完电话，我轻声咳嗽，「我妈特地提醒我，要大胆对抗资本家996。」
经理显得一本正经，「做完这次的方案，下个月给你转正？涨薪五百。」
我立马甩给他一个尔康朝天鼻，「大可不必。钱还是留着给你买防脱洗发液吧。」
1
我入职一家皮包公司快三个月。
当时负责面试的部门经理给我画大饼，说跟着他干，很快我就会成为部门骨干。
后来我才知道整个部门不过三名员工，在我入职不到半个月走了两个，的确就剩我一个光杆司令。
我应聘的是文案，王经理却把什么杂活都丢给我。
作为职场新人，能忍的我都忍了。
这会，王经理正坐在我对面，语重心长的交待：「这次方案要得急，麻烦你今晚熬个夜改改。」
又是一次无偿加班。
我刚想说话，手机震动了起来。
看了眼语音来电，我先是拒接，抬头跟经理解释：「我妈。」
平常她不会在上班时间打扰我，可惜这次似乎跟打了鸡血不肯撒手，非得听我回话不可。
我不得不出门接听。
「尧尧，家里拆迁款下来了，居然有个千来万。还补了三套在安置点的地皮……」
挂完电话，我整个人轻飘飘的，笑得快要合不拢嘴。
之前我妈就说村里来了消息，拆迁款最迟在年底就能下来。
家里突然得了数千万巨款，我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消化这个喜讯。
新房子、新车子、好看的衣服……
一大堆我以前根本不敢想象的东西，仿佛都在笑着朝我招手。
王经理见我神色异样喊话，「这么高兴？你妈给你介绍对象了？」
我收起笑意轻咳一声，「嗯，我妈正巧看新闻见有员工加班猝死，特地提醒我大胆对抗资本家996。」
王经理整理皱巴巴的西装外套，显得一本正经，「做完这次的方案，下个月给你转正？涨薪五百。」
我想都没想，立马甩给他一个尔康朝天鼻，「大可不必。经理，人到中年得注意保养，钱还是留着给你买防脱洗发液吧。」
王经理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身材早已经走样成了水桶，鼻梁上的近视眼镜下罩着双绿豆眼。
至于那堪忧的发际线后移了好几寸，已经有演变成地中海的端倪。
经理一秒气到脸都绿，起身吼声震天，「许尧！你出去！」
2
我身心舒畅懒得理他，还好心给他带上门。
就在我天马行空畅想未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许尧，会议室的地怎么没拖干净？经理卫生间的马桶刷了？烟灰缸倒了？」
行政部的唐柔是王经理表妹，学历不过中专却破例被招进公司。
她经常化着类似哥特式的烟熏妆，乍一看还以为是哪来的小太妹。
从她身上散发出那股浓重的劣质香水气味，让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就不舍得花钱请个阿姨？我活该身兼数职，真当我软柿子呢？」
自从入职，几乎每天早上我都得提前半小时过来搞卫生。
这自然是他们看准我脾气好性子软，又是个新人才整出来的。
唐柔眉毛一挑，「第一天来？之前搞卫生你就经常偷懒，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上报。要不公司能留你到今天？」
我的白眼快翻上天花板，同样不客气笑了，「既然你那么勤快，以后的卫生让你全包？」
唐柔脸色一变瞪着我，「你有病吧？」
「懒癌晚期。」我抬着看起来有些干枯的双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懂保养，我也不是来这做苦力的。」
我堂堂九八五院校毕业的新闻系才女，还在这刷上马桶了。
唐柔之前看惯我的唯唯诺诺，这会儿我居然公开跟她叫板，气到原地跺脚。
「等着！」
我直接绕过她，转动椅子转身在饮水机旁接了杯水咕噜咕噜喝起来。
见我不说话，唐柔赶紧去找王经理哭诉。
王经理先前发泄完一通怒火，沉着张脸从办公室出来。
「许尧，来一下。」
唐柔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脸上就差写着「有人撑腰」几个字了。
我瞟她一眼，跟王经理进了门。
王经理坐回高背椅上，语重心长的教育我，「小许，其实这段时间你在公司的表现还算令我满意，可今天你怼人的行为实在不对。我就当你吃错药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我干脆在他对面坐下，故意透着一脸认真。
「经理，我身体健康，吃的都是维生素，不过我有情况跟你反应。」
他点头示意我说下去。
「公司请我过来是做文案的吧？可你们似乎还把我当美工？当阿姨？」
3
王经理扶了扶眼镜，显然有些心虚。
「你这职位本来就这样，除了要配合我交代你的工作，其他方面也要跟同事沟通。招聘简介上不是有这条，配合公司其他安排？」
「当初招你，我可是在几十份简历中挑的你。」
我笑不出来，「那我可太感激你了。开个两千五，一人顶三人。」
王经理有些坐不住，「一般刚来的新人我开两千，给你开两千五那是我认可你的才能。人要该懂得知足。做好了事，后边才能涨薪。」
说完，他还一脸为难。
「你很快干满三个月，我正想跟董事长申请给你转正呢。希望你能继续配合公司的工作。」
我答得阴阳怪气，「做好本职工作我没意见，可每天让我扫地拖地，不觉得过分？」
王经理抬头打量我，「那么年轻就怕吃苦？打扫卫生可是在锻炼身体。每天坐着八小时，就当活动下筋骨吧。」
「你这么瘦，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缺的就是锻炼。」
曾经有几次，他怀疑是不是生了大病，暗中挖苦我是不是身体有问题？
自然差点被我喷死。
我不过是骨架小显瘦而已。
面对他无耻的洗脑，我开始不买账。
「这套说辞我都听腻了。每天步行十几分钟搭公车上班，已经是最好的锻炼。谢谢。」
「倒是经理，的确该适当锻炼减肥了。」
王经理见我油盐不进还屡次被我驳了面子，居然还厚着脸皮笑着，「那退一步，你跟唐柔轮着扫地？」
唐柔是他表妹，他自然很照顾她。
这次，我却坚决不配合，「要么公司找阿姨，要么让唐柔一人包揽。」
对于他的命令，我从来都无条件遵从忍耐忍。
这下可算是咸鱼翻身了。
王经理脸色略微扭曲，「许尧，你怎么不尊重领导呢？顶撞上司？放哪家公司恐怕你也是混不好的。」
我笑了笑，「经理这是良心发现想劝退我？要不我这就去给你打封辞职信？」
4
王经理完全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失控，铁青着脸训斥：「我在教你做人做事，你非要扭曲我的意思。我可没有劝退你。」
我显得淡漠至极，「可我觉得没意思，不想干了。」
王经理咬牙威胁：「我们是正规公司，可不是摆流水摊的，加上现在正需要人手，离职想都别想。」
我懒得跟他争辩，出门回到工位，屋里空气异常的压抑。
突然想起刚来那几天，王经理那副热情随和的虚伪模样。
一个劲跟我描述加入他们是多么前途无量，以后铁定不会后悔这类的。
在我正式入职一星期后，他迅速撕下伪善的面具，拉我进了一个工作的微信群。
私下还给我发了条百字小作文。
大概意思每天要准时打卡三次，迟到一次就要进行所谓的「乐捐」。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么新潮的词汇，便悄悄去某度上一查，果真有那么两层意思。
一层是向关帝庙捐款。
另一层则是员工自动给公司捐钱或物品，说白了就是打着自愿做慈善的帽子让员工罚款。
王经理当时哔哔了一堆。
「乐捐数额最少一百起步，用来充当奖励员工福利的奖池。」
发现进了个贼窝，我气到差点拍大腿。
他给我开的工资不过两千五，完全经不起扣的。
唐柔比我早几天进公司，我刚来那天，跟她吵了一架。
她来我的工位巡逻，扫了眼我全身上下。
「下星期公司要接受上边检查，统一要求穿黑西服白衬衫，给领导留个好印象。」
我不过问了一句，「买正装的钱公司补贴吗？」
她就不耐烦开骂了，「哪来的土包子？不知道公司没这方面的补贴？不过我会帮你们统一采购，打个内部折扣价。」
那天我穿了件粉色美特斯邦威外套，脚上的白球鞋也有些发黄。
她眼中的鄙夷外露，「到时还得换黑皮鞋白袜子，你这身简直影响门面。」
5
被骂「土包子」我显然不舒服，可当时刚找到工作，不得不小心翼翼。
一星期后，唐柔联系好的合作方果然把员工的黑色西服跟配套衬衫都送了过来。
整套服装布料皱巴巴的，费用却高达五百块，等于我五分之一工资。
其他员工全都非常不满，干脆拉了个小群吐槽。
「不给餐补住宿交通补贴，只想着从我们兜里扣钱？」
「唐柔可真能造，铁定从当中吃了不少回扣吧？」
一群人暗地里怨声载道，却都不敢在人前说什么。
检查一过，那套服装就都被我们闲置了。
还有一次我上班迟到三分钟，才刚坐下就被王经理拉去教训，被迫乐捐了一百块。
还在工作群里通报批评。
我在王经理那受了气，唐柔又顺势过来对我大呼小叫。
「你能不能别次次都穿得这么土？青色袜子配黑皮鞋，这是什么极品审美？」
我看了看脚底，红着脸赶紧把脚缩回去，「我下次注意。」
早上睡过头起得急，我穿了双睡觉的袜子就出来了，可也不至于影响上班。
唐柔白我一眼，「关注意就行？公司规定员工不注重仪容仪表，抓一次扣五十。」
我简直冤枉，干脆跟她理论，「应聘那会可没见这么多条条框框。这个月我已经被扣掉一百五了。」
唐柔面不改色。
「这是公司的最新规定。每个人都要遵守，怪就怪你没做好本分。」
临走时，我听到她嘴里吐出「乡巴佬」三个字。
我气不过起身拦住她，「说谁乡巴佬呢？穿错双袜子，居然对我人身攻击？」
唐柔平时穿的衣服，大都是些带着招摇 logo 的。
她黑发随意披散，理了理斗篷外套，周身刺鼻的香气涌入我鼻尖。
她眼带鄙夷扫视我一眼，「从乡下来的，全身上下都透着土味，说你乡巴佬还有错了？」
我定睛看了看她身上的斗篷大衣，醒目的 GUCCI 印成了 GUICC。
脚上穿着的波鞋本来是 Adidas，也印成了 Adidos。
虽然我家境普通，可没吃过猪肉也早看见过猪跑了。
当着所有人面，我扯大嗓门。
「对，就你潮流你时尚，你身上的衣服估计比我的贵个几十倍，都快上万一件了吧？」
唐柔陷入自以为的得意当中，「本来就是。」
6
我差点笑出眼泪，「给你提个醒吧，知道深圳南油吗？仿大牌服饰贼多，质量相对好些。」
「鞋子是莆田那的通货吗？连商标都仿错了，穿出来秀更加丢人的。」
围观的同事纷纷笑出声来。
唐柔的脸马上绿了，好像身上有万千蚂蚁在爬似的拢紧那件斗篷大衣。
「乡巴佬，总比你体面好多倍。不过多认识几个字，少欺负人了。」
正当我还想说什么，王经理从办公室出来。
我再度被他请了进去，连带着唐柔。
唐柔那双割出来的卡姿兰大眼睛都哭红了，「表哥，这乡巴佬对我人身攻击。」
王经理安抚了几句，示意她先出去。
我还没说唐柔恶人先告状，王经理已经先发制人。
「你不服从公司规章制度，还不停跟同事起纠纷？」
「唐柔也是新人，有很多地方要学习。你跟她有矛盾也不该在其他人面前吵，让她丢了自尊。」
我憋着口气反驳：「她骂我乡巴佬的时候也没见经理维护我，可怜我那被践踏的自尊呢。」
王经理厚颜无耻，「可惜这么巧我听到你在嘲笑她，出来调停有错？」
「许尧，你态度恶劣。怼完同事怼领导，就差怼天怼地了。」
我哑口无言，表面听进去了。
王经理估计口渴，喝了杯茶继续教训我。
「公司就像一个小型社会。你抱着这种逆反心态，在职场很难成功。做事得先做人。」
我呛声：「你敢说在处理我跟唐柔的纠纷上，你就是公正的？」
王经理差点噎着，「你有这功夫跟我扯皮，多替公司创造价值，争取待遇上去不好吗？」
提起待遇我就更不客气了，「工资两千五还被扣得七七八八，公司考虑过我的死活？经理，我可是要租房、要吃饭、要坐公车的打工人。」
王经理赶紧打断：「你还在新人考核期，当然更得好好表现。转正给你提到三千？」
7
我刚出社会一个人在城市里求生存，多少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见我不说话，王经理找回几分身为上司的威严。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他要求我负责打扫卫生，使唤起我来越发得心应手。
田里拉地的牛还能歇一歇。
可只要在工作日，我就有足足八个半小时被公司压榨。
上班时，王经理那双绿豆眼就好像装了监控般，无时无刻不在盯梢。
部门另外两名同事估计就是受不了他三百六十度的监控，才会陆续离职的。
我的座位也由之前靠内墙的位置，被刻意安排在最靠近过道的地方。
旁边就是饮水机。
王经理常借着接水间隙盯我的电脑屏幕。
他还是个假把式。
一张表格不能缩短间距放在同一个word页面这种小事都得找我。
美工也离职后我的工作就变得越发繁重，就连设计公司宣传册这类都交给我了。
我完全没有平面设计基础，只得在电脑面前抓耳挠腮，打开网上的AI教程一点点折腾。
可惜就算我留在公司加班，也连个餐补都没有。
在我身心俱疲的同时，还得提防王经理这条巡逻犬。
有一次我打开B站忘记关网页，被他眼神犀利的看到。
他像个笑面虎，「小许，上班不能做其他事。下次注意，不然又该乐捐了。」
我懒得争辩瞪他一眼。
在公司日子久了，我跟另一名行政赖欢熟络起来，常常在一起吃饭。
她跟我透露了一个秘密。
王经理是从外省来A市的，不过才职高毕业，傍上了本地一名姐姐在这边娶妻生子。
等于是市民版赘婿。
他的简历经过包装，从一名厨子应聘成为皮包公司的项目经理，成了一名「高级人才」。
这天，赖欢邀请我到一家鸭血粉丝馆去吃霸王餐。
双人份的。
正吃得尽兴，唐柔挽着一个身材矮胖，约摸四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是她另一个表哥。」赖欢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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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瞬间明白眨了眨眼，跟她很有默契陆续垂下头。
唐柔却还是甩开男人不请自来。
她开口没叫我，只叫了赖欢，「好巧。你怎么在这儿？」
唐柔背着个仿得不怎么走心的A货香奶奶，还是浓妆艳抹的。
我们还没说话，唐柔瞟了一眼桌上的小票抢先开口：「一分钱？是来吃霸王餐的？想不到你们还有这种癖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