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0月下旬,湖南平江黄金洞乡的米筛锅,中共湘鄂赣省委紧急会议正在进行。主持会议的,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干部,他面庞清瘦,精神状态极佳,正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地发表着讲话:
“同志们,国民党反动派就要顶不住了,他们对中央红军的第五次“围剿”就要破产了;我们应该配合红军主力,大胆地进攻、再进攻,恢复红16师!”
然而实际上,当时由于博古和李德推行极左路线,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主力已于当年10月10日开始长征。
时期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这位红军领导人怎么一无所知?红16师怎么了,为何需要“恢复”?1933年7月,按照中共中央指示,红十六军缩编为红十六师,师长是高咏生,政委为温锦惠,参谋长方浩然,下辖三个团(第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团)。
1934年1月,中共湘鄂赣省委、省苏维埃政府,以及军区迁入铜鼓棋坪大梅,给红十六师带来了巨大的鼓舞。担任湘鄂赣任军区司令员的,名叫徐彦刚。担任湘鄂赣省委书记兼军区政委的,就是文章开头主持会议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叫陈寿昌。
按照“当党指挥枪”的原则,16师的军事行动,要服从陈寿昌的指挥。
陈寿昌精明能干,资历很老。他1906年出生,浙江镇海人。曾经在周恩来的领导下,担任特科四科科长,跟陈赓、聂荣臻在上海并肩作战、并驾齐驱。
1931年,顾顺章叛变之后,他和聂荣臻一起到了中央苏区。1933年,27岁的陈寿昌走马上任,担任湘赣军区政委。
陈寿昌没有上过军校,在中央特科从事无线电通讯。到苏区之后,他从事的是工会工作,因此在军事上算是门外汉。这一点,他跟项英的经历极其相似,都是从事工人运动,后来都成为苏区的军事领导人。只不过项英的职务更高,担任过军委副主席、代主席。
陈寿昌的政委职务决定了,他必须“外行”领导内行。徐彦刚比陈寿昌小了一岁,和林彪同岁。他黄埔军校毕业,参加过秋收起义,跟林彪一样成为毛主席的得力干将。1930年,他就担任了师长。军事上,徐彦刚才是百分之百的内行。
但是按照组织纪律,徐彦刚必须服从陈寿昌的指挥。
1934年5月,中共湘鄂赣省委、省苏维埃政府决定向东南发展,省级机关在红16师的保护下,从大梅转移到修(水)铜(鼓)宜(丰)奉(新)边界的龙门山区。
国民党军队在此早已等候多时,结果16师2000多人一头扎进敌人包围圈。包围16师的国民党军队有四个师,分别是国民党军第五十师、七十七师、十八师和第六十二师。由于敌强我弱,我军战斗失利,16师遭受重创,师长高咏生牺牲,只有400余人(包括机关干部)突出重围。
7月上旬,16师余部与敌人再次遭遇,几乎全军覆没。经此一战,红16师不复存在;这就是“六·七月事件”的由来。
六七月事件的发生,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原因是当时博古和李德实行了错误的战略方针,陈寿昌只是受到影响,奉命行事而已,责任并非在他。
这时候,中央苏区的反“围剿”也宣告失败,面对蒋介石更加毒辣的围剿计划,中央红军不得不在当年十月上旬开始艰苦卓绝的长征。
而此时,陈寿昌和徐彦刚没有了电台,对此消息一无所知。陈寿昌和徐彦刚都已经负伤,手中无兵无枪,如果换了有的人,恐怕就灰心丧气了,比如孔荷宠、温景惠、方浩然。
孔荷宠原来是红16师的师长,当时是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他就在长征之前当了叛徒。由于孔荷宠对苏区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的投降让陈寿昌和徐彦刚等人的处境雪上加霜。在孔荷宠的鼓动下,师政委温景惠、参谋长方浩然等少数人也叛变革命。
坚定的革命信念,使得陈寿昌他们不屈不挠。虽跟党中央失去联系,但是陈寿昌深信革命一定会胜利,他开会发言说中央红军反“围剿”取得了胜利,就是出于这样的自信。
由于历史局限,陈寿昌无法对极左路线有什么认识,他仍旧认为,红军跟国民党较量,只能是针锋相对的大兵团作战,游击战根本搁不到桌面上。
因此,在会议上,陈寿昌主张重建红16师,跟敌人面对面决战,进攻、进攻、再进攻!
早在当年8月,陈寿昌就开始布局,让省委副书记傅秋涛和鄂东南道委书记黄家高一道,到鄂东南去,收集红三师余部,还有地方武装,大张旗鼓动员群众参加红军,为恢复红16师做准备。
与此同时,军区参谋长严图阁和省委巡视员方步舟也积极行动起来,去收编地方武装。
方步舟他们带来了咏生县独立营和鄂东南红3师7团,一共有600余人。傅秋涛和黄家高则收编了300余人,加上沿途群众积极踊跃参军,部队很快就逆势发展到了1200多人。
这时候,省委书记陈寿昌在黄金洞焦急等待傅秋涛的消息,度日如年。
10月下旬,傅秋涛终于出现了,带来了好消息。看到红军队伍壮大,陈寿昌万分激动,决定亲自带领16师,再创辉煌。
不久之后,省委研究决定,让陈寿昌和徐彦刚主抓军事,傅秋涛担任中共湘鄂赣省委代理书记,主持省委工作。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是陈寿昌的意思,他认为,傅秋涛不能贯彻他的指示精神,不想跟敌人打正规战。
傅秋涛当然有自己的想法,他认为当时环境险恶,逆势拉起一支这样规模队伍不容易,还没有经过正规训练,武器装备也很差,不能和敌人硬碰硬。可是,省委的领导根本听不进去,还是觉得傅秋涛太保守了。因此才让陈寿昌过去抓军事,替换傅秋涛。
对于这样的决定,傅秋涛无法理解,他觉得自己更适合指挥军队。
首先,他自己是湖南平江人,对本地相对熟悉,开展工作起来更方便。再说,他的身体素质也更好。还有,他1927年参加革命后一直在打仗,军事经验比陈寿昌丰富。
为了党的事业,傅秋涛真想留在军队。奈何陈寿昌态度坚决,傅秋涛只好表示执行组织决定。尽管万分留恋,他还是把这支部队交给陈寿昌和徐彦刚。
临走时,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战士们听从陈寿昌和徐彦刚的指挥,还要保护首长的安全。之后,他便带着独立营恋恋不舍返回了省委所在地黄金洞。
到了黄金洞之后,傅秋涛也寝食难安,为部队的命运担忧,唯恐极左路线让红军重蹈覆辙。但是事实证明,陈寿昌的扩红选择反而是正确的,为什么这样说?这是因为,中央红军开始长征后,蒋介石全力以赴,要将他们消灭,调集了所有能调动的军队,中央军、湘军、粤军、赣军、川军等全部出动,对红军围追堵截。
如此一来,南方敌人的兵力就相对空虚,湘鄂赣边游击区敌人的兵力出现了短暂的空虚。此一时彼一时,敌我力量对比发生了一定的变化,恢复与壮大红军主力的条件已经具备。
尽管如此,敌我力量对比的总态势没有改变,国民党控制的人口和资源远远高于我军,革命还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陈寿昌到了部队之后,和徐彦刚率部向鄂东南方向挺进。一边走一边宣传,沿途群众纷纷加入红军,盛况空前。到达通山县后,陈、徐又遇到了鄂东南红3师第7团余部、咏生县独立营。如此一来,兵力极大增强。
陈寿昌当即宣布,正式恢复红16师,师长自然是徐彦刚,方步舟任师政委,魏平任副师长、谭凤鸣任参谋长,政治部主任是袁洪国。
需要介绍一下方步舟。此人是湖北省大冶人,当过校长,参加过南昌起义,可以说是能文能武,让他担任师政委,可以说是用对了人。之后,在方步舟和徐彦刚的努力下,16师扩军到5000人的规模。
1937年初,在跟国民党军队的交战中,16师再次遭遇重创,省委认为,这都是方步舟指挥不力导致的,应该承担责任。很快,方被解除职务。方步舟不服,与傅秋涛展开激烈争论,因而被开除党籍。
恰好方的妻子战斗中腿部受伤被俘,国民党威胁说,如果方不投降,就给他妻子停药。在此情况下,方步舟投敌。
1949年4月,方步舟率部在浙江参加起义,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因此受到宽大处理,此乃后话。
言归正传,红16师恢复不久,陈寿昌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报道,中央红军已由湖南西进,蒋介石调兵遣将围追堵截。
为牵制敌人,减缓党中央压力,1934年11月,陈寿昌、徐彦刚、方步舟等人率红16师从冷水坪出发,计划到崇阳、蒲圻到临湘、平江、岳阳一带活动,然后向西南发展。不料,在崇阳县和通城县边境的老虎洞老鸦尖,与敌三十三师冯兴贤部一九五团遭遇。
如果仅仅是一个团,16师完全能应付。可是,战斗爆发后,崇阳、通城、修水3县的地方反动武装蜂拥而来,敌人的总兵力达到了4000多。
如此一来,敌我力量对比就发生了根本变化。敌人兵强马壮,装备精良,弹药充足;我军刚刚组建,战斗力还没有恢复,很多战士还没有打过枪。而且,我军的武器弹药也都跟敌人不能相比。还有,我军战士连日行军,不能好好休息,给养也跟不上,体力消耗巨大。
实事求是地说,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战斗爆发后,师长徐彦刚从容镇定,指挥部队占据高地,居高临下杀伤敌人。敌人依仗着精良武器,向高地发起一次次猛烈进攻。我军将士毫不畏惧,英勇作战,连续击退敌人7次进攻。
不久,敌人开始组织第8次强攻,这时候陈寿昌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敌情,一颗子弹射来,不偏不倚击中了他的右腿,顿时血流如注。师长徐彦刚一见,立即命令警卫连冲上去,不惜代价保护陈寿昌撤离战场。
下午3时,师长徐彦刚也在激战中负伤,形势万分危急。这时候,经过几个小时的激战,我军的弹药也基本用尽。在此情况下,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徐彦刚只好下令撤退。
这场战斗,红十六师减员众多,只剩下不到800人。战斗结束后,师长徐彦刚返回黄金洞疗伤,方步舟、谭凤鸣率领16师余部到崇阳县金塘休整。敌人见我军撤退,在沿途加强警戒,设立哨卡盘查。与此同时,他们将陈寿昌和徐彦刚的画像到处张贴,悬赏捉拿。
为了保护陈寿昌的安全,省委保卫局负责人明安楼决定利用替身,来麻痹敌人。他给已经牺牲的战士王正发,穿上陈寿昌的衣服,然后再戴上陈寿昌的近视眼镜,盖上陈寿昌使用过的军毯,然后让战士抬着王正发的遗体随主力部队往崇阳金塘方向撤退。
而陈寿昌则在明安楼安排下,由特务营短枪队秘密护送经赵家洞、白井坑到位于通城大溪大门坳的红军后方医院疗伤。
陈寿昌后因失血太多,到医院后感染破伤风,虽经全力抢救,还是不幸牺牲。
苏区人民为了纪念这位英雄,经湘鄂赣苏维埃政府1935年2月批准,把崇阳金塘苏区为中心的地区命名为“寿昌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