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上就把闺女过继给我

春节刚过，天还冷得很。我翻出一件羊毛大衣，刚要挂进衣柜，一张泛黄的纸片飘落在地上。

我弯腰捡起来，纸都快酥了。这是一张欠条，字迹已经褪色，但那几个刺眼的大字依然清晰：“还不上就把闺女过继给我”。署名是我姑姑李慧芳，年份是1989年。

一瞬间，我仿佛被雷击中。手里的纸片烫得吓人，连呼吸都不会了。

“雨萱，你在房间翻什么呢？”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还带着油烟味。

我赶紧把欠条塞进口袋，“没什么，就是整理衣服。”

母亲张小红端着一盘刚炒好的青菜进来，看到满地的衣服，笑着摇头：“你这丫头，这么大人了还这么邋遢。”

看着母亲花白的鬓角，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姑姑来家里，她都会不自觉地把手搓在围裙上，好像那能给她勇气似的。

“妈，”我犹豫了一下，“姑姑年轻时是不是特别厉害？”

母亲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你姑姑啊，那可不是一般的能干。那时候镇上谁不知道你姑姑李慧芳？做布料生意的，明明是个女人，生意做得比男人还好。”

我注意到母亲说这话时，眼睛总是盯着地面。

“那她为什么一直没结婚呢？”

“这个啊…”母亲欲言又止，“你姑姑性子太强，看不上镇上那些男人。后来年纪大了，也就这样了。”

我知道母亲没说实话。在我的记忆里，姑姑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女强人。相反，她总是笑眯眯的，每次来都给我带好吃的。记得有一年冬天，她给我买了件小红棉袄，母亲看到后，眼圈都红了。

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想来，那红棉袄大概是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1989年的夏天，父亲在镇上做木工，母亲在布店打工。那时候他们刚领了结婚证，住在一间破旧的平房里。

“你爸那时候啊，”邻居王婶常跟我说起往事，“成天琢磨着要盖新房。你妈都怀你七个月了，他还在到处借钱。”

那年的江南，夏天格外漫长。蝉鸣声里，父亲踩着自行车跑遍了所有亲戚家。可那时候，谁家也不宽裕。

最后，他找到了姑姑。

“三千块，”姑姑坐在她布店的小板凳上，手里摆弄着算盘，“我可以借给你。”

父亲喜出望外：“姐，你放心，等房子盖好，我一定…”

“等等，”姑姑打断他，“我有个条件。”

就是那个晚上，父亲签下了那张改变我们一家命运的欠条。

母亲知道后，在平房里哭了整整一夜。她说，宁愿住棚子，也不想欠姑姑的钱。

“你不懂，”母亲抹着眼泪对父亲说，“你姐这些年，眼里就没有咱们这些穷亲戚。现在借钱给咱们，指不定存着什么心思呢！”

可是房子必须要盖，母亲肚子里还揣着我。

就这样，新房子在秋天之前盖好了。红砖大瓦，在镇上也算是体面的房子。

我出生那天，是个阴天。接生婆说我生下来就爱哭，嗓门特别大。

“叫啥名字？”接生婆问。

没等父母开口，姑姑就说：“就叫雨萱吧。”

从此，我就有了这个名字。母亲后来告诉我，雨萱是姑姑早年一个布店女工的名字，是她最喜欢的员工，后来得了重病去世了。

姑姑对我很好，几乎每个周末都来看我。她总是提着大包小包，有时是吃的，有时是穿的。每次我生日，蛋糕永远是她订的那家”蝴蝶饼屋”的。

父亲生意渐渐好起来了，想要还钱，姑姑却总是摆手：“不着急，等雨萱大了再说。”

母亲每次听到这话，脸色都很难看。

我十二岁那年，姑姑的身体开始不好，常常住院。有一次我去医院看她，无意中发现她枕头下压着我小时候的照片。

那时候我还不懂，为什么一个从未结婚的女人，会对一个侄女这般上心。

直到去年冬天，姑姑查出了癌症晚期。那天我去医院，她虚弱地拉着我的手：“雨萱，姑姑对不起你妈妈。”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道歉。

“你知道吗，”姑姑的眼睛里泛着泪光，“我年轻的时候出过一场车祸，从此再也不能生育。我总想着，要是能有个女儿该多好。”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那张欠条的含义。

姑姑的书房里有一整排育儿书籍，都是我出生那年买的。家里的照片墙上，她总是站在角落，默默地看着我们。

临终前，姑姑把一个红色的存折交给我：“这是我给你存的钱，从你出生那天就开始存了。”

我翻开存折，三十五年来，每个月都有一笔存款。金额不大，但从未间断。

在姑姑的日记本最后一页，我看到这样一段话：

“这辈子没能真正当妈妈，但能做个姑姑，也值了。对不起，小红，我用那张欠条伤害了你的心。我只是太想有个女儿，可惜用错了方式…”

今天，我整理完衣柜，看着那张泛黄的欠条，忍不住流下眼泪。如果当年姑姑说出实情，结局会不会不一样？这些年，她用强势掩饰脆弱，最后却让所有人都背负了太多遗憾。

窗外春寒料峭，我却仿佛看到了那个坐在布店里算账的倔强女人，还有她心底最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