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个帖子在网上很火,相信很多人都看到过,就是北周开国皇帝宇文泰和苏绰的谈话。
宇文泰问:“国何以立?”
苏绰答:“具官。”
宇文泰问:“如何具官?”
苏绰答:“用贪官,反贪官。”
宇文泰不解的问:“为什么要用贪官?”
苏绰答:“你要想叫别人为你卖命,就必须给人家好处。而你又没有那么多钱给他们,那就给他权,叫他用手中的权去搜刮民脂民膏,他不就得到好处了吗?”
宇文泰问:“贪官用我给的权得到了好处,又会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苏绰答:“因为他能得到好处是因为你给的权,所以,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好处就必须维护你的权。那么,你的统治不就牢固了吗。你要知道皇帝人人想坐,如果没有贪官维护你的政权,那么你还怎么巩固统治?”
宇文泰恍然大悟,接着不解的问道:“既然用了贪官,为什么还要反呢?”
苏绰答:“这就是权术的精髓所在。要用贪官,就必须反贪官。只有这样才能欺骗民众,才能巩固政权。”宇文泰闻听此语大惑,兴奋不已的说:“爱卿快说说其中的奥秘。”
苏绰答:“这有两个好处:其一、天下哪有不贪的官?官不怕贪,怕的是不听你的话。以反贪官为名,消除不听你话的贪官,保留听你话的贪官。这样既可以消除异己,巩固你的权力,又可以得到人民对你的拥戴。其二、官吏只要贪墨,他的把柄就在你的手中。他敢背叛你,你就以贪墨为借口灭了他。贪官怕你灭了他,就只有乖乖听你的话。所以,'反贪官 ’是你用来驾御贪官的法宝。如果你不用贪官,你就失去了'反贪官’这个法宝,那么你还怎么驾御官吏?如果人人皆是清官,深得人民拥戴,他不听话,你没有借口除掉他;即使硬去除掉,也会引来民情骚动。所以必须用贪官,你才可以清理官僚队伍,使其成为清一色的拥护你的人。”
他又对宇文泰说:“还有呢?”
宇文泰瞪圆了眼问: “还有什么?”
苏绰答:“如果你用贪官而招惹民怨怎么办?”宇文泰一惊,这却没有想到,便问:“ 有何妙计可除此患?”
苏绰答:“祭起反贪大旗,加大宣传力度,证明你心系黎民。让民众认为你是好的,而不好的是那些官吏,把责任都推到这些他们的身上,千万不要让民众认为你是任用贪官的元凶。社会出现这么多问题,不是你不想搞好,而是下面的官吏不好好执行你的政策。”
宇文泰问:“那有些民怨太大的官吏怎么办?”
苏绰答:“宰了他,为民伸冤!把他搜刮的民财放进你的腰包。这样你可以不负搜刮民财之名,而得搜刮民财之惠。总之,用贪官来培植死党,除贪官来消除异己,杀贪官来收买人心,没贪财来充实国库,这就是玩权术的艺术。 ”
这段话长约千字,常看常新。当然,核心意思就是,在封建体制下,贪腐是必然的,而且似乎是必需的,对于贪腐的制度原罪可谓条分缕析,精辟到位。
但对于一向自诩有些文化复古主义的我来说,不由得心中一阵窃喜。今天的学者纵然为贪腐,这个封建专制的原生问题,写了无数篇论文,创造了无数个名词,发起了无数场讨论,甚至还有国外所谓函数模型化的,詹姆斯·布坎南的公共选择理论。
其实,道理早就在咱们老祖宗那里说清楚了。
这一点,在清末再次得到了印证。
清末丁酉政潮中,军机大臣瞿鸿机和两广总督岑春煊以肃清吏治、肃清贪腐为由头,想痛击庆亲王奕劻的软肋而打倒他,最终因为奕劻和慈禧关系太过紧密,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瞿鸿机所用,无非是采用言官作为猛虎冲锋在前,重臣作为群狼环伺在后的战术,让奕劻体系层层剥离,无处遁形。初期慈禧的确让他们“狗咬狗”,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看到了一些效果,也许,瞿鸿机自认为要成功了。
然而,在贵族专制和皇权独裁下,封建统治者要保谁弃谁,是根据和本身关系的远近来决定的,正所谓疏不间亲,想通过讨好最高层,通过自上而下的方向来打击腐败。
然而因为上下层的地位不对等,权力不平衡,信息不对称,最终很容易形成反噬,而引火烧身。
于是,苍蝇也好,老虎也好,替罪羊也好,后台也好,更多的貌似成为一种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国家暴力机关则成了统治者权斗的工具。
临败了,瞿鸿机对他的学生吴毓昌有这样一段谈话:“咱出的那张牌叫做整肃吏治!表面上看,正气凛然,其实迂腐呀!我昨天才想明白:咱们的太后不看重这个。老佛爷哪里在乎你贪污玩闹,可你要跟她离心离德,你死去吧!这一点呀,那么多年,咱们竟然就没看明白!可你看人家出的牌,张张都是政治牌、屁股牌——人家玩着、闹着,搞女人,搂钱财,可人家永远政治上正确,屁股坐的永远是正确的地方。那才叫高!毓昌啊,清洁的道德牌打不过肮脏的屁股牌啊!咱们从一开始就败了!”
瞿鸿机固然是可叹的,可是,心里却更多的一种阿Q式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权斗反腐本可笑,鸿机原来不知书。
于是,纵然中国历史上不乏比干,屈原,不缺越中四谏,戍午三子,甚至在评书中,读到那些流血金鸾殿,横尸玉阶前的清流言官们,往往热血沸腾。但是武死战,文死谏在一遇到制度反腐这四个字,就往往显得黯淡无光了。
1945年7月份,黄炎培向毛泽东提出了“黄炎培周期律”。他说,我生60多年,耳闻的不说,所亲眼看到的,真所谓“其兴也氵孛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都没能跳出这周期律的支配力。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律,中共诸君从过去到现在,我略略了解的了,就是希望找出一条新路,来跳出这周期律的支配。
毛泽东说,我们已经找到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律。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这个有且只有在我党领导下的新中国,才有可能有效制约甚至杜绝腐败问题,因为我们走的是集体决策,程序公开,民主监督的道路,权力的一整套运行逻辑都形成了有效制衡和完美闭环。
又回到清末。
八国联军攻占紫禁城,慈禧西狩,岑春煊救驾有功得到赏识。回京后,慈禧问他赏赐,他进一步表忠心,“奴才什么也不要,只愿意做老佛爷身边的一条恶犬,替老佛爷看家护院”。可是,在他和瞿鸿机运用御史赵启霖这颗棋子,企图扳倒奕劻,“暴露”了以后,慈禧就说了自己对于言官御史的真实态度:
“这没影儿的事儿,他倒好,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了,让洋人骂咱们都是一帮贪赃枉法的人,让海外的革命党有了谋反的口实!听说他自诩敢讲真话,可真话也得看怎么说!有的可以在大庭广众下讲,有的只能关起门在家里说,内外有别嘛!朝廷养了他这种咬人的狗,可咬谁不咬谁,让他咬几口,要听主人的使唤!不听使唤就乱咬,还狂吠得四邻皆知,没了我的面子,也没了大清的面子,你们说,这种人还留得么?”
贪官也好,清流也好,都成了统治者的家奴,成了制衡别人,或者让他们之间,互相制衡的的工具。
齐王用晏子为相,也爱和一些近臣游玩。晏子认为这样不行啊,齐王说,寡人用你这样的贤臣处理政事,用他们那样的小人放松身体,两不耽误。正所谓“用贤臣以固其本,用佞臣以逸其身”,以善于劝谏,口齿伶俐著称的晏子,对于如此“合情合理”的话,竟然一时间无力反驳,还要明着给他点赞呢。
同样的事情,乾隆做的更明显了。他知道和珅是个大贪官,但就是离不开他。然而乾隆可不像齐王那么直白,损害了了自己“十全老人”的清誉,就说是给自己儿子留下了一笔遗产,“和珅跌倒,嘉庆吃饱。”
对自己的臣子贪墨的底线,取决于统治者自己的忍耐程度。
《大明王朝1566》里,嘉庆评价鄢懋卿巡盐,朕的钱,五分他们拿了两分,朕也认了,可是拿了三分,还说什么“为朕分忧,敢辞其劳”?大明朝的官俸是历朝最低的,所以嘉庆的忍耐程度也算的上是很高了,但如此“高薪养廉”,好比苏洵《六国论》里所说:“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比起眼前只要在接受程度上的那么点小钱,统治者更注重的,是驭臣的平衡之术,这才是“为万世治安策”。
唐太宗时期,诸位太子相争,岑文本对蜀王李恪循循善诱,谆谆教诲:“皇上不喜欢臣子争的你死我活,可更怕他们不争,他们互相不争,就会和皇上来争。”
因此,王翦在率领秦国倾城之兵攻打楚国时,还要求些赏赐,萧何在替刘邦管理汉中后院时,还要占些土地,梁山好汉在吃饱喝足后,总要在似乎不经意间,做些放浪形骸的举动,将自己那些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勾当,当作彼此纳上的投名状。
再次谈到《大明王朝》,剧尾嘉靖对儿孙作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传家正言,可谓对这个道理再次做了形象化的概括。
君既不是山,臣便不是江。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长江之水灌溉数省两岸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两岸数省之田地,不能只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只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海瑞不懂这个道理,在奏疏里只要朕用长江而废黄河,朕其可乎?反之,黄河一旦泛滥,便需治理,这就是朕为什么罢黜严嵩,杀严世蕃等人的道理。再反之,长江一旦泛滥,朕也要治理,这就是朕为什么罢黜杨廷和、夏言,杀杨继盛、沈炼等人的道理。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句话,没有整个封建制度的涤旧荡新,想搞内部反腐的自我制约,或者自下而上的群众监督,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而对于往往自认为不同流合污,洁身自好的官员,却成为了挽救专制政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徐阶,高拱,张居正协手倒严,徐高二人认为应该派人去浙江盯严党的梢,张居正认为大可不必。
由于严党把持朝政二十多年,早已根深蒂固掌握了几乎臣子能掌握的一切资源,在正面击倒它,已无可能,或无任何胜算。
在张居正看来,干脆睁只眼闭只眼,由得他们去作奸犯科,兴风作浪。太强悍的组织,有了对手,反而有了进化自己的动力,没有了之后,反而在内部会劣币驱逐良币,最终亡于内耗,走向瓦解。
因此在中国好人的眼里,坏人如果一点不顾及好人的感受,人不灭他,“老天”也会收了他,以前一直觉得是消极愚昧主义,现在细细一体味,还真是有么点道理。
清末立宪骗局被揭穿后,徐锡麟刺死安徽巡抚恩铭,安徽按察使联裕审问他为什么要刺死恩师,徐锡麟慨然回答,他不但要刺死恩铭,还刺杀端方,铁良,载沣,可盘审他的联裕,却没有资格死在自己的枪口下。
在徐眼里,清国固然已经腐朽不堪,但如果让端方这些还算能臣的人起了势,保不齐还能支撑它保的苟延残喘,而像联裕这样的贪官庸臣,只会加速清朝的败亡。
说了这些故事,并不是说,腐败查的不对,贪官抓的不好,只是要说,在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皇权不受任何制约,“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
这个问题,无解。
也许在《走向共和》讨论新官制中,袁世凯和铁良的对话已经做出了回答。
袁世凯:懿旨立宪,首定新官制,君主端拱于上,不劳而治;内阁操持行政,担当一切风险。这些本来都写在预备立宪的诏书中,圣谕煌煌,已成根本大法。诏书颁布之日,举国欢庆。诸位军机,诸位王爷,也是言之凿凿,千难万险,誓死立宪。可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倒让我犯了琢磨。先是千夫所指,我成了百官的对头;继而军机不释,亲贵仇寇,我已是死无葬身之地。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想问问各位王爷,这大清无论如何兴革,首先是你们家的不是?当然是。世凯再想问问各位王爷,大清立宪,是不是为保你们一姓君主,绵延万年?没错啊。世凯三问各位王爷,为保君主万年,牺牲一些王爷们的权利和利益,值不值得?值啊。世凯四问各位王爷,世凯总督直隶,官当得好好的;手握北洋,事办得舒舒服服的,我干嘛一定要趟新官制这趟浑水呢?不必呀。世凯五问各位王爷,我袁世凯是那种不识时务、不知深浅、不懂应酬的人吗?我不懂得最粗的腿是王爷们的大腿,最好吃的饭菜是王爷们的残羹,要想在朝廷上立足,在地方上办事,最要紧的,就是不能得罪那些军机大臣,要会巴结皇亲国戚,我袁世凯不懂吗?我懂!那我为什么要得罪你们这些个军机大臣,要得罪你们这些个王爷呢?我疯啦。
铁良:好感动人哪,都说袁大人是一代枭雄,今日所见,却是一位救我大清江山的盖世英豪,真是君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惜,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说一千道一万,你们可曾听到袁大人说过一句,新官制的责任内阁里,可有咱们的位子?
也只想再次应证,古今中外,故事重复了千遍万遍,但其实道理只有那么几个。高胖子在《晓说》里说,历史,七分靠编,三分靠猜。
当然,我一贯是反对其历史虚无主义的,历史,能编,能猜的永远只能是故事,沉淀其中的道理,只要你用心思之,辨之,悟之,亦是千古常青,万世不易的。
剧中多次借用《走向共和》,《大明王朝》的台词,实在是觉得,对于制度反腐的问题,这两部剧已经用讲故事的方法谈的比较透彻,比很多专家空洞的理论说教,枯燥的数字模型,哗众取宠的时鲜名词要好的多。
貌似想到一句广告词了,只讲事实,不讲故事。但我们在这里,不讲事实,只讲故事。
听别人讲道理,总是太累。不妨放松心情多听几个故事,故事讲得好了,讲的真了,事实也就摆在那里了。
作为结尾,你我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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