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学家刘魁立:春节申遗成功,全世界都开始关注“过年”

新京报 2024-12-08 18:27:47

刘魁立的一头银发比以前稀疏不少。他今年90岁,早上泡咖啡时,一勺奶粉从罐子舀出来,抖落了三分之一。在独居的日子里,他很认真地面对一日三餐。“不比以前年轻的时候了,按时吃饭是大事。”刘魁立说话中气很足。

刘魁立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中国民俗学会荣誉会长、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委员会副主任。我国一些传统节日能成为国家法定假日,得益于他的推动。他提出的共享性原则及整体性保护原则,也成为非遗保护的基本原则。

如今,他还在为中国民俗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事业奔波。一些民俗学专家敬佩刘魁立的敬业精神,也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不过,刘魁立觉得还行。要不了多久,他将抵达济南,去山东大学参加一场学术研讨会。

1953年,刘魁立毕业于当时的哈尔滨外国语学院。1955年,他被派往苏联留学,入读莫斯科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系。1961年,学成归来的刘魁立在黑龙江大学任教。几年后,又被调任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他是最早将欧洲民间文学理论引入中国的专家,并创造性地提出了自己的故事学理论。此外,他的倡导有力地推动了我国传统节日与法定假日的融合。

12月7日,刘魁立在家中接受了新京报记者的专访。他谈到了自己小时候的过年氛围、春节申遗的重要意义等多个问题。他说,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句话能很好地表现在中国人过年这件事上。他还提到,希望我国春节法定节假日能增加至7天。

春节申遗成功,意味其开始成为全世界需要关注的事

新京报:不久前,“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你曾深入参与申报工作的讨论,你认为此次春节申遗成功,对于我们来说有哪些意义?

刘魁立:我们大多数人只知道要怎么过春节,但很少有人真正去思考为什么要过春节。有些时候,我们随着惯性去完成一件事情,其具体过程会遮蔽我们对事件本身意义的追寻。时代在变化,文化在流动,传统节日的本质内涵需要被重视。春节申遗成功,或许能唤醒人们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

以前的马车会贴上“日行千里路、人马保平安”的对联,猪圈鸡舍也会贴上“六畜兴旺”的横批字条。春节贴春联,寄托的是人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一种愿景。再比如,原本代表污秽的垃圾,在农历除夕到正月初五之间,瞬间成为财富的象征,大家不再往家外扫,而是往回扫。当然,还包括敬天敬地敬人的这些仪式。这反映的是,过春节重建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

一过年,你走在街上,每个人都喜气洋洋。一些不认识的人会互相问候一句“过年好”。春节拜年,祈福祝愿,之前意难平、气不顺的事统统翻篇。从这个角度来讲,过春节,让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得到改善。此外,人们在过春节时,会更加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提升自己的道德标准。例如,大人劝导小孩要不哭不闹,不能恶言恶语、说不吉祥的话。

总而言之,过春节重建了人与自然、社会以及自我的价值关系。

新京报:你记忆中小时候的春节与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刘魁立:首先要说一点,以我的看法,我还是更愿意把“过春节”叫成“过年”。“过年”是从一个时间周期过渡到一个新的时间周期,这个过渡的关节,被称为“年”。1912年,中华民国政府确定使用公历纪年后,以前农历“新年”的称谓就被“公历1月1日”这个称呼所代替,农历的正月初一此后则被称为“春节”。从时间来看,“新年”的叫法历史更久,“春节”这个词是1914年才开始使用的。“过年”二字,在中国人的心中的地位和分量更重。

我们小时候,过年的仪式感很强。大家要剃头洗澡、换上新衣。除夕晚上放完鞭炮后,一家人就围在家里吃年夜饭,当时饭桌上还会放一副空的碗筷,象征性地留给祖先。现在一家子过年可能要组团出趟国,大年三十吃年夜饭也可能是在餐馆里解决的。以前年味浓,一入新春,万象更新,就感觉整个世界换了个模样。感受最深的是,小孩子会非常幸福,他们平常实现不了的愿望会在这个时候得到满足。大人们也以孩子们为核心,围着他们转。

新京报:这两天有不少人谈到“春节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否意味着春节需要被保护?”你怎么看待这种疑问?

刘魁立:不是说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就一定意味着某项民俗文化或传统节日面临危险、需要保护。节日是历史和文化传统的积淀和再现,也是民族性格和民族文化的集中展示。单就春节来说,申遗成功突破了之前时空与地域的限制,春节开始成为全世界都需要关注的一件事。春节的功能和意义也将在更广阔的地方发扬出去。

“申遗排队”是复杂问题,传统节日重要性都一样

新京报:湖北有“年小月半大”“月半大似年”的谚语,强调元宵节的重要性。人们希望元宵节能拥有自己的法定假日,或者希望元宵节也去申遗。在传统节日的申遗上,有前后重要性之分吗?

刘魁立:节日是一种公共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大家总有着一些共同的思维念想、行为活动或规范要求。每个节日呈现的象征物和象征符号也多种多样。对于任何一个社会成员来说,传统节日有着比集体休息更为重要的意义,也就是我刚刚说到的节日价值的内涵。

当节日成为文化认同甚至是国家认同的一个标志时,其重要性都是一样的。什么节日要申遗、哪一年报哪一项,不绝对是由项目本身的价值决定的。“申遗排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它涉及方方面面。

像早些年的昆曲和古琴,它们离多数的老百姓还是有点儿远。有时候,一些受众基数小的民俗艺术文化,人们更能直观地看到它们的价值与意义。再加上在已有系统的研究之下,更容易形成完备的申报书,所以申遗都比较靠前。项目申遗的前提是,我们对项目要有充分的认识和深刻的理解。

当然,我们在申报过程中也会考虑其他问题,比如有些国家申报非遗项目,我们发现这些项目的内容实际上我们才更有话语权或绝对权威,此时我们肯定会通过申遗,把这些内容彰显出来。

新京报:春节申遗成功后,羌族的传统新年“羌年”成功转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要如何看待少数民族传统节日申遗以及其保护和传承的问题?

刘魁立:受汶川大地震影响,羌族民众的村寨房屋以及活动场所受到损毁,羌族文化遭受了巨大损失。“羌年”在每年农历十月初一举行庆典,它是集民间信仰、口头传统、法事技巧、歌舞表演等为一体的综合性民俗活动。这种以口传身授的方式保存且延续着历史的记忆与文化的传承。2009年,“羌年”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首批“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关于申遗问题,还是要谈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中的五大分类:口头传统和表现形式,表演艺术,社会实践、仪式、节庆活动,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传统手工艺。满足相关要求,符合普世价值就可以申遗。

在保护和传承的问题上,像“羌年”这类少数民族传统节日,也与春节一样,我们要阐发这些节日的现实社会意义与功能,挖掘、提炼和发扬节日的象征符号体系,让大量优良节日习俗成为共享的节日元素。让大家向往传统节日,热爱传统节日。

我国节假日并不算少,只是太分散

新京报:为什么要对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刘魁立:要想理解非物质文化遗产,就不能割裂它与物质文化内容的关系。非物质中那些经验、智慧、技能,要通过创造性发展,才能在物质的生活方式上得以表现。我一直强调,非遗不仅仅是历史现象、历史存在,它更是我们今天的生活方式。

同时,要保护好非物质的内容,才可以不断地创造出物质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受到时空的影响,其自身会产生变化来满足人们的需求,并且与大众会产生新的互动。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也是文化自身的调适过程。

新京报:有网友指出现在节假日太少了。你认为,当前我国的假日体系和节日体系要怎么进一步协调?

刘魁立:仔细算算,我们通常一年有104个双休日,再加上十多天的法定节假日,其实也不算少。之所以大家觉得少,是因为这些休息日太分散了,没有那么集中。至于放假长短的制定,与经济社会发展阶段、产业结构变化等多个因素相关。

在以前,我国的假日体系和节日体系不太相配,表现为有节没假。从2006年底开始,我带头做了“民族传统节日与国家法定假日”课题,主要是对我国传统节日的起源、流变和文化内涵进行阐解,也给节假日体系的改革问题提出了建议。一年后,清明、端午、中秋就被增设为国家法定假日,各放假一天。这是《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制定以来,进行的第二次修改。从最新的修改来看,全体公民放假的假日增加2天,放假总天数由11天增加至13天。这也说明,节假日放假安排是在渐进式优化。

新京报:这次《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的修改,春节假期得到延长,把除夕纳入进来。你对此如何理解?

刘魁立:以前,除夕主要靠调休或者灵活休假进行保障,现在将除夕纳入法定节假日后,也是让全体中国人更好地享受传统节日带来的团圆美好。

实际上,我们也一直在谈论、关注春节法定节假日该放几天的问题。我个人非常希望春节法定节假日能增加至7天,这样一来,顺带前后4天,一共是11天,这就能更好地满足人们在这个特殊时段的需求。

我估计,春节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后,再次增加春节法定节假日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新京报:春节申遗成功后,接下来该如何更好地传承发扬春节文化?

刘魁立:申遗成功是一个起点,而不是终点。一句话总结就是,把年过好,让“年味”提升它原本应有的地位。

新京报记者张建林

1 阅读:19

新京报

简介:新京报2003年11月11日创刊,是集“报、刊、网、端、微、屏”传播于一体、媒体融合转型下的现代综合性主流传媒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