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栩然/文《我爱桃花》的灵感来源于编剧邹静之读到的一则小故事,这是在明代崇祯年间刊行的拟话本小说集《型世言》中的一个故事:唐时,渔阳燕市少年冯燕与牙将张婴之妻通奸。某夜,张婴醉归。张妻忙将冯燕藏起。不想张婴醉卧时压住了冯燕放在椅子上的巾帻。待冯燕欲逃时,示意张妻将那巾帻拿来。张妻悄然到张婴身旁,彼时巾帻压在张婴身下,张妻会错了意,以为冯燕是想要张婴腰间的刀,而要杀自己的丈夫。遂悄然将刀抽出,递给了冯燕。冯燕原想戴着巾帻跑走,不想这女人拿了一把刀给自己,“我要巾帻你却给了我一把刀,罢,罢,这样的女子心也太毒。”于是一刀把女子砍了。
正如刀出鞘时所有桃花应声而碎一样,有的故事一旦看到结局,对其留下的认识会全部推翻,《我爱桃花》无疑就是这样一部连环反转的作品。在话剧中,呈现了原著故事的三层反转:第一层是全唐文的典故;第二层是几个现代人排练的改编话剧;第三层则是这些人在戏外的关系。伴随着每一层反转,故事主题和人物本质都发生了变化。譬如唐代的冯燕以符合男权社会的方式被赞为“古豪”;现代剧中的冯燕则是个风流的混混;而剧外的冯燕则是恰巧也在和女主演偷情的演员。几段身份既有照应,又有不同,如同平行时空的镜像分身,时代的变化也蕴藏在这种层层嵌套中。
冯燕的“义”存留在一千年前的唐代,到了当代,却拥有了更自由也更让人迷茫的选择空间,由此又衍生出了排剧时的三种讲述故事方式:杀张妻、杀张婴、杀冯燕。
但是,正如排练的剧最后指向了第四个可能——把刀收回刀鞘中,原著的故事也存在着第四层反转。受限于篇幅和“戏中戏中戏”的复杂及分散感,话剧砍掉了这部分内容。我认为这是一个成功的取舍,但它也确实造成了话剧戏里戏外故事线的不平衡、“我爱桃花”指的是什么等让人困惑的问题。换言之,原著的四层故事才是完整的《我爱桃花》。
刀出鞘,花凋灭,为何花影又升腾
《我爱桃花》的反转是层层递进的。在第二层的张婴是一个醉醺醺笑呵呵被出轨还睡大觉的糊涂男人,但第三层的张婴却体现出他其实什么都知道,戏外的延伸其实是对戏里的补全。同理,第三层的冯燕和英子是一对偷情的情人,但第四层他们却变成了夫妻,形象也发生了完全的颠倒:渴爱的女人成了冷漠的妻子,决绝分手的男人成了留恋的丈夫,柔情蜜意偷香窃玉成了同床异梦貌合神离,而风花雪月的戏剧,则变为了现实的一地鸡毛和实际的经济问题。两个人的形象元素甚至一定程度上与第三层的张婴相融合,或者说,达成了某种“三位一体”:女主既是第二层中寂寞的如花,又是第三层中大胆的英子,还是第四层中对丈夫出轨心知肚明、打电话劝告英子不要相信男人的春红。男主也一样,他既是那个风流的体贴人,又是一个对婚姻无能为力试图相敬如宾的丈夫。
而在所有这些颠覆中最关键的,是第三层中绞尽脑汁连斩三次才走出的结局,也就是“刀收回鞘,一切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在第四层却又重新被否定了。第三层的结尾,尽管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但看起来幻象和波澜确实结束,换句话说,它至少是个平静的解法——刀收鞘后,桃花固然不再,还有一份与出格相对的日常可以回归。可第四层的婚姻却是第三层夫妻对坐残忍的延伸,双方关系一片狼藉,剩下的只有喃喃自语“刀插回去了,家却不在原来的地方”。
在第三层,刀拔出来又插回去,妻子回归家庭,如花与冯燕从此成路人。在如花依然心心念念时,冯燕的决绝似乎锋利如刀——男人总是把爱情弃如敝屣。然而,如果我们看到第四层的冯燕,就会发现他的行为与此完全相反。冯燕并不能舍下桃花。恰恰相反,他在绝望中睁开了所有眼睛,痴痴地看着一场经年的桃花如暴雨呼啸而升,光影纷洒、音乐大起,故事,又从第一场开始演起。
——桃花,理应在刀出鞘后早已尽数凋灭,那此刻花影升腾,又是为何呢?
巾帻、宝刀与桃花
只要看过了第四层故事,前三层所给出的结论就再度成为疑云。我相信也会有人觉得最后一部分内容是画蛇添足或者狗尾续貂,评之为单纯为了反转而反转,又或婚姻破裂、女方怀孕这种戏码实在狗血。不过就我个人而言,第四层内容使我对整个故事的看法变得更完整,并且某种意义上原有认识也被重塑。实际上,如果说话剧所呈现的是某种戏里戏外的镜像,那么原著多加的一层我不认为是无意义的反转,而是改变了整个故事的结构——由平行对称,变成了衔尾循环。犹如一个环环相生的石剪布游戏,只不过这一次三个道具分别叫作桃花、巾帻和宝刀。
三个意象中,巾帻,代表的是符合世俗伦理的规矩、正确和安稳。实际上,我认为在本剧中存在着两个巾帻的同类项,那就是张婴的衣服,和张妻的头面。张婴在开场是一个看起来日日晚归的醉鬼形象,但到了最后一幕时,他却一反常态毫无酒气,穿戴整齐气派早早回家。因为当刀将事实戳破后,人也没有了装糊涂的必要。同样,他在最后送给张妻的那副头面,代表的就是平凡安稳的夫妻生活。衣冠、巾帻、头面是同类的东西,象征的都是“身份”和某种“回正”,冯燕戴上巾帻就还是冯燕,张妻接下头面就成了张妻,选择佩戴它们等于接受现有的位置,回归“本应如此”的日常轨迹,也就是话剧最后的结局。
宝刀,代表的是攻击性、杀戮和恨意,也是一种对束缚和假想敌的斩除。这应该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要注意的一点是,宝刀同时是这部剧里最弱和最强的推动力。这是因为剧中三人没有一个人真的想要宝刀,也没有任何非杀人不可的矛盾,他们只是或主动或被动、或懂或不懂地靠拿刀作为保证另外两者的手段(也就是巾帻和桃花)。张妻持刀是想杀出幸福,冯燕持刀是拿不到巾帻后的骑虎难下,而张婴持刀则是在安稳被戳破后必须斩杀奸夫淫妇。换句话说,没有人的刀真正指向现实中的人,可当刀出鞘后,所有人都不得不用刀去杀人,刀本来是工具,但它反过来实现了对主体的统治。
桃花,是这三者中最微妙的存在,它代表着爱欲、浪漫、诗意和风流,精神上的美好和自由。它是对巾帻的反抗,是在稳定体系下让生活走向失控的冲动,阳光中那一片翻飞的灼灼桃花,是主体意识不想消亡的某种本能燃烧和出走。它也是对宝刀的承载,没有那场朦胧的花雨,人性中晦暗不明又难以主张的欲望、恶意与交织的爱恨,又当向何处安放?它可以是巾帻、也可以是宝刀,但也可能都不是,它甚至不是桃花本身,它不是任何所指,而是能指的一个幻象。它的含义不指向任何实际,而是指向实际和渴望之间那个永恒的空隙。桃花是相对桃花而言的幻象,就像欲望是相对欲望而言的赝品。
如何定义“内心的欲望”
关于本剧三个最重要意象的关系,理解较浅的角度,也就是大部分剧评都着重于强调它们选择上带来的分歧,以及折射出不同人背后不同的动机。但是,理解更深的剧评会这么说:刀、巾帻和桃花,它们其实本质是一个东西,那出经典的“双人罗生门”的真相并不重要,看到的是哪个,取决于内心的欲望。这个总结很对,但我仍然想把它说得更确切一点。这种话里最容易误解的部分是,你要如何定义“内心的欲望”。
以张妻这个人物为例。张妻在剧情中给人最主要的印象,就是她选择了刀,她是那个在桃花下首先确定杀意的人,也是她拔出的刀引发了后续的一系列故事。但剧中最明显的反例,就是在冯燕确实杀死张婴后张妻的表现。如果张妻是一个坚定杀夫计划的人,那么在愿望实现后她应该欣喜若狂,然后马不停蹄和心爱的情人远走高飞,但恰恰相反,她的第一反应是六神无主,甚至对杀人的行为感到后悔,对原来百般嫌弃的旧家突然开始留恋。明明是她先递出的刀,但真杀了人后你会发现她完全没有主意,根本没想过下一步。这充分说明,张妻在意的其实只是杀的动作,更确切地说,是冯燕愿意替她杀死丈夫这份“爱的证明”。
换言之,张妻真正的欲求是“爱”(也可以说是桃花),“刀”并非她核心的目的,而是她所以为的实现欲望的手段,或者说拿刀的环节本身就是这场欲望演出里必要的一个道具。她相信着秋水一般的宝刀,能帮她杀出桃花开,杀出幸福来。
但是,对此的总结只是“她所以为的和她真正想要的是两回事”吗?对我来说,这还是不够,因为这似乎在预示张妻存在着某种“搞错了的欲望”与某种“更加真实的欲望”,或者说,有点像心理学分析里弄出来一个假面与真我的对比。然而事实上,尽管张妻在丈夫死后感到后悔,我们能说她在之前递刀时的那份杀意是完全虚假的吗?那也是她的真意啊。并且,张妻既然在这时又感到对家的留恋,那么,她的欲望真的完全只包含了对浪漫爱的渴求,而没有对一个安稳世俗的小家庭的需要吗?张妻确实不是“坚定杀夫”,那么她是“坚定选冯燕”或者“坚定爱自己”吗?也不对,张妻确实有对冯燕的爱,也有对自身的满足,但她欲望的形式和“坚定”或“真我”并不搭边。
事实上,张妻首先不应该被概括成一个选择了刀的人物,其次她在整部剧中的欲望根本不是单一不变,在我看来,她既想过桃花、也想过刀,并且在最后又接受了巾帻(头面)。同样的特质在另两个人物身上也存在,冯燕既追求桃花的风流、又想要巾帻的安稳;而张婴选择了闭眼装糊涂的安稳,却也会因为逞怒而拔刀。
因此,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于,他们觉得自己想要什么,但实际上想要的是另一个东西。真正的问题是,不存在一个确定的想要的东西,他们的欲望本身就如浮云流水一般反复无常。更进一步说,他们所爱的不是欲望的结果,甚至不是欲望中的自己。如果要我总结这三者,我会说:桃花、巾帻、宝刀都是欲望的遮挡,旷男怨女爱眷时见桃花,畏缩时想巾帻,愚勇时抽宝刀,俗日庸常就求浪漫,受缚愤恨又起杀心,不论做哪个选择事后都会失措痛悔,而欲望一褪去又翻脸:是你逼我的。
从这个角度说,冯燕、张婴、张妻三个人尽管各自的逃避和欲望互相错位,但他们的本色其实是一体的。同样,桃花、巾帻、宝刀看似是三个不同的事物,但其实只是欲望呈现的不同面孔罢了,区别只在于打开薛定谔的盒子时看到的是哪只猫。至于像冯燕在桃花下究竟有没有想杀人这种问题,更是无关紧要。因为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冯燕内心的真欲是巾帻,所以他不会想刀,刀是张妻的臆想”——而在于,即便冯燕货真价实动过杀心,甚至于两人那刻即便心意一致,也不过是流水上两瓣桃花匆匆一触,什么都说明不了。因为以其欲望之短暂、软弱、贪婪和不可靠,起念一瞬消亡或反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处境总不知足,又无力负责和贯彻任何决定,娑婆众生欲念不止,最后流向的还是一样的苦海,而循环遂永无止境。
莫比乌斯环上的两只蚂蚁
来讲讲循环。第一条可说的明确线索,就是“如花—英子—春红”。冯燕和张婴的名字是唐代就定好的,但女主角的名字所反映的作者意图,我觉得任何明眼的读者都能看出来:不错,她们都是“桃花”,她们的角色也既层层对应,又三位一体。你甚至可以从中读出某种“女主感情的一生”,因为显而易见,女主和男主既有过最初美好的爱恋岁月,又有后来厌倦之下的偷情出轨,还有对婚姻生活尝试的经营和妥协,对恋人的爱欲、对恋人的杀意、对恋人的忍受,剧中每个人物所经历的每种感情状态,都在这种量子叠加态里显现。
男女主不是什么人设反复的个体,而是一种命运的集合。如花从痛苦的婚姻里出逃,逃向递刀的英子。英子妄图以改戏的方式改变命运,又在心灰意冷下成为安于婚姻的春红。然而春红的命运走到最后,又只能回到如花的唱词。收回的宝刀归于巾帻的安稳,巾帻的束缚勾引桃花的蠢动,桃花的渴望又催生了宝刀的胁迫,这正是一个环环相生的石剪布游戏。
桃花摇动、桃花凋谢、桃花又盛;人相欣赏、人相埋怨、人相疲倦;环线于此闭合,蛇咬上了自己的尾巴。“我自然地拿刀,又自然地插回去”——殊不知,春去冬来、花开花灭、人聚人散,轮回才是自然的最后一阕。
还有一个轮回的必要条件是什么呢?就是错位。就像“你爱他他爱她”的链条一样,只有永不停歇的错位和追逐,才能让这个衔尾蛇的游戏一直继续。在故事的开头他要巾帻,她给他刀,在故事的结尾她要刀清算,他却满心想着桃花。桃花下这次谁想到的是爱,谁想到的是恨,谁是出戏者,谁又是入戏者呢?“你就没爱过桃花”,这话对也不对,有一个冯燕冷情地离开,但又有另一个冯燕在痛苦中归来。然而不幸的是,在这场欲望的追逐中双方永远有所偏差,她焚心似火时他风平浪静,他渴望炽烈时她又冰封万里。我们不难看出这其中角色位置的倒转,但这里强调的不是什么男女思维的差异——那或许是两条本就不同的直线穿过唯一的交点,而这里的错位却是一个冥冥中的圆环:冥冥中我必然走过你已走或未走的所有道路,冥冥中我们因彼此的欲望各取所需又永不相贴,就像莫比乌斯环上的两只蚂蚁,所以,我们是彼此的命运共同体,但不同路又是我们命运里注定的一部分。
亲密关系游戏
最后最重要的,是关于结局的解读。为什么我要说原著的内容改变了整个结构,因为它把两版结局变成了三版,而“三”总是个改变一切的数字。某种丁是丁、卯是卯的解释固然会有损一定的丰富性,不过我觉得我的这篇剧评倒是更感兴趣一种拆盒子般的体验:
第一版结局,也就是唐代冯燕的结局,在我看来归宿是“刀”。冯燕持刀后,毫不犹豫怒斩毒妇,又坦诚自己的罪行,赢得美名。这意味着,这里的冯燕顺从于刀的意志——杀人,整个故事的气质也是刀的气质——男权社会快意恩仇血溅五步的法则,刀要出鞘,出鞘后又要敢作敢当,而女人的血是歃血为盟的那份祭品,是给义气与豪气增彩的添头。
第二版结局,也许相比第一版来说能赢得更多现实主义者的喜欢,因为它的归宿是“巾帻”。这一版最大的变化在于,时代不同了。刀在唐代染了血,但在现代收了鞘。而这也意味着这个结局的人物,在某种意义上已尽力挣脱了刀的意志:尽管刀出鞘后胁迫了所有人杀人,但最终刀没有夺走任何一个现实中人的性命,唯一被斩灭的只有桃花。大家选择把刀放下、戴起巾帻,回归安稳的人间秩序。这对于人物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差的结局——得益于自私、软弱、求全,所有人都从感情中幸存,归于庸庸日常,只有桃花与刀因此共殒。
那么,第三版结局的归宿是什么?原著中多出的第四层内容,所对应的正是“桃花”。当婚姻走至末路,某种死寂的绝望甚至比先前的生活还可怕。怀孕是个用烂的设定,但在这里至少用意很明显,那就是明明终于下定决心在刀插回去后试一试开始新的生活,却又因为命运的玩笑和现实的捆绑再度无法逃离。因此男主最后仅剩的一点微渺的挣扎,只能是在幻想中回到一切的开始,因为刀和巾帻的尝试已全部失败。
第二版结局颠覆了第一版的答案,告诉我们刀拔出来后不一定要见血,戏剧原则也不是有一把枪就必须射出子弹。而第三版结局显然又颠覆了第二版的答案:选了巾帻此后就能现世安稳吗?桃花凋谢了就没有再开的可能性了吗?非也,张婴和张妻最后的闲话家常,至少还有着一些可品的温馨,而王×和春红的婚姻里,甚至连对话的可能都不再真的存在,每个人都只剩下自言自语外的一片死寂,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无计可施,最终走不出“自己的名字自己叫”的困局。
我甚至可以用一个游戏的比喻,这三版结局,完全就像一个游戏里的badend(坏结局),normalend(普通结局)和trueend(真相结局)。第一版死人,第二版是全员幸存的日常线,第三版放上了故事的最后一块拼图,却形成了一个更庞大的宿命。也许你可以有对不同结局的偏爱和看法,但你不能否认这三个结局全部呈现更能看出某种丰富和完整。《我爱桃花》的结构,以此来看完全是链条严密环环相扣的,整个情节里的人物,甚至也有点像游戏中不断存档重玩的玩家,在过去的废墟上尝试一条又一条新的故事线。
故事里藏有反向答案
《我爱桃花》是一个宿命论故事吗?这要看你如何解读。实际上,环环紧扣构成了宿命的牢笼,但其实转机一直存在,相生相克是相对的,故事里本来就藏着所有反向的答案。如果有对自身孤独的和解,如果有直抵关系真相的勇气,如果有克制起念的清醒,如果有能接纳现实的安定……那也许爱侣不会成为怨偶,也许动心不会走向越界,也许甘于平淡也能度过风雨,所有结局的死路,并非没有机会通向幸福的happyend(快乐结局)。戏里的故事对应着戏外的悲欢,而游戏的情节背后是生活的谜题。所有的可能性被依次否定,因为一个好的作品,所提供的不应该是标准答案,而恰恰是对极端情境和复杂伦理的悬置呈现——它所告诉你的不是应该选哪一个,而是选择哪一个,都不会有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的幸福,抱残守缺的想象里,失意人最终不会得到圆满。
那么,我们终于可以回答那个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会有花影升腾?也可以回答那个最后的问题:为什么这部剧叫“我爱桃花”?
——“我爱桃花……我只爱桃花,甚至不爱桃花下的自己。”上面这段的反面,已经解释了这句话出现的所有理由。为什么我只爱桃花?因为欲孽难止,每一次欲望的实现带来的都是新的痛苦。因为心意难通,每一次感情的相遇都伴随着注定的误解。因为自我难全,每一次自言自语背后都是个体永恒孤独的宿命。因此我无法留在这个自我中,我无法留在和他人的关系中,我无法留在通往未来的任何一条苦路,我只能在莫比乌斯环上来来回回地往复。我所爱的不是欲望的结果,甚至不是欲望中的自己,我爱的是“欲欲”,是欲望缝隙间的幻象,是对于欲望去欲望这个过程的本身。刀一旦落下,人就想要逃离,但桃花开时,生命才得以自欺不荒芜。人怎么可能不爱桃花?它那样美,那样纯粹,那样自由,那样粲然无害,生命辉煌片段的凝聚,一场无忧到底的酣眠……桃花下寻人启事的美好,根本不是整个故事的真谛,“我爱桃花”之切题,是因为只有在那个世界——
在春光下,正是那宁静而慵懒的一刻,阳光透过粉红的花瓣,时间于此定格。可能性还在空中翻飞,纷纷飒飒、永无止歇。你闭口不言,我把眼睛抬起。而此时此刻,我们脸上悄然泛起的血晕,无论是情意还是杀意,都只不过是,梦一般隐现的花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